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江少爷另有所指？”
棠海月柳眉微扬，斜斜瞧了他一眼：“这出戏是你改的吧？”
“正是！”
江海平喜形于色。
他今个儿上午来这戏院也是为着这事，虽说请不动祥瑞班的来唱这一出改的戏，可这戏院的班主却是他们家的旧相识，也是看着江海平长大的一位叔叔。
他这番央求了良久，班主总算是答应了让自己的人，照着他的意思演了这么一出《红鬃烈马》。
“唱给我看的？”棠海月继续问。
“正是！”
“为何？”
棠海月目光在他面上盘旋着。
江少爷喜形于色，俯身过来，笑言：“我是想告诉你，男人值得。”
棠海月一愣，这才记起，昨个儿她说这故事时，还下了一句结论，说男人不值得。
他竟听了进去？
还搞出了这么一出戏？
棠海月哭笑不得。
他费了这些心思，竟然只是为了一句不打紧的话？
棠海月不由得笑嗔了他一句：“江少爷，你知不知道你很无聊？”
江海平却哼了一声，正色说：“棠老板，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很固执？”
棠海月失笑，浅浅呷了一口茶，不再理会他。
他向来爱耍贫嘴，她同他计较起来，那岂不得好长时间？
她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心道，不值得。
余光一瞥，却见江青泥与周韵已回了座位。
周韵俏脸笑成了一朵娇花，小口一张一合的，不知在同西门歌与江青泥说着什么笑话。
江青泥面上淡淡的，似乎是在走神。
西门歌倒是好说话，含笑睨着周韵，不时搭了几句腔。
这三人，倒是关系融洽。
棠海月眼眸微微眯了起来，茶杯送到红唇边上，却不着急着饮下，心头暗忖着，该如何将周韵这个讨厌鬼给赶跑呢。
她轻笑了一声，正准备收回这视线时，却见得西门歌已遥遥望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男人皮相极好，生得跟妖孽一般，这一笑，自带一股邪佞的魅气。
西门歌噙着笑意，对着棠海月举了举茶杯，遥遥敬了一杯。
棠海月自是个知情识趣的，见状，便也回以一笑，扬了扬茶杯，回敬了。
西门歌一面饮茶，一面以余光瞥向一脸僵硬的江青泥，低低说：“转过头去，老情人正瞧着你。”
闻言，江青泥那僵硬得犹如面粉糊过的脸又红了一红。
他低低一咳，只作不闻。
周韵听得这话，心头难免有些不快。毕竟，她打心底觉得，西门歌是站着她这一头，盼着她同江青泥好的。
此番不由得有些尴尬。
她瞧了西门歌一眼，佯装着玩笑的语气，嗔怪道：“西门哥哥，你怎么老是拿青泥哥哥取笑？”
谁知西门歌一挑眉毛，啧了一声，竟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周韵面上讪讪，咬了咬唇，不敢说了。
她心头却不由得有几分委屈，想着，这人怎么一会一个样儿？
那厢的江海平还不知这些风起云涌。
他长指敲着木桌，沾沾自喜地瞧着台上这出戏。
到得这出戏落了幕，这才转过脸来，有几分讨赏意味的向棠海月说：“啧，是不是不错？”
棠海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江海平目光在她面上打转，笑容却不知怎的，渐渐散了。
他这人做事向来是顾前不顾后的，少年心性，一冲动，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此番重新排这出《红鬃烈马》也是如此。
排之前班主叔叔一直问他为什么，他只是故作神秘地笑笑，说不做什么，图个乐子。
他是没预期过棠海月看了会作何反应，甚至于，他都没想好自己希望她作何反应。
可现今，他看着棠海月这张神情淡淡的脸，心头总不是个滋味。
他不由得抿了抿唇角，下意识地问：“昨个儿那封信，你是不是没看？”
冷不林丁的一句话，叫棠海月心头起了疑。
她转头，一接触到江海平灼灼的目光，心头的疑团更甚了。
一封信而已，他何必这般心心念念着？
她压下心头猜想，故意笑了笑，拿了话去打趣他：“怎么这么紧张？难不成里头还有你写的一封？”
其实这话听着是不正经，却是她故意试探他的。
棠海月说罢，便盯着他的脸不放。
“我……”江海平一噎，转过脸去，似乎是给她这话气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桌上搁着的悄然攥成了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了，这才说：“我只是想着那青年一片真心，你怎么也得瞧瞧才是。”
棠海月凝眸，笑意早已散了。
她目光捉着江海平不放，接着这话说下去：“可其实我看与不看，都没什么意义。”
