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我要和你一起。”
宋温暖撇了撇嘴，又在贺朝身边坐了下来。贺朝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由着他去了。
贺朝又写了一会儿，才堪堪停下了笔。宋温暖早在一旁睡得天昏地暗，叫他坐在这里什么都对他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
贺小公子看着静静趴在一旁的宋温暖，第一次认真打量他家小书童的眉眼。嗯，长的格外俊俏。他往日一看到宋温暖，就被他一双极与贺延暮相似的眼睛吸引住，眼下他闭着眼睛，整个人像一个乖顺的兔子。贺朝想了半天，脑海里也只就这一个词语。
在贺小公子看来，虽然宋温暖大他三岁，可他性子不似自己冷清，旁人瞧着他像个石头，与他相处久了，才知道他的性子颇为跳脱，倒不大像贺延暮。
毕竟，贺延暮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规矩的。让他练字，他便能静静的练一下午。思及此，贺朝不禁摇了摇头，瞧他又在胡乱比较什么，若是宋温暖知道了，以他那个性子定是要在心里生闷气。
“醒醒，快尝尝这金皮椒麻鸡。”
宋温暖人虽闭着眼，但架不住贺小公子端着盘子在他鼻尖转了好几圈。贺朝看他鼻尖动了动，才将人整个强行捞了起来。
宋小书童刚醒，正迷糊着，揉着眼睛看着贺朝：“你写完了？”
贺朝拿着筷子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肉，见宋温暖满足的一口吞了下去，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同仓鼠一般，不禁失笑：“又没人同你抢，不过你确实要好好吃些肉，你太瘦了。”
他说着这话，又给宋温暖的碗里夹了两块鸡肉。
宋温暖嘴里还塞的鼓鼓的，见贺小公子一直往他碗里夹，又想着他比他大，这种事情应当是他做的。
咽下了嘴里的肉，有些不情愿的撇了撇嘴：“往后你不许给我夹菜，我比你大，得我给你夹。我是你的书童，自然是要时时刻刻照顾你的。”
贺小公子挑了挑眉，眼里多了一丝笑意。“那行，以后你好好练字，替我抄书，若是母亲嫌我抄的不好，那你替我领罚，是要拿戒尺抽手心的。”
宋温暖当即听了，愣了一下。好半响，才不情愿的支支吾吾道：“不用你说，我是你的书童，自然要帮你的。”
宋小书童当然不是真心想抄书的，他是真的对那些没有兴趣。若是贺朝叫他干些别的，他都答应，唯独写字抄书这样子的，简直是找罪受。但他把话撂出去了，自然没有再收回来的理。贺朝哪里看不出来他家的小书童就是梗着脖子说硬话，他也就是打趣他罢了。
读书写字这样的事情，他自己便很是头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做他的小书童，只要乖乖的待在他身边便好了。
入夜
“母亲，可有温意的消息？”
虽说贺延暮的死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但贺朝一直在暗中搜寻温意的下落。他始终相信，大哥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温意既是他大哥即将成亲的妻子，即便人死了，但总归是要将她与贺延暮葬在一起的。
贺朝隐隐觉得，温意应当是与贺延暮的死脱不了干系的。一年前他杀了五个贵族子弟，母亲连夜进宫面见圣上，才免了他的罪。可风月楼，一直还存在。那个葬送他大哥性命的地方，他早晚是要将他毁了的。
贺母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贺朝，她这个儿子还是戾气太重了。她原是想着那个小倌待在他身边，也好叫阿朝的性子变得开朗些。只是似乎没有什么用，阿朝在他大哥这件事情上，总是有着异常的坚持。
贺朝看着贺母摇了摇头，半响抬头，微抿嘴唇。“母亲，你是不是 不希望我再查下去。可是大哥的死一定不简单，难道母亲不想为大哥报仇吗？”
贺朝说着这话，眸子里的光隐隐凝结成冰，浑身也散发着浓重的杀伐之气。
贺母被他这一质问，也是失神了片刻。“阿朝，你年纪尚小，你大哥的事情自有我和爹处置，你只要将心放在学业上，待考取功名，功成名就，你大哥知晓也会感到欣慰的。”
