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月戏团中,大家伙因着李福躁动起来。
台上的也不唱戏了,台下的自然也不听了,一个二个的都围了过来,探头探脑地想瞧个究竟。
“哟,这不是李福吗?怎么死了?”
“听说是被绑架了?谁下的这黑手哇!”
……
棠海月听着他们这不休的争论,只觉头痛欲裂。
她咬了咬牙,忽地转念一想,面上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
“我也不知是谁这么黑心。”
她声音清亮,却又带着一些哽咽,直将这些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我昨个儿才遭了凌珠珠派来的追杀,不成想,今个儿,便有人对李福……”
她说不下去了,臻首微低,低低抽泣。
这话霎时引起轩然大波。
“凌珠珠买凶杀你?”
“天哪,想来是为情所困了!”
“那也忒狠了!再则,这怎么不该顺道也将李福杀了啊!”
“李福兄弟平时人挺好的,唉!凌珠珠委实可恨!”
棠海月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怎的,心头一阵恶寒。
一个名字在她心头愈发的清明了。
那个名字便是,凌珠珠。
她早不该放过这女人。
众人正唏嘘之际,捕快进了戏团子中。
这群捕快并非是先前同江海平去了后山那群,自然也不是为着追杀那一事来的了。
他们是为着李福绑架一事。
领头的那捕快一进得戏团,听得这七嘴八舌的话,便有些愣神。
他在这人群中,忙捕捉到了棠海月与李来二人,大步上前,略略一拱手,说道:“棠老板,李老板,我是衙门捕快,孙乐童。”
棠海月微微颔首。
孙乐童环视着这将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人,微微皱眉,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来红着眼,咬牙瞪向孙乐童,几乎是吼道:“借借借,有什么话不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儿说!”
李来眼下情绪最是动荡,连带着衙门的捕快都被他牵连进去了。虽说李福被绑架时他没有报官,可眼下李福惨死,他却还是怨怪捕快无能。
棠海月知道李来这情绪,一时半会也难平复,也不管他,只定定瞧向了孙乐童。
孙乐童正被李来这一通怼得面上微红,却听得棠海月平静说:“这边说话吧。”
说着,棠海月便施施然向里头走去。
孙乐童赶忙跟上。
棠海月见得他们离人群远了许多了,这才停下,淡淡道:“您请说吧。”
孙乐童也不废话,直言道:“绑架的三人已经抓获了,赎金具已找回。”
棠海月嗯了一声:“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自己都是为着钱,这才鬼迷心窍地做了这事。”
棠海月冷笑:“那李福怎么死了?”
“他们说是因为李福反抗,于是失手杀了他。”
“他们说,你们便信?”
孙乐童一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摸了摸鼻子,心道:这家人说话都挺冲的。
他继续说:“麻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也回衙门将赎金领回。”
棠海月不语,只沉默盯着他,似乎是在无声提醒,他上一个问题还没回答。
谁知这一根筋的人,竟然正色说:“也希望你们今后不要自作主张!要相信官府。”
棠海月低声朝了一句:“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什么?”
棠海月摇摇头,淡淡说:“走吧。”
她略略提裙,拽着哭得缺氧的李来便向衙门去了。
经过大堂时,大家伙还冲孙乐童嚷嚷道:
“一定要将凌珠珠这恶婆娘缉拿归案啊!”
“李福死得冤枉,你们不能包庇凶狠的女人!”
“对!杀人要偿命!”
……
孙乐童听得头皮发麻。
他转出了戏团,这才硬着头皮问:“你们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棠海月漠然说:“说了实话。”
孙乐童没接口,或是不知从何接口。
他们走后良久,江海平这才回到戏团中。
他回来时,大堂中早已空无一人,清醒过来的李旺正在收拾着东西,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江海平拽过他,问了几次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话。
“我倒是想问问,这是怎么了?”
周倩雯早已换下了一身戏服,见得江海平回来,拧着眉头,大步走来。
先前发生的事她虽说义愤填膺,却也一头雾水。
“李福怎么就没了?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你又去哪儿?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周倩雯这一连串的问题江海平都没怎么听进去。
因为他听着她头一句“李福怎么没了”时,整个人便已经蔫了。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整个人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喂!你说话啊!”
