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淡淡笑着。
这见还是没见着,难道这位主儿还不清楚?
既然他自个儿来挑的这话头,那棠海月自然也乐意同他打这言语官司。
“侯爷确定那几位是故人?而非是仇人?”
西门歌大笑。
自然了,那几位见着他,恨不得拔出尚方宝剑来要了自己的命。
西门歌摇着他的玉骨扇,悠然说:“他们是不是在下的仇人,那是两说。但……”
他幽幽瞧了棠海月一眼,“你今个儿是去寻仇的吧?”
棠海月迎上他的目光,轻笑一声:“侯爷既然清楚,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未必……”
她也打量起来了西门歌来,打趣道:“未必侯爷能助小女子一臂之力?”
“非也,非也。”
西门歌笑意更浓:“其一,你并非是小女子;其二,助力与否,还得看心情。”
棠海月只觉得他面上的神情欠扁得厉害。
“那侯爷现在心情好吗?”
“一般。”
“……”
棠海月转身,翻了一个白眼。
这下子,是连告别这样的场面话也懒得说了,转身,扬长而去。
西门歌这人多半是闲的。
可惜了,她今日忙得厉害,还有要事要做。
日薄西山时候,林间小道隐在一片昏黄之中。
棠海月蹲在树干上,口中叼着一片绿油油的树叶,目光直直地望着这下方。
昏黄暗淡的光早已给这小道铺好了路。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不,东风来了。
凌珠珠今日穿得跟花蝴蝶无异,提着裙,欢快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东张西望的,笑嘻嘻地喊:“江哥哥!你在哪儿呀?”
她面若桃花,灵动的双眼环顾四方,娇嗔着:“哎哟,我这来一趟可不容易了!我爹这几日可都不许我出门,他怕我一出去,就被棠海月那疯婆娘给逮住啦!”
疯婆娘……
棠海月冷笑,轻轻吹动树叶。
树叶发出呜的一声哀鸣。
凌珠珠转着圈,继续说:“我早就提醒了你,她是个疯婆娘的,你那时可偏不信,如今好啦——你可清醒了回家了,也晓得我的好了。哼!”
“呵,你自然好了。”
哗一声,棠海月从这树下跳下来,风卷起衣袍,又随着她落地的动作,服服帖帖的消了气。
她凤眼眯着,素手忍不住为凌珠珠鼓掌。
“你如今这般好,可知是踩着李福的尸首上过来的?啧啧。”
棠海月冷笑着,摇了摇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啊。不知凌小姐午夜梦回的时候,能否心安?”
“你……”
凌珠珠一见得棠海月,眼眸不由得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得不说,凌珠珠到底是怕她的。
“怎、怎么是你?江哥哥呢?”
凌珠珠这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紧张地环顾四周,像是要挖地三尺将江海平给挖出来一般的。
棠海月却轻轻一笑,笑声仿佛是从地狱传来一般的,冷酷,渗人。
“你江哥哥不在,可你棠姐姐不是在这儿吗?有什么想说的,同你棠姐姐说不也是很好?”
她慢慢悠悠地说着话,从背后拔出了一把刀来——这把刀正是那日来行刺的那五人手头的刀。
她拿着这把刀,悠然自乐地在面前比划着。
忽地,刷一声,刀尖直指向了凌珠珠。
凌珠珠吓得双腿发软,连连后退间,险些要栽倒过去。
“还有什么遗言,说吧。”
凌珠珠登时红了眼眶,咬牙骂道:“你这贱人!都是你害死了李福,你竟然还好意思来找我!”
棠海月冷眼睨着她,也不打断。
“若不是你、你这骚狐狸勾引江哥哥,这些事又怎么会……”
凌珠珠颤着声音,继续后退。
棠海月步步紧逼。
“我知道你的底儿!我若是你,我一嫁过来就克死了丈夫,定然一头撞死,决计不会像你这般不要脸地死赖在人家家里!还、还来勾引旁人……”
棠海月红唇微微勾起,刀尖险些要抵上凌珠珠的鼻子。
“继续。”
“你、你……我只想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该!李福也该死!你们这些穷酸下贱的人都该去死!”
凌珠珠吼完这句话,像是用光了所有的气力一般,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棠海月只低眼瞧着她,嘴角微勾,眼眸若寒潭一般。
“我该不该死,轮不到你来说。至于你该不该死,此时此刻,都由我手上这把刀来说。”
说着话,棠海月这握着刀的手缓缓往前进了一寸。
“啊!”凌珠珠怕得大叫,“救我!救我!”
刀光发射进她一双凤眼中。
她握着刀柄,照着凌珠珠这一张俏脸便要刺去——
“当!”