“母亲。”
贺朝猛地抬头，嘴角扯出了一丝冷笑。张了张口，到底一句话没说，挥袖离去。
贺朝不明白，母亲一向最是偏爱大哥的，不然怎么她会想方设法的保存贺延暮在贺府的一切。他自然是不能指望父亲，如同贺母偏爱贺延暮一般，父亲素来偏爱他。父亲虽回府甚少，但是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每每母亲同他提到贺延暮的事情，父亲便很少再说话了。
彼时贺朝年纪尚小，一片赤子之心，一心只想着为自己的大哥报仇，哪里想到那些弯弯绕绕。他又哪里知道，一个贺家长子的命，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小小的棋子，在别人眼里根本无足轻重。
宋温暖本来正在梦中挣扎，哪知贺朝抱着酒坛子直直奔向他，将他整个人从梦中惊醒。“谁？”宋温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把抽了枕头下的匕首，便要向来人刺去。贺朝将他扑了个满怀，扑鼻而来的满是贺朝身上的药香味，宋温暖才收了手里的匕首。
“贺朝，贺朝，你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
宋温暖看着贺朝满脸通红，一双手还死死搂着自己的脖颈，心里升腾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燥意。贺小公子早喝得不知东南西北，只死死抱着手里的温软，“不许走，你哪里也不许去，贺延暮。”
宋温暖听了这话，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又将自己当成了他大哥，不，他宋温暖才不要做别人的替身。这阵子 他一直跟在贺朝身边，贺朝不曾为难过他，可是宋温暖比谁都清楚，他在贺朝眼里，不过是一个替身。
他对他好，便算是他对贺延暮的好。他对自己的亲近，也只是因为这双眼睛。甚至，他出府赶去救他，也是因为贺延暮。
思及此，宋温暖一把大力推开了死死抱着他的贺朝。贺朝本就步伐踉跄，整个人被他这么一推，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引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人都是贪心的，得了一点好，便还想要更多。
宋温暖知道，他贪心了，他已经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做贺延暮的替身了。有时候他会想若是没有这双眼睛，贺朝会不会救他，也许他即便那天同贺延暮一起死在风月楼里，贺朝也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他这样想着，眸子里渐渐升腾起了丝丝冷气，心里一旦种下了某些种子，便会不停的放大，疯狂的生长。
贺朝，究竟怎么样，你才能真正看到我宋温暖。他不想贺朝透过他的眼睛再看别人？他想贺朝往后只看到他一个人，他想贺朝的心里有他。对，他要让贺朝永远将他放在心里，承诺永远不会抛弃他。
就像他的乳母一般，宋温暖大口喘着气。他方才又梦到了他的乳母，他是邻国皇帝的私生子，自出生便在冷宫，他母妃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宫女，他父皇酒醉才临幸了她。只是嫌弃他母亲没有姿色，身份又十分卑微，竟是说自己是受了他母亲的妖法迷惑，一把火要将她二人烧死。母亲因着父皇的缘故，终日对他动辄打骂，即便那日冷宫着了火，他的母亲竟也是想拉着他一起死的。
乳母可怜他，将他偷偷救出了宫养着。记忆里，乳母在没嫁人之前，在没有自己的孩子之前，对他是极好的。他暗暗发誓，不管他往后能不能恢复自己的身份，都要尊养他的乳母。只可惜啊，那个女人背叛了他。
乳母嫁了一个赌汉，又生了一个儿子。一日因着赌汉欠了许多钱，乳母带着他和她那个儿子一路躲避债家。穷困潦倒的时候，他们只能藏在山洞，他为了他们，将自己身上的肉都割了给他们吃。
