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青泥这厢,如厕云云,自然都是假的。
他只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罢了。
里头嘈杂,烦闷。
后院里凉风一吹,这才叫人心头舒服许多。
只不过,这舒服都是暂时的。
因为他一转头,便见着了棠海月。
而棠海月正浅浅笑着,一脸的……不怀好意!
江青泥一愣,淡淡笑了笑,便道:“棠姑娘,好巧。”
“不巧,”棠海月悠然笑着,“我专门来寻你。”
江青泥又是一愣。他瞧了棠海月一眼,心头直觉她此番来,定然不是为着什么好事。
他眉头微蹙,当下便决意先走一步,是以拱了一拱手,“今日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说罢,便要离开。
“留步。”
棠海月早有防备,素手一扬,便按在了白墙上,生生拦了他的去处。
她缓缓抬起头来,面上那不怀好意能浓了。
“我不是说了嘛,我寻你有事。”
江青泥只觉将有大事发生。
并之,她这眼神也分外炙热了,好像是恶狼看到了猎物。
江青泥只得避开了她的目光,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声,问:“那你说,寻我何事。”
棠海月轻轻一笑,缓缓问:“这个,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一本书拍在了江青泥胸膛上。
他低眼一瞧,只见那封面上赫然写着“海月传”三个大字。
江青泥瞠目结舌,面容瞬间苍白。
啪一声,那本书掉在了地上。
身旁的女人笑声如银铃,可此时听来,却像是妖魔一般,摄人心魄。
“怎的?难道你不是西陵笑笑生?”
这话满是揶揄意味。
江青泥目光盯着地上那本《海月传》,一言不发。
倒也不是他不知说什么,而是他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有几章中,被西门歌“润色”,加了些情意绵绵的话进去。他初读都面红耳赤,大呼肉麻,若是被棠海月瞧见了,那还了得!
他原以为她不会知道这本书作者是他的,可这天底下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此番,还是被抓包了。
他在心头哀叹了一声,偷偷瞄了几眼棠海月的神色。
若是她真瞧见了西门歌润色的那几章,只怕会觉得他是个登徒子吧?此番也定然不会这般和颜悦色的同他说话吧?
江青泥心头翻江倒海,可这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他垂眸,低低咳了一声,决定来个打死不认账。
“不知姑娘想听什么解释?”
他顿了一顿,一本正经地说:“嗯,这本书我看了,文采斐然,构思精巧。读过之后,是有些念头想拜会下作者的。”
棠海月不语,含笑瞧着他。
他有些不自在,拧着眉头,故作惊讶地说:“姑娘不会觉得这故事中主人公便是自己吧?唉!这普天之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再则,海月,大众名字。”
棠海月笑意更浓,不打断他,让他继续编。
她就喜欢看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样子。
江青泥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又咳了一声,不准备再说了。
“那,我先走了。”
江青泥睨了眼面前这只挡路的素手,看来,她还没有放行的想法。
行,前面走不通,他便退一步,从后面走!
江青泥转身,便想从后方走去。
谁知,便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嘭一声,棠海月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白墙上——又挡了他的去路。
如今,棠海月这一左一右两只藕臂撑在白墙上,藕臂中央,正是江青泥。
他现今无路可逃了。
而因着她这双手齐上阵,身子也向前倾了些许。
此刻,她与江青泥这白面离得很近。
江青泥面上一热,皱眉,瞪向棠海月:“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棠海月笑靥如花,忍不住凑上前了一些,直到自己的俏鼻要碰上他时,这才停下。
“我就是想问问书中细节以及……”
江青泥别过脸。
半张面贴上了白墙。
“你为何写这本书?”
江青泥的面彻底红了大半。
这实在是太放肆了!
可他也知道,她向来如此。
他心头默叹了一声。既然她已经知道这本书作者是他,那他也不必砌词强辩了吧?
“海……”
“青泥哥哥!”
一声娇媚的女声打断了江青泥的话。
江青泥循声望去,便见周韵正缓步走来。她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什么也没瞧见一般的。
“咦,是棠姐姐了吗?你也在这儿?真巧。”
棠海月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有这样坏人好事的妹妹吗?我没你这样的妹妹!
