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儿鬼屋推行得很是顺利,来鬼屋玩耍的人络绎不绝。
到得傍晚时分,鬼屋这才清静了些。
棠海月心念一动,提裙向鬼屋走去——她还没玩呢。
一进鬼屋,阴森的气氛便扑面而来。渗人的呜咽声叫人头皮发麻。虽说这里头的东西都是她一手布置的,但此时亲身经历,仍是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此时鬼屋中已没有其他游客。
棠海月一人虚扶着墙,缓缓往里走着。
忽地,她听得啊的一声怪叫,眼前一黑,一只手仿佛一阵风般的向她飞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棠海月伸出手,迎面接住了这一掌。
“啪!”
这一巴掌用力,打得二人手掌皆是一阵。
“哎哟!”
李福怪叫了一声,从黑幕布后头走了出来。他啧了一声,皱眉“批评”道:“你是头一个没被吓着,反来还击的。”
棠海月莞尔一笑,恐怖的气氛因为李福的现身,消解了许多。
她问:“不是李来做这个吗?”
这还是李来自己要求的。
李福摇头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来的性子——惯爱偷奸耍滑。他哪里吃得下来这个苦头?他说他答应了要去陪芳芳放风筝,我瞧着是骗我的,但我还是由得他去了。”
棠海月面露欣慰。
李福倒是成熟了不少,如今真像个能独当一面的兄长了。
棠海月颔首,让李福同她先出去吃晚饭。
二人并肩走着。忽地,棠海月脚下一顿,感觉踩着了什么东西。
她低眼一瞧,竟然是一本书。也不知是谁掉落在这儿的。
她弓下身子去捡,目光落到这书本上头,两弯柳眉却倏地蹙紧。
这本书竟然叫《海月传》!
棠海月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一瞧,这作者叫西陵笑笑生。
李福倒没有露出多惊讶。
他瞄了瞄这本《海月传》,又瞄了瞄棠海月的神色,劝道:“要不瞧瞧里头写了什么?”
嗯!是得瞧瞧。
她得瞧瞧这跟她重名的人的生平如何。
这不翻则已,一翻——她如今不是惊得眼珠子掉了,是要惊得头掉了!
贤良淑德、待字闺中的海月遭自己亲妹妹拐卖去了大山中?
海月徒手打死三只老虎,一举成为村中打虎英雄?
海月用弱小的身板扛起家中重任,养活了十七个小叔子?
海月不满奸商横行,决定从商,做商场上的一股清流?
……
棠海月看到最后,满脸黑线。
这海月莫不是充钱了?这挂开得都能上天了吧?
她方这么想着,便见得后文写到——海月不满马车行驶太慢,于是腾云驾雾,飞天行驶!
李福倒是一副沾沾自喜的形容。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余光一直往这书本上瞄,嘴角早已抑制不住地上扬了。
“上头写的什么?我不识字,你给我讲讲。”
棠海月这脸色阴沉得跟煤炭有得一拼。
她没回答李福的话,而是平静地将这本《海月传》从中间,撕成了两半,再由这两半,撕成了四半……
卡擦卡擦几声之后,棠海月素手一扬,无数的纸片如雪花般飞扬起来。
棠海月面无表情地走过了这雪花,扔下了一句:“没什么,垃圾而已。”
李福见得片片飞扬的《海月传》,早已惊得下巴都掉在地上了。
他慌忙地接住了几片碎片,一张脸拧做了包子状,疑惑漫上心头:三哥究竟写了些什么?
其实,江青泥也不知自己写了什么。
江门百戏团的后房中,西门歌正惬意的摊在太师椅上头,长腿交叠,搭在木桌上。
他薄唇微扬,胸前躺着一本书,纤长的手翻动了一页。
烛光下,映出这本书的名字——《海月传》。
“呵。”
西门歌薄唇吐出这一声,眼底蒙上笑意,似乎是被书中情节所打动一般。
“叩叩。”
西门歌迎着烛光抬眸,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见得来人,薄唇扬起。
“江兄。”
江青泥大步走来,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上紧紧攥着一本《海月传》。他脸色并不太好,淡漠的面容下是压抑的愠怒。
啪一声,江青泥将手中那本《海月传》扔在了桌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自个儿的情绪,尽量做到平和的发问:“这本书是怎么回事?”
“哈?”西门歌笑意愈发浓了,一脸的不明所以,“这本书怎么了?这不是你写的吗?”他呵呵一笑,将自己手中那一本也搁在了木桌上头,纤长的手指拂了拂下颚,笑道:“我看过了,挺好的,情意绵绵。”
他刻意念重了“情意绵绵”这四个字。
江青泥听得这词,压低了眼眸,冷冷扫过西门歌的面。他现今是无比后悔自己将手稿交给西门歌,让他帮自己拿去出书。
西门歌这给他出的是本什么书!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
饶是江青泥