宋温暖是不后悔的，即便他是皇子，可他到底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他这么做，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再被抛弃，哪种感觉，实在是一直啃噬着他，那种冷漠孤立无援的感觉，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
他费劲了心思，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只求乳母不要抛弃他，可是他的乳母，将他迷晕了，说是拿去抵债。那些匪汉，当真以为他是那女人的孩子，宋温暖在那段日子里一直在等，在等乳母拿了钱来换他。他想，他往后一定要赚好多好多的钱还给乳母，只要她肯，只要乳母让他逃离这个地狱。
可期限已过，他还是没能等来乳母。那些匪汉 只能拿他 泄愤，留给他的，只有无边无尽的痛苦。他的尊严，他的体面，通通化为乌有。
他那时不过也才十一岁，却好似不知人间为何物，坠入了地狱。
后来，他逃了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他的乳母，他怨，他恨。为什么，哪怕将自身的血肉都喂给了她吃，她还是抛弃了自己。
他拿着匕首逼着他的乳母，承诺永远不会抛弃他，永远不会。那个女人真的承诺了，可他还是杀了她。在她端了一碗茶进来时，他一把将手里的匕首插进了那女人的喉咙。茶洒在地上，滋滋作响。
他曾经恨不得割尽身上的血肉，也要换那个女人的生，到底还是他亲自了结了她。
再后来，他成日里浑浑噩噩的在街头当小混混，直到遇到了他的长姐。他也以为那女人是来救赎他的，可他又错了，他又一次相信了他，却还是被她当做药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被灌成千上百的毒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叫他耗尽了生的欲望。
终究，他的长姐或许也看出了他抱着必死之心，才给了他一个机会。那个女人言笑晏晏的对他说：“我期待下次的见面。”
不，不能。他不想再见到她了。
于是他醒来，就一直躲在床底，一动也不敢动。他是真的怕了，他怕了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疼痛，怕了成日蜷缩在药桶里的日子。他想，哪怕让他静静的躲在角落里死去，终究也是好的。
一阵寒风打在他单薄的身子，逐渐叫他从回忆里醒了过来。
宋温暖一把捞起了地上的贺小公子，拿出来床下的绳子，将他捆了起来。
贺朝此时醉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五花大绑。
“呵呵 ”
宋温暖看着榻上的贺小公子，瞧着他的衣襟经过一番折腾，露出了好大一片锁骨。
他此时笑的有些诡异，笑着蓦地弯下腰，凑近了贺朝的脖颈，轻轻的在那地方撕咬着，再起身那里已是一大片红印子。
贺朝，即便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天上地下，我也要牢牢的将你绑在身边。
贺小公子一早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疼。他昨夜一时气闷，喝了不少的酒，难不成是跑去和人打架了？
“少爷醒了？”
一旁的小厮早早备了醒酒汤，贺朝伸出手要去接茶，便瞧见自己手腕上有着淡淡的红痕，像 像是被绳子绑的？
贺朝皱着眉挠了挠头，他昨晚喝的实在是太多了，还是要问问他家小书童，昨晚可别做什么荒唐的事情。
“阿温呢？”
一旁的小厮看着贺朝喝了碗里的醒酒汤，才低下头低声回禀。“书童被叫去夫人院子了，约莫是因着少爷喝酒的事情，眼下应该是在受罚。”
贺小公子猛地起身，坏了，坏了。玩大了，母亲本来就看着他家小书童不顺眼，眼下也不知道他家小书童是不是正被按着打板子呢。
他那么瘦，万一打坏了可怎么办。
一时间贺小公子连外衣都顾不得穿，急急忙忙的直奔向贺母的院子。
“你既然照顾不好少爷，便没资格做他身边的书童。我知晓阿朝看重你约莫是因为你的眼睛，索性挖了你的眼睛，将你逐出家门。”
贺小公子刚走到院子门口，便听见了这一句话，一时间脚下一绊，一个趔趄，鞋都飞出去一只，正好落在了宋温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