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一念之差。
若是棠海月现今回了李家,便会发现这李家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李来李旺两兄弟彻夜未眠,大半夜的,二人偷摸去了棠海月房间。
平月戏团的账目向来是由棠海月一人在管,几兄弟要么是目不识丁,要么便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只将这些事全权交由了棠海月作主。
此番为救李福,李来李旺便在棠海月房中翻找了一通,最终找到了那个钱匣子,拿了锤子来将锁头打了个稀巴烂,这才将钱取了出来。
二人一大清早的便去了平月戏团,只等着人再来送信,告知他们这交赎金的地方。
不消片刻,便有一小孩吃着糖葫芦进了戏团子来,交给了二人一封信。
信上头写了交赎金地址,并指名道姓地要李来独自去。
二人合计了一番,只得将赎金都给了李来,让他自个儿去了。
李旺在戏团中坐立难安,暗暗攥紧了拳头。
好半会,他这才抹了泪,赶忙将这张开了起来。
县里头的阳光升了起来,照得市集里一派热闹景象。
棠海月与江海平并肩向衙门走着。
许是累了这么一晚了,二人面上均有一些疲惫,这才走了这么一会子,棠海月便有些微喘,单手叉腰,驻足停了下来。
“累了?”
江海平问道。其实他这面上也满是倦容。
他叹声说道:“也难怪,这一晚上都不消停的。”
棠海月抬了抬眼皮,摇摇头,接口道:“主要也没怎么睡。”
她睨了江海平一眼。
她倒是靠着他眯了那么一会,而他只怕是连这么一小会的盹儿都没有的。
“哟,你们昨个儿是做了什么竟这么乏?”
二人循声回头,便见云妨正缓步走来。
她这虽是在说笑,可这小脸上却一点嘻笑的神情也无。
她一双黑眸转了转,略略发白的小嘴微启:“上战场去了?什么仗只打一宿?”
江海平素来知她说话直接而冷漠,当下只摇摇头,说:“嘴仗,打一刻也是打,打一晚上也是打。”
棠海月白了他俩一眼,不意多说。
“这事说来话长。倒是你,这是往哪儿去?”
云妨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她往前望了一眼,“往这前头走,还能去哪儿?”
这前头便是衙门了。
棠海月蹙眉,“你要去衙门?”
云妨不答反问:“你们要去哪儿?”
“衙门。”
“做什么?”
“报官。”
云妨微微一顿,没接口。
棠海月追问:“你去做什么?”
“也是报官。”
“我们是遇到了追杀。”
“李福被绑架了。”
棠海月与江海平均是一惊。他们前脚方遭了追杀,后脚李福便给人绑架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棠龙做的。”
云妨面上却波澜不惊,默了一默,这才徐徐说:“不过你们也不消得惊愕,我昨个儿去找了棠龙。他很配合,说李福不是他绑的。他欠债太多,债主只要他把李福骗出来。之后的事,他一概不知。”
她这说的是风轻云淡,实则棠龙这泼皮哪有这般配合?
只不过这再不配合的人,也禁不住她痒痒粉的折磨,若是他还不配合的话,云妨自是有的是药陪他慢慢玩。
云妨继续说:“债主我也去找了。那几个混子眼下跑得没影儿,也不知是去了哪儿。我便想来来报官,看看那群捕快能不能将人找出来。”
棠海月心下微沉。
这只怕是求财了。
她冷笑一声,树大招风,果然不错。
“他们要多少?”
云妨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现下你那两个小叔叔应该傻兮兮地跑去交钱了。”
棠海月这忙活了一整晚,点米未进,眼下又突地遇上这么一桩事,只觉太阳穴突突跳个不休。
半晌,她长呼了一口气。
看来,是要打一场硬仗了。
而此时平月戏团中,李旺坐立难安。
他想喝口茶,可这手将碰到这茶杯,便给烫了回来。
“哗啦——”
李旺气得手一拂,砸了这茶杯。
就连这茶都要跟他过不去!
“哟,怎么一大早的这么大的火气?”
李旺抬头,只见得第一波客人已经走进了戏园子。
他们结着队,看来是约好了一块儿来的。
李旺打起精神,扯着嘴,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诸位里面请。”
李旺忙招呼他们落座,又问他们要喝些什么。
“吃喝倒不重要。不是说今个儿打京城里来的祥瑞班要来演出吗?”
“啥时出来啊?”
“他们今个儿唱哪一出?”