周倩雯烦躁地推了他一把。
江海平倒也是说了,说的却是:“李福这么没了,她指不定得多难受……”
周倩雯听得更懵。
江海平合着眼睛,沉思了一阵子后,便喟然长叹一声,摇摇头,起身跟着李旺一同收拾起了戏团子。
周倩雯到底是侠义心肠,虽说这桩事本也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可这被她撞见了,又得知李福是给人害死的,便也义愤填膺,眼下带着东文东武二人跟着他们一块收拾了。
收拾完后,江海平又同李旺张罗起来李福的身后事。
李旺轻车熟路,带着江海平又去了老张家办丧。
李旺不由得自嘲道:“今年来,我们家办丧事勤得很。大概啊,这一年我们都犯太岁。”
自嘲之后,这笑容却挂不住了,低下眼,又红了眼眶。
江海平不知该如何宽慰,便只叹了一声,良久才道:“待会去买些孔明灯,愿他在地下也好。”
李旺闷闷的嗯了一声。
这一日仿佛异常的缓慢,怎么也到不了尽头一般的。
江海平与李旺关了戏团,又安排了李福的身后事,在家里怔怔地坐了良久,这才等到了天儿黑了。
也正是在这傍晚时分,棠海月与李来从衙门出来,缓缓向家回去了。
一路上,两人皆没说话。
李来低垂着头,始终压抑地在抽泣。
棠海月一直没管他,眼见得这快走进村子里了,这才瞥了身边这哭得满脸通红的人一眼,低声说:“别哭了。”
李来不语。
她又道:“免得回家招得李旺更难受。”
李来一抬胳膊,忙将眼泪抹了个干净。
二人沉默地走进村里。
一进村子里,便听得一阵吵嚷声传来。
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堆,仿佛是在看什么热闹一般的。
棠海月本也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此番便决定绕过他们离开,不成想,一声仿佛杀猪般的叫声却拦住了她:“娘子!你别走哇!我跟那个寡妇真没什么关系!”
这声音……仿佛是李茂。
棠海月眼眸蒙上一层讥讽的笑意。
微微侧目,向那人群望了去。
只见得张氏背着一个大包袱,牵着冬梅的小手,便要往外走去。而李茂此时几乎是全身瘫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张氏的大腿。
人们分作两排,一左一右的将他们夹住了。
张氏气得直想抽回自己的脚,抽了几次,却只发觉李茂抱得更紧,干脆不挣了。
她一咬牙,只恨恨道:“你说同她没什么关系,那你倒说说,你们是怎么赤身裸体的被人……”
张氏说不出下去。
她只觉得这事她替李茂说出口都觉得害臊!
李茂痛声哀嚎道:“那是那群贼人的不是啊!我们只是倒霉!娘子,你信我!”
说完这话,他还可怜巴巴地望向了围观的村民,痛心疾首地辩解着:“你们信我的为人——我怎么会跟一个寡妇搞在一起?”
“你会呀!”
一旁的冬梅睁着一双黑圆的眼睛,懵懵懂懂的说:“你前几天还跟我说,妻不如妾,窃不如……偷?偷又不如,偷不着!”
冬梅说到最后,哈的一笑,双手一拍:“对啦!你就是这么说的!然后说,我娘不如周嫂子香。”
冬梅这话一出,哄堂大笑。
村民们于是起哄高呼着:“浸猪笼!浸猪笼!”
李茂面容发白,想再辩解什么,可在这滔天的舆论压力下,他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张氏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声,踹开了李茂,猛地拉起冬梅的小手。
“孩子,咱们走!”
村民们又是一阵叫好。
李茂趴在地上,望着妻女离开的背影,心头一片茫然,想着自己此番失去的恐怕不止是妻女,甚至于还是村长的位置。
这一番,可谓是名声扫地!
李茂咬牙,心头涌上一股怨恨。
都怪那天杀的棠海月!若不是她,他又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正想着,忽地却在人群中见着了这个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来了——棠海月!
李茂霎时目露凶光,几乎是在见着她的一刹那,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直直地朝着棠海月冲了过去。
“贱女人!我要你死!”
李茂面目狰狞,冲开人群,伸出一双干枯的手,仿佛是要将棠海月活活掐死一般的。
便在这时,横穿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猛地拉住了棠海月的手腕。
那人猛地一用力,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
棠海月扑来,恰恰躲过了李茂的攻击。她抬眼,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中。
那人眼眸好似寒潭明月,叫人望着很是安心。
棠海月微微一笑:“江青泥,你舍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