突地横穿出来一把剑,隔开了棠海月刺来的刀。
棠海月被这力道震得手微麻,后退一步,一抬眼,却见孙乐童正站在凌珠珠身旁。
好。
棠海月哂笑,来一个,她就杀一个,来一双,她就杀一双。
大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
孙乐童眼眸一凝,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手推开了凌珠珠。
凌珠珠大叫一声,头撞上树,斜眼一睨,只见得刀光剑影晃眼,一双人影重叠。
她咬着下唇,猛地抽了抽鼻子,吼叫道:“打死这恶婆娘!打死她!”
孙乐童眉头微皱,手上剑法不乱,挡住了棠海月的大刀。
棠海月欺身过来,似笑非笑,冷冷嘲道:“这就是你让我相信官府的结果?你竟帮着这个女人?”
孙乐童只觉眉峰仿佛给人敲了一记一般,“眼下是没有证据,单凭那几人红口白牙一说,不能治凌小姐的罪。”
“呵。”
棠海月冷笑一声,大刀往前一斩。
孙乐童低头一躲。
她的大刀便直割断了孙乐童束发的布带。一时间青丝如瀑布般散开。
孙乐童一惊,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便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棠海月余光一瞥,便见得大批的官兵已然团团包围住了这里。她不由得冷笑,看来这是有备而来了。
只是不知,这报官的人是谁。
是那写信的江少爷呢,还是……
棠海月冷眼瞥向了树底下瑟瑟发抖的凌珠珠。
不知怎的,凌珠珠被她这一眼盯得心头发颤,垂在地上的手紧紧抓着这草——仿佛要将它连根拔起一般的。
她吼道:“你这恶婆娘束手就擒吧!你!你最好就下去陪你那倒霉催的小叔子,跟他一起去死!躺一个棺材里发臭发烂!”
这话越说,便越叫人听不下去。
孙乐童不由得蹙眉,向棠海月劝道:“你最好见好就——”
他这话还没说完,却听得“当”的一声。
棠海月这大刀猛地刺来,直砍向了孙乐童手中这把剑。
孙乐童毫无防备,虎口一麻,手中那把剑竟被她震飞了出去!
而下一刻,她手中那把刀反转,猛地刺向了孙乐童这肩膀。
“呃!”
刀刃没入血肉,刀尖抵上孙乐童身后的大树。
孙乐童一张脸煞白,手覆上刀刃。刀锋凌冽,又将他手给割破,滴滴答答的滚下血来。
他直直地看向棠海月,牙关微颤,接着他未完的话说下去:“最好见好就收,别再生事。”
棠海月看着他眼眸中的自己,一言不发。
官兵涌了上前,捉拿了棠海月,急急忙忙地也将孙乐童救下。
凌珠珠叽叽喳喳地仍在控诉着棠海月的不是,只不过她终究没受什么伤,于是这话也就单薄得厉害了。
按凌珠珠的意思,便是想让棠海月在这大牢里蹲守一辈子,或者说是要她好好挨一顿板子,以消她心头之恨。
为着这个目的,她不知花费了多少金银钱财。
可惜了,如今这舆论攻势太过猛烈,县官是巴巴看着这大把大把的银钱,却分文也不敢收。
虽说棠海月没能当真一举杀了这凌珠珠,也虽说如今能指控凌珠珠涉嫌教唆李福绑架一事里头,只有赵文三人红口白牙的一番话,可这也架不住群众雪亮的眼睛。
县民们以笔为刀,以纸为盾,声声讨伐着凌珠珠,更是为棠海月伸着冤屈。
如此一来,县官不仅是没法子收了凌珠珠的贿赂,再一个,就是棠海月这事该如何判,也都成了个问题。
而在这当口,江家那两位少爷也连番地来找到他,各种金银游说,要将棠海月保出去。
被刺伤的那捕头孙乐童这几日也好转了。
这人一好转,便找到了县官,说来说去,也无非是要求个情,将这公然行刺捕头的罪名,转成了两人切磋武艺罢了。
县官顶着一脑门子的汗,终是一拍板子,将关押了几日的棠海月给放了出来了。
棠海月出狱那一天,阳光正好。
大牢门口,声势浩荡。
排首的,自然是江青泥、云妨等人了。
而他们身后的却有一支壮大的队伍。
其中一些人棠海月是识得的,那是常来平月戏团的客人。还有一些,其实无非是晓得这事而义愤填膺的正义群众。
棠海月向他们远远望去,见他们个个披麻戴孝,似乎都是在为李福守丧一般。
当然,他们许多并不认识李福,自然也不会是为着李福在守丧了。
他们是为着自己心中的正义守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