“伯玉,你想干什么?”
伯氏家族内部的议事厅前,四下的人都瘫倒在椅子上无法动弹。
黑衣女子握着手里的剑,浑身散发着戾气,正立在那里。“你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四下的长老相互对视,已经下定了决心,一个个都闭口不言。
伯玉看着他们,眼里生了一丝戾气,眸底渐渐凝结成冰,手里的剑竟嗡嗡的作响。“一群顽固的老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噗呲”
霎时间那把嗡嗡直响的剑已经插进了旁边一个黑衣老头的肩膀,鲜血直涌,叫众位长老纷纷心惊肉跳。
那黑衣老头身子颤抖,眉宇间一片痛色,额头也渗出了冷汗,只是一双褐色的眸子里满是怒火。“伯玉,你当真以为我们这些长老是好欺负的,别忘了,你也是伯氏的人。即便你再怎么痛恨伯氏,你骨子里也留着和伯氏同样的血。”
伯玉闻言眼中暗生讽意,一把钳住了那黑衣老头的喉咙,“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们将人弄到哪里去了。”
伯玉手里暗暗发力,叫那黑衣老头脸色涨红,逐渐窒息。那老头也怕惹怒了伯玉,怎么说现在嫡系只剩伯玉一人,还坐着门主之位,即便她今日真的将自己杀了,那群老头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黑衣老头心神一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支突如其来的银针当即插入了死穴,只吐了一口血,竟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那为首的绿袍的老头眼里一片讳莫如深,收回了手。
这个蠢货,这关系到他们伯氏一族的大事,若是让伯玉知道,影响了那位大人的计划,只怕伯氏一族会万劫不复。
“你也想死?”
伯玉将剑架在了那绿袍老头的脖子上,望着他的眸子里有着无尽冷意。
“呵呵,门主以为这样我就会说,我们不过是为了让伯氏一族发扬光大,你身为伯氏一脉相承的嫡系,难道不应该支持吗?再说,不过区区一个采诗官,皇帝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也值得你上心?”
“嘶”伯玉咬牙用了些力,老者脖子上立马渗出了血丝。
“说,他在哪儿?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你信不信我将伯氏毁了。”少女眉眼中有着无尽的坚毅,她守了他这些年了,他早早就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什么都比不得他重要。
他们若是毁了她的宋先生,她也毁了他们最在意的伯氏。
那绿袍老头忍着脖颈的疼痛,嘴角却挂着一丝讽意,语气中有些后悔。“早知道你如今为了一个男子丝毫不顾及伯氏,我当初就应该留下伯苏,她若是在,定是 ”
“闭嘴”
伯玉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若说她原先还有些理智,眼下却是被无尽的悔恨怨气淹没理智,“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伯玉红着眼睛,眸子里漆黑一片,叫人看的心悸。
那绿袍老头似乎看出了这位年轻的门主杀气泄露,才慌乱的喊了一声。
“你即便杀了我,这里也没有人敢告诉你那小子的下落,何况,你忘了你姐姐伯苏死前同你说了什么?她让你做一位合格的门主,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外人竟扬言要毁了伯氏一族,你对得起你姐姐吗?我瞧你是失心疯了。”
不,不会,她怎么会忘了姐姐死前说了什么,她不能,也不会。
伯玉猛地扔了手里的剑,无比狼狈的转身离去。
是啊,她即便厌恶门主这个位置,可还是要保伯氏一族的平安。因为她这个门主的位置,是她姐姐拿了自己的命才换来的,她眼睁睁的看着姐姐在她怀里咽了气,她方才一定是魔怔了,居然说出要毁了伯氏的话。
八年前
伯氏一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嫡系不管兄弟姊妹多少,一旦有一个人长到十五岁,那么他就面临两种选择。一是直接登上兰寺门主之位,同时手握伯氏最高权力,但代价是杀尽嫡系其他血脉。;当然他可以一直等,等到其他姊妹长到十五岁,一同争夺权力。但就以伯氏从前的例子,一母同胞五子,长子一旦长到十五岁,便痛下杀手,杀尽了其余四子,最小的才刚学会喊兄长,不过一岁有余。
同室操戈,数不胜数。这也造就了伯氏一族冷血的性子。
伯苏长伯玉两岁,可她随了伯父的性子,温婉大气,性子又软,实在舍不得对自己的亲妹妹痛下杀手。二人约定,伯苏等伯玉长到十五岁,再一决高下。
可惜她们的母亲,兰寺上一任门主,年纪越大,性子也愈发的冷。
在伯玉的印象里,她母亲素来冷酷,端着面无表情的门主架子,从来都只让她们称呼她门主。
虽说性子冷些,但从来不拿规矩约束她们。
然而,她们的父母亲在一次出游的路上遭了贼人偷袭,父亲受了重伤不治身亡。
自那以后,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逼着伯苏伯玉二人相争,同室操戈。
那时母亲逼着大姐外出历练,又将她锁进暗室强加训练。
那个时候,在伯玉的世界里,分不清白天黑夜,因为暗室里没有光。只有她达到了母亲的要求,母亲才肯放一束光进来。
她那个时候,其实太怕黑暗。
她尝试过逃跑,可每一次都是被母亲揪着领子扔进来,更甚的是,母亲曾因她私下里逃出暗室去见姐姐,打断了她的腿。
“阿玉,知错了么?”
母亲静静的看着她因着腿伤被锁在地上动弹不得,眸子里尽是冷意。
“我没错。”
她苍白个脸,倔强的咬着嘴角,看着面前一次次逼她的母亲,恨不得当场自尽。
“我没错,错的是你们,是伯氏。什么为了选出最合适的门主,只不过是逼着我们同室操戈。他们都是魔鬼,就连你……也是!”
