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渐远抠着自己的手指,不再看她,眼睛里涌动着一点挣扎和想要冲破牢笼的欲望。
“我会尽力捞你出来的,但是你也不要总是期待结果,不然失望了就不好了,你也知道要出来需要做什么,这都是你拿手的,不需要我教你,这些你就按着你的想法来吧。”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离,那种踏在心上的煎熬感却一点没有减少。
他们一直在美国的北部,那里的冬天很难熬,也或许是生活太艰辛,所以才难熬。
雪,他见的最多。
许是心境不一样,他透过那洁白的雪,看到的都是被掩盖下的罪恶。
和贫民窟里的一样不堪。
于渐远知道李道然最后说的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把一切都往钟佩琪那边推,能有多少就有多少,他拿手的?是啊,他最擅长做这等事。
她果真是了解他。
也是,以前有过太多次了,数都数不清楚。
他知道李道然想要什么,他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如果自己死了,就再没有人能懂她在想什么了。
不止是合同,不止是想要报复的心理,还有程乔,她想要程乔,她以前从没有那么渴望拥有一个人,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想了很久,他在自己的记忆里拼命搜寻,却始终找不到她爱上他的那一刹,可是,她就是爱上了。
这可怎么办呢?
他好想帮她拥有程乔,像曾经的无数次那样帮她。
最终,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你的命。”
他顺着自己的心说出了那句话,他就是想要程乔的命,他想他不要再活在这个世界上,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出心底的话,感觉很奇妙,轻飘飘的,像在自己的动脉里打了针。
她会怪他是在情理之中的,他一早想到了,所以也不难过。
也或许是习惯了难过,都察觉不出来了。
身边的警察拽起他的胳膊,他顺着力气站起来,才发现腿居然麻了,麻的不明不白的。
夏格是第二天才去看的程乔,夏日的午后,让人困倦,乔晴被程向前强行带走了,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程向前是绝对不会同意她在医院凑活的,所以由着她哭闹,还是把她拉走了,公司的事情本来是交给程乔的多,结果现如今的样子,还要程向前全部接手过来,那么大的一个公司,要担责任的事还有好多。
帅佳怡也还是被她的妈妈接走了。
程悦留下来了,本来要做的职位的就是程乔的助理,现在程乔一动不动的躺在这儿,她去了也没用了。
夏安梅等在外面,见夏格进来,程悦起身让出位置,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个人没有交流,房间里就只剩下夏格一个人了,只有呼吸机的声音,寂静的可怕,若是心思平静的,此刻怕是会更困顿。
夏格静静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满眼都是抹不开的酸楚和柔情。
他就躺在那儿,脸颊苍白,睫毛轻垂,眼睑处投下来的阴影很是好看。
夏格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他的模样,此刻一点一点的流转目光,才发现他的剑眉那么英挺,嘴唇是薄的,当下没有血色,灰白的颓废着。
都说薄唇人薄情。
她无比希望是真的。
夏格伸手抚摸上他的脸,轻轻地,缓缓地。
从额头到鼻梁,从眉到眼,每一寸肌肤每一点弧度。
大夫说,不敢确认什么时候会醒,这算是委婉的话了吧,不忍直说活死人这三个字,不忍在病历上写下植物人这三个字。
夏格百般不解,他为什么会不醒呢?明明有呼吸,明明有心跳,明明脉搏已经跳的如此的有力,为什么就是不醒呢?他的感知去哪儿了?
不过,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永远忘不了他浑身是血躺在她怀里的样子,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这样,已经足够了。
说不准在哪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伴着漫天的柳絮,他就会嫌恶着、咳嗽着醒过来,然后抱怨屋子里飞进来的脏东西。
他平常一直这样啊!
有些时候夏格气恼着,就会故意放进些在他的房间,他便是被惹得所以早起的。
这几天夏格的嗓子开始发炎发肿,每天输的液就这么又加了一瓶,护士已经习惯了夏格每天的行程,所以到点该输液的时候,她就会直接去程乔的病房叫她回去,这个时间刚好也是程乔复诊的时候。
虽说结果从来没有变过。
直到三天之后的一次检查。
夏格刚从他病房里走出去,和穿着白大褂的大夫擦肩而过,没有走多远,身后的杂乱就响起来了,夏格扭头,看见一个护士小跑着从病房里冲出来,随后又有三个护士匆匆忙忙的冲进病房。
夏格皱眉,快步往回走,边上的护士拽住她的病服,“该去输液了……”
夏格甩开她的手,刚走到病房门口就被突然推出来的病床磕到了腿,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往后面跌过去,好在护士即使扶住她。
夏格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能看见哭着推着病床的程悦,心里一咯噔,她也赶紧追过去,颤着声音开口,“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嗓子的钝痛远比不上心上的刺痛。
程悦泣不成声,什么话也说不出。
夏格焦急,直接揪住一边大夫的领子,“怎么了?”
“我们发现他的肺部肿起来了,初步怀疑是肺内大出血,需要抢救!”
夏格僵住,步子顿在原地,看着眼前被许多人围着走向走廊尽头的病床,心像是被丢在烈日下炙烤,她能感受到水分一点一点蒸发,她也能感受到生命变得瞬间不悲不痛,轰然走向死亡。
她让护士大敞着门,于是,在刺激着血管的液体缓缓流入血肉之中的时候,门口晃过几个人慌慌张张的影子,眨眼就没了,快的夏格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幻觉了。
“我有点冷了。”
夏格闭上眼,扑面而来,满是血色。
临近傍晚,夏格一直保持着侧头看向窗外的动作,夏安梅略带疲累满脸哀愁的走进来,看看开着的房门皱皱眉,把打来的饭放在床头,帮着夏格掖被子的时候触碰到她的手臂,然后惊呼,“这么凉啊!外面下雨了,风那么大也不知道把门窗关上!”
夏格眨眨眼睛,好像刚醒,扭动脖子才发现已经僵直,“外面,下雨了?”
“对啊,下那么大雨你没有看到吗?”
夏格再看窗外,小树左歪右斜的晃动起来,边上落叶齐飞,被狂风裹着飘飘荡荡,夏格蹙眉,余光瞥见窗户边上那滩水渍,明晃晃的,里面好像还有茅草的尸首。
“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我,没太注意。”
“早就开始了,难得夏天会下这么大的雨,一直没停。”
夏格勾勾嘴角,看着夏安梅打开饭盒,“他怎么样?”
夏安梅的手一哆嗦,紧紧的握着筷子。
“说吧,又不能瞒我一辈子,”她伸手把筷子接过来,面色淡然从容,“大夫怎么说?”
“说是什么肺挫裂伤,而且积液过多,我也不是很懂,现在,现在还没有出危险期,大夫嘛,说话就是容易夸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夏安梅把床上小桌支起来,把饭盒摆上去。
“然后呢?”夏格轻声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危险期说了吗?出了就没事了对吗?不出呢?会死吗?”
夏安梅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逼得无路可退,坐在夏格边上,搂住她的肩,“差不多的意思吧,他现在有点低烧,不是很明朗,大夫说,就看明天。”
“妈,”夏格露出温暖的笑容,泛着棕色的瞳孔像是熟透了的蜂蜜,“以后还是不要菜了,我的嗓子还不很舒服。”
夏安梅看着她吞咽下口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