李旺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顺着这额头就滚下了。
他连祥瑞班的影子都没见着,就听着江海平的说辞,于是做了祥瑞班今日来平月戏团演出的宣传,除此之外的,他又知道什么?
他连祥瑞班的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提他们今个儿要演哪一出了。
李旺硬着头皮说:“过会就来了。”
“过会是多久啊?他们人呢?”
李旺拧着眉,继续编着:“他们人在戏院,只不过眼下在茅房。”
客人们个个瞠目结舌——这瞎话也编得忒次了吧!
“一个人在茅房?全部都在茅房里守着?”
“都这个点儿尿急?”
李旺眉头跳动,攥着拳头,青筋跳着。
“对。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啥?”
客人们这回是被他这惊世骇俗的话,惊得下巴都掉了。
好不容易拾起了下巴,又笑掉了大牙。
大家哄笑一堂:“什么啊!你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对啊,什么祥瑞班的要来,都是幌子吧!”
大家伙的挥了挥袖子,起着哄,叫着同样来戏院看戏的人都走。
李旺见着客人一窝蜂的要离开,登时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这眼下四哥李福正遭了绑架,还没寻回来呢,戏园子也被自己搞得一团糟,待会棠海月回来,他可该怎么交代啊!
李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两个头八个大了!
“你们别走哇!他们一会就从茅厕出来了!”
大家伙的嘻嘻哈哈的,仍往这外头走。
“嘁,先把人叫出来再说吧!”
不成想,这人话音方落,一声冷笑却已响起。
“呵,谁叫我出来啊?”
戏团门口,一位姑娘正端端站在正中央。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少年。
——这不是祥瑞班的那三人却又是谁?
周倩雯单手插着腰,就着阳光,微微眯起了眼。
众人又惊又喜,忙不迭地退回了大堂,一个个端正坐着,就等着这好戏开锣。
有好事的多问了一句:“你们不是如厕去了?”
周倩雯白眼一翻,“如完了。”
她目光在这大堂中扫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半晌,啧了一声,问道:“棠海月呢?”
李旺仍愣着,直到周倩雯又问了一声,这才回神。
“哦哦,我嫂子她……嗯……”李旺纠结着一张脸,心道自己总不能说棠海月失踪了吧?
“我嫂子在如厕。”
如厕……
周倩雯这眼眸压低了下来。
“那江海平呢?”
李旺面不改色地编着瞎话:“也在如厕。”
周倩雯这嘴角抽了抽。
“组团如厕?”
李旺重重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我呸!”
周倩雯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猛地转身,两手一左一右地抓过身边两条胳膊。
“东文东武咱们走!”
说着话,竟当真大步出门去了!
众人哗然——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李旺赶忙追了上前,伸出双臂来拦住了他们三人,急忙问:“你们等等!别走哇!他们一会就从茅厕出来了!”
周倩雯一手便推开了李旺,哼了一声,哂笑说:“请我们来,自个儿都不到场,这一丁点的诚意都拿不出来,我们还巴巴地给你唱戏?做梦呐?”
李旺急得这汗如雨下,心头早已叫苦不迭。
“我嫂子真在如厕!真的!”
这谎话也编得忒瞎了!
周倩雯嗤笑:“他们怕不是在如厕,而是掉进茅坑里了。你趁早去打捞才是。”
说着话,便又要离开。
一抬眼,却见着了一双精明的双眼。
周倩雯停下了脚步,定睛瞧着面前的棠海月与云妨。
棠海月这一身衣裳虽满是尘土,可这面上却仍旧是清丽动人,笑容大方和煦,不见丝毫慌乱。
她淡淡一笑,朝着满头大汗的李旺望了一眼,温声说:“不消紧张,周姑娘同你说笑呢。”
她这话音方落,周倩雯这面上果真和缓了些许。
周倩雯瞧着她眼下这形容,便知她恐怕是遇了什么事,而不是有意怠慢他们三人,心下略略有些歉疚,可这嘴上仍旧是不太饶人。
“他不是说你们去如厕了?”
棠海月从善如流:“这不,出来了。”
周倩雯轻笑,“那江海平呢?”
棠海月摊了摊手,几分无奈的说道:“掉进去咯。”
二人相视一笑。
棠海月又道:“周姑娘可要去打捞?”
“我才不!”
周倩雯含笑哼了一声,拉着东文东武的胳膊,一转身,面向了大堂的戏台子。
“我啊,还得唱曲儿呢,哪有空管他?”
棠海月微笑,拉着云妨的小手,缓步也往里头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