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这前脚方一走进大堂,李旺便忙不迭地跑上前了。
“嫂嫂……”
他一脸的愁苦,想问棠海月这昨个儿去向,又不知该怎么交代李福被绑架一事。
这还没等他开口,棠海月却已抬起了素手,淡淡说:“我都知道了。”
李旺抿着嘴角,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棠海月继续说:“李来是去交赎金了?”
李旺点头。
“嗯。官府的人去查绑走李旺的那几人的下落了,江海平也报官抓昨个儿来刺杀我们的人了。”
棠海月顿了顿,选了一处正中央的座位坐下。
“咱们静候佳音吧。”
她这话音将歇,便听得一阵铜锣声传来。
好戏开锣。
棠海月轻抿了一口茶:“先看戏吧。”
她目光直视戏台,心头却想着,此时,江海平应该已带着捕快去到后山了吧?
也不知此时后山上是个怎样的情形。
此时,阳光炙热,晒得山上树叶滚烫。
江海平领着捕快来到了后山。
“他们一行五人,眼下都被……”
江海平想说他们眼下都赤条条的被绑在上头,可他瞄了瞄几位捕快,有些不好意思将这赤条条三字说出口了。
“咳,他们被绑在上头的。”
捕快们不疑有他,嗯了一声,便跟着他往前头走。
谁知再走了一段,便听着有凄苦干哑的声音传来:
“救命啊——救命……”
这声音像是喊了极久,此时喊着都没什么气力了。
江海平听着这声儿,心下寻思着是那五个人中的哪一个的。
他这还没想通,却有另一个人的声音传了来:
“呜呜……都是你,都是你!我就不该跟你来趟这混水……”
这声音却是个女声!
几位捕快大惊,还以为是这几人丧心病狂的又捉了个姑娘上山,赶忙就寻着这声音跑去。
可这真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了,却一个二个的都尴尬地转过了头。
江海平落在后头,慢慢悠悠地走了来,远远地见着他们几个神情扭捏地转了头,便嘿然笑了两声。
他漫不经心地打趣道:“嘿,你说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没见过大老爷们身子吗?即便是没见过别人的,怎么着,也见过自……”
江海平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见着这树下绑着的五人组赫然便成了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他还都认识!
江海平惊得下巴都掉落下来。
“李茂!你们怎么……”
怎么和周寡妇双双被绑在这里不说,还……
“江海平,你他娘的把头转过去!”李茂红着眼睛大骂。
周寡妇失声痛哭。
……还都赤条条的。
江海平赶忙窘迫地转了脸,瞧向了同样窘迫的几位捕快。
那几位窘迫的捕快此时不光是尴尬,还一头雾水——这是来捉犯事的,怎么捉了个奸?
江海平揉了揉自个儿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说:“我说你俩有病是不是?我怎么什么时候见着你们,你们都在幽会?”
一想到昨日的境况,加上李福被绑架一事,江海平心头更加烦躁了。
“昨个儿我们被追杀,你俩幽会。得,你们见死不救,好样的,今个儿我们就来捉个人,你说你们又来打什么岔啊?”
“我呸!你当老子想来!”
李茂气得面红脖子粗,眼眶盛着眼泪,脸上的红不光是气的,更是屈辱的——想他好歹是个一村之长啊!
“老子偷你娘的情啊!老子就是想来看看你们两个贱人死透了没!谁知、谁知!”