她不甘心的收回了手,退了一步。
一转头,睨向了缓步走来的周韵。
哟,凌珠珠竟然不在。
周韵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浅浅一笑,温顺的答了:“凌姐姐新近心中郁结难舒,正在家里养病呢。”
这为何郁结难舒嘛,自然是为着江海平一事。
棠海月微微一笑,想来,凌珠珠也是恨惨她了。
她倒不甚在意,幽幽一叹,便提裙回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凤眼微眯,朝着江青泥幽幽说:“改日我再同你说那本书的事。”
江青泥没说好,也没拒绝,只是这面上的红,始终未消。
周韵眼眸中闪过了一丝阴冷。不过转瞬,又消散干净。
“青泥哥哥——”周韵走到江青泥身边来,“她将才同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江青泥垂眸。
将才之事,即便是说,也无从下口。
他叹了一声,转了话头:“你怎么找来了这儿?”
“还不是为着这戏班子,瞧个热闹。来了正巧碰上了西门哥哥。他说你在这后院,叫我来寻你。”
江青泥忍不住扶额。
这怎么捉鬼放鬼的都是西门歌?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思索了良久,江青泥总算是想出了一个原因——西门歌什么也不想,他只是唯恐天下不乱罢了!
他又是一叹。
“青泥哥哥,怎么了?”
“无事。”
他只是在感叹身边都是一群疯子罢了。
说话间,棠海月已然转回了大堂中。
木桌前,她的茶已经凉透。
江海平睨了她一眼,剥了一颗瓜子塞入口中,问:“怎么感觉你这么生气?”
“因为遇到个程咬金。”
棠海月也剥了一颗瓜子吃,冷冷说道。
江海平嘿然一笑,又问:“那你为何又脸颊泛红?气的?”
“非也,非也。”棠海月又抿唇笑了起来,眼前又浮现出江青泥那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心情登时大好。
江海平一双眼睛在她面上打转,直觉告诉他,棠海月遇上了什么喜事。
只不过这短短的功夫,她又能遇上什么喜事?
江海平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摇摇头,不思了,不解了。
他嘿地笑了两声,手指上戏台子上,面上颇有几分得意:“我同你说,你来得正好,这接下来正好要上一出戏,你猜猜是什么?”
棠海月摇头,其实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的事上。
江少爷犹未察觉,继续笑道:“嘿!《红鬃烈马》,没想到吧?”
棠海月微惊,这才转过头来望向江海平。
这《红鬃烈马》讲的便是王宝钏与薛平贵的故事。昨个儿他们还提到了这事,今日便正好赶上了这出戏?
“你安排的?”
江海平嘿然笑笑,面上得意之色显露,偏偏还要装作谦逊的形容,指着这戏台子上说:“唉!看了你便知道了。”
棠海月狐疑地盯着他。
江海平嘴角早已抑制不住地上扬,焦急地等着这场好戏开锣。
角儿一开嗓子,江海平便连忙转过头来,瞪着棠海月:“不许睡觉!”
直吓得她一激灵。
得,那就看吧。
棠海月看了半天,总算知道江海平何以这般急切地要她看了。
因为这出戏啊,被改了。
操刀改戏的人,只怕就是这位江少爷。
这出戏原来的样子,她自然是没看过,只不过这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没看过戏,也知道这个故事的。
可如今这出戏里,薛平贵娶的代战公主呢?怎么压根没这号人了?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呢?怎么变成八年了?
薛平贵回来寻她还佯装流氓调戏她呢?
王宝钏坐了后位不过十八日便离世了呢?
怎么竟然这般圆满了?
棠海月看得满脸的黑人问号,余光一瞥,却见得身旁的江少爷倒是一脸的喜滋滋,显然对如今这出戏很是满意。
她再环顾了一番周遭的客人,却见他们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有几人小声议论着:“欸?怎么改了戏了吗?我原先看的不是这样的啊。”
有人却满不在乎:“嗨!旧瓶装新药,我瞧着这个故事也不错!”
“嘿嘿,也是,如今这故事倒是圆满,我原先看得总心欠欠的。”
江海平自然是听着了这些议论的。
他剑眉微挑,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带有几分得瑟地说道:“哎,这做人不能固步自封,该当勇于创新呐!”
棠海月嘴角抽了抽,这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便是江海平这号人了吧?
偏偏他还转过头来,以一副说教的口吻同棠海月说:“所以说嘛,时移世易,咱们切忌用老眼光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