她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江海平胸口一闷，故意扯了扯嘴角，佯装打趣地问她：“怎么？棠老板准备终生不娶了？”
说罢，却紧张地瞧着她。
倒也不是他刻意紧张，只是这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他想压也压不住。
棠海月凤眼微微眯起，单手撑着面，目光幽幽，打量着江海平。
她那目光仿佛是将江海平看透了一般的。
江海平大为不自在，拧着眉头，烦躁地催促：“说话啊！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答案？”
“没有——”棠海月轻轻一笑，“我只是看看，你究竟在问什么。”
江海平胸口一闷，心头狂跳不已。
棠海月笑得更欢。
话到此处，不必再深说下去。
她目光落下，玉指轻点着桌面，只轻轻说：“你知道我的，我的心思不在这上头。”
江海平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棠海月唇边留着淡淡笑意，不再说了。
她忽地想到，江青泥果真是个聪明人，与她这般周旋来周旋去的，却仍保持着清醒。
江海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他呢？”
棠海月淡淡说：“一样。”
她发觉，江少爷也不傻。
江海平自嘲地笑笑，半晌，这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他恢复得倒也快。
待得这演下一出的角儿上场之际，他扭过头，粲然一笑，敲敲这木桌，低声说：“走咯！”
说着，负着手，站起身来。
棠海月挑眉，一时竟未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去后台请人啊。你不想将祥瑞班的给挖去咱们戏团？”
江海平嘿然笑了两声，并负着手大步走了。
棠海月愣了一愣，终是忍俊不禁，摇摇头，随他去了。
后院厢房中，东方戏院的班主正与祥瑞班的几个角儿聊着天。
老班主与祥瑞班的三人本师出同门，只是之后道路不同，这才分道扬镳了。
老班主感叹着：“你们去了京城里倒是越发的气派了。嘿嘿，我窝在这县城里，都听说了几位的大名儿。”
“啧，师兄这是什么话？故意挤兑我们四个吗？”
周倩雯面孔一板，佯装生气。
老班主呵呵一笑，摇头说：“你还是这个脾气，可有的他们两个受的了。”
说着，略为同情的望了眼周倩雯身后站着的两位师弟——东文，东武。
文武两兄弟相视一笑，齐齐叹了一口气。
周倩雯立刻冲上前来，伸出爪子，狠狠拧了他们二人一把，直拧得他们嗷呜大叫，这才收手。
“看你们还敢笑我！”
老班主忽然叹了一声：“只可惜千翎……”
此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还是没寻着她吗？”
周倩雯咬着唇，泫然欲泣，粉拳攥着，猛地砸在了案桌上头，骂了句：“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拐走了千翎，我定然将他挫骨扬灰！”
当然，拐走都是好的说法了。
怕只怕……
“海平，你们来了。”
老班主瞥见走到门口的江海平、棠海月二人，忙出声迎他们进屋：“快进来，里面坐。”
周倩雯别过脸去，匆忙抹了泪珠子，余光瞥了眼棠海月。
江海平笑道：“你们聊得热闹哩！”
他今个儿上午已来叨扰了一遭。他原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又借着跟老班主的关系，很快与祥瑞班的打成了一片。
“哟，倩雯姑娘怎么哭了？”
江海平剑眉一挑，忍不住问道。
周倩雯白眼一翻，便啐了一声：“论辈分，你叫我师兄一声叔叔，合该叫我一声婶子才是！什么姑娘姑娘的，没大没小！”
江海平摸了摸鼻子，自知讨了个没趣，却还继续说：“叫你婶子，岂不是将你叫老了？”
“还敢贫？”周倩雯扬手，作势要打，眼见他抱头要躲，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她目光一瞥，幽幽落到了江海平身边的棠海月身上，目光带了几分打量与探寻。
“这位才是姑娘呢。好姑娘，你叫什么？”
棠海月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姓棠，闺名海月。”
“哟？”周倩雯挑了挑娥眉，“是《海月传》里头那位姑娘？”
这书她自然没看过，可来这儿这些日子，还是听过这大名的。听人讲了些情节，倒也知道讲了个什么故事，也知道书里头将这“海月”塑造得是何等的巾帼模样。
只不过……
周倩雯冷冷一笑：“只怕难负盛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