李茂险些将一口老牙咬得稀碎,委屈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
原来他们二人本是大清早的想来瞅瞅棠海月与江海平这二人死透了没,这二人若是死透了,他们也好安心。若是没死透,他们尚可赶紧地来补一刀。
他们料定了这五个大汉定能收拾了棠海月二人。
谁知他们这偷摸着将将上山,便见着了几具精壮的裸男……
这几个人挣脱了绳索,正愁着没衣裳呢,不成想,这就有人来送了。
这几人三下五除二的便将李茂与周寡妇扒了。李茂是被扒了个底儿朝天,周寡妇尚好,留了底裤与肚兜——毕竟扒了,他们也穿不得。
几人穿戴完毕,又将李茂与周寡妇绑好,便扬长而去了。
江海平听罢,哭笑不得。
他摆了摆手,笑道:“李茂,你听过一句话没?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李茂咬着牙,颤声说道:“老子不知,只知……你们两个害死我了。”
他猛地抽了抽鼻子,可这涕泗横流的劲头,是挡不住了。
饶是几位捕头有再好的素养,此刻听得李茂这话,也跟着笑出了声。
“这儿你们处理吧,我先走了。”
江海平摆了摆手,疾步下山去了。
他得赶快回到平月戏团去。
还不知现今这戏团里是个什么情形。
唉。
而此时的平月戏团中,周倩雯与东文东武两兄弟正在台上唱得火热。
棠海月静静听着。
其实她也看不明白什么戏,听不出来个什么味道,恍恍惚惚地想到,这出戏约莫是唱到了高潮部分。
越到高潮时分,人越是精神紧张。
忽地,一只软软的小手捏了捏棠海月搁在桌上的冰凉的手。
她蓦地回头,却见云妨只望着自己。
云妨轻声说:“难得见你慌了神。”
她想反驳,可云妨却又开口了:“可见你慌了神吧,又担心你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来。”
棠海月这到了嘴边的话,这时却都咽了回肚,化作了一丝无奈的笑。
这无奈是因为,她不想有人懂她,可偏偏这个小娃娃真能明白。
云妨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别慌。你要去杀人放火的话,我就陪你。”
便在这时,戏团子里一阵轰动。
有排山倒海势的掌声与叫好声传来。
也不知这出戏唱到了怎么一个高潮处。
一阵热闹中,棠海月与云妨两两相望。
良久,棠海月感激地一笑,微微颔首,笑说道:“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定然拉你下水。”
二人相视一笑。
云妨白了她一眼,抽回了手。
也恰恰是在云妨抽回手的那一瞬间,戏团子里抢进来一人。
那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的!
棠海月霍然起身。
李来茫然的目光在这大堂里搜了一圈,终于在见着棠海月的那一刹那,热泪盈眶。
他涕泗横流,冲到棠海月跟前来,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许哭!”
棠海月皱眉一喝,手一伸,将他拉了起来,拖拽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坐好!怎么回事?”
“嫂嫂……”李来哽咽着,说这话时,声音都颤着,“四哥他、他,他给人害死了……”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原来,李来按照他们说的去交了赎金后,他们也派人传了信,告知了李福现今的地方。
李来照着他们说的地方去了,谁知,却发现李福早已死了!
看这样子,像是昨个儿就已经被他们杀了一般的。
李来捂着脸大哭。
“我、我以为……他们只是求财,不成想,他们竟……”
李来周身颤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以为他们交了赎金,李福便能平安回家了,可现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收到勒索信的时候,李福是否还活着!
棠海月沉默听着,可一双素手早已攥紧,心下一阵恶寒。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那股杀人的冲动压了下来,睫毛微颤,问道:“李福现今人呢?”
李来抬手抹了泪:“我叫了人将四哥抬回来。”
话音甫歇,众人便见两人抬着一架担架进了来。
而担架上躺着的人,便是早已咽气了的李福。
李来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李旺望过去,周身颤栗,轰然倒地。
棠海月却一直盯着李福。
盯着他苍白的脸,又盯着他满是污血的脖子,再到他泥泞的衣衫。
一股寒意涌起,从头漫到尾。
棠海月发誓,她定要让凶手血债血偿。
云妨目光垂下,落到李福身上,瞧了几眼,又回转到了棠海月这儿。
她面上没什么波澜。自然,这事于她也没什么冲击。
早在昨个儿收到勒索信的当下,她便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了。
云妨走到棠海月身边,淡淡说:“绑架的那几人我都查过了。个个都是混迹赌场的。有了钱就去赌两把,没钱就死赖在赌场中,四处求人借钱。”
棠海月目光微寒:“就他们这副德行,还是棠龙的债主?”
这几人多半与棠龙是一个德行才是。
“奇就奇在这儿,本是一穷二白的几个人,突然发了势,有了钱了,从这欠债的,摇身一变,成了债主,四处放债。棠龙么,便是找他们借了不少钱的。”
棠海月冷笑:“天下哪有白掉馅饼的?无非是个陷阱。”
“偏生得你那个蠢爹还要往里头跳。还不上钱,就被人逼着去拐骗李福了。”云妨顿了一顿,“我瞧着吧,他们的目标或许一早就是李福。”
“不。应该是,这群人背后的那个人的目标,从一早就是李福,”棠海月沉下眼眸,眼眸中一阵阴寒,“或者说,目标一早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