她刻意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严重,想试图激怒她的母亲,给她一个痛快。
可是那个女人听着她的话,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一把揪住了她的发髻,“我都是为了你好,伯苏是个性子软的窝囊废,我也不知道怎么生出她那样的废物来。你们早晚都要一战的,早点了断有什么不好!”
她那时听了这话,当即被吓的崩溃了。那个女人,她不是她的母亲,她只是个恶魔,对,她是个恶魔。
她被整整锁在暗室里三天,滴水未进。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死了,都说临死前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伯苏来了!
伯玉见到她的那一刻,是庆幸的。许是她素来的倔强终于被用对了地方,或许母亲看着她这个样子终究是舍不得的。
可是当那冰冷的剑刺到了她身上时,她只觉得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一瞬间被击碎了,可笑至极。
伯苏那一剑险些挑断了她的脚筋,差点让她成了跛子。她说她是个窝囊废,说她不配做伯氏的嫡系,说她此后再没有她伯玉这样的妹妹。
那个女人逼她也就罢了,为何伯苏也逼她。
她先前不死心,总是追问伯苏。可伯苏只是每次握着手里的剑,冷冷的看着她说:“如果不是来和我一战的话,就收起你的那些废话。”
一次又一次,叫伯玉到底逼着自己认清,伯苏也变了,变的和那个女人一样的冷血。
伯苏,是你逼我的。
此后的一年里,二人多次明争暗斗,可惜始终分不出胜负。
伯玉有时会想,如果她当初再坚持的久一些,再多一些信任给伯苏。或许,那个从小疼她爱她的长姐便不会死了。
在伯苏十五岁生辰的那天,伯玉提出了挑战。她若早些知道,能将伯苏看的再清一点,便不会在伯苏濒临绝望的时刻,又给了她一刀。
那次比试,她没有留情。伯苏原本占尽了上风,逼的她使尽了绝招,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放出最后一击,便赢了。
她猝不及防的赢了,那一剑伯苏一改剑风,放弃了所有抵御,任那一剑穿透了她的心口。
伯苏,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那时整个人慌了神,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抱着怀里的伯苏一个劲的问她为什么。
明明,该死的是她啊!该死的是她伯玉啊!
伯苏那时躺在她怀里,浑身染着血,但似乎温柔极了,像是终于可以抛弃那些可以伪装冷漠的面具,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拉着自己妹妹的手。
她冲着她笑,嘴里大口吐着血,眸子里却满是温柔,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释然。
“我的好阿玉,虽然舍不得,但……都结束了!”
伯玉听了这话,崩溃的嚎啕大哭。
“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
她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伯苏却一遍遍的贴着她的耳朵边呢喃。
“别怕阿玉,别怕,都结束了。”
母亲再也不会逼她的阿玉妹妹练武,再也不会将她的阿玉妹妹锁在一片漆黑的暗室里,再不会逼她的阿玉妹妹做她讨厌的事情了,自然,也不会再逼着自己了。
伯苏知道,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的阿玉妹妹,从来没有。那是她的亲妹妹啊,是从小就爱黏着她问她讨糖吃的小阿玉啊!
若不是母亲被伯氏的那些长老喂了那个奇怪的成圣丹,母亲也不会这样。她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便知道活不了多久了。
“阿玉,你还记得母亲那次生病,他们……”
他们给母亲吃了奇怪的药啊!一根针悄然无声的插进了她的某个穴位,叫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伯苏瞪大了眼,拼尽了力气,说了一句:“母亲她只是病了!”
伯玉知道,她失去了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至于那个女人,她往后永远都不想再看见她!
“将前门主赶出去!”
伯玉做上兰寺门主的第一天,便将那个女人赶了出去。
那个女人成了兰寺的忌讳,她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
又过了好些年,那个女人以她母亲的身份陆陆续续的给她写了许多话。很可惜,她一封都没看便扔进了火里。
后来她曾偶然的见过那个女人一次,那时她已经形销骨立,憔悴万分。
“阿玉”
伯玉清楚的听到她唤着自己的名字,不像从前一般冰冷,倒是多了几分慈祥。
真是可笑!
“你后悔吗?你逼着我杀死了伯苏,即便我坐上门主的位子,也不会念你一分好。”
那个女人浑身颤抖着,眼角竟滑落了一滴泪。呵,真是虚伪!
她发了狠的扼住那个女人的喉咙,一遍遍的逼问她,就像她曾经逼着暗室里的自己认错一般。她将那个女人拖去伯苏的墓前,逼着她一遍遍的说她错了。
“说啊,说你错了,说你不该逼着她做那些事,不该逼着我与她自相残杀。”
她那时年少,浑身除了一腔怨恨便什么也没了。那个女人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女儿,既然有错,自然该罚。
她让那个女人替伯苏守墓。“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杀了你,可是伯苏临死的时候和我说,说你只是病了,说我们的母亲大人病了。哈哈哈哈”
她说完这话,一直在笑,只是悄悄的红了眼,谁也没看到。
“阿玉,起风了,你该回去了。”
伯玉站在伯苏的墓前立了许久,一阵熟悉的声音将她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抬起头,眼神里透着茫然,四下看了看,没有一个人。
才低头苦笑了一声,“阿姐,是我做梦了。我以为,方才是你在唤我。”
伯玉弯腰靠着那一块冰冷冷的石碑,只觉得心里透着彻骨的寒。“我叫她给你守墓,她守了几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事即便我不说,相比你也知道,阿姐,你别为着不值得的人伤心,我永远都在,都陪着你。”
即便她无数次都想逃离这个地方,对她来说,这里留下的只要铭心刻骨的痛,便再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了。
只是因为她的阿姐在这里,所以她要永远守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她早知道,宋臣与她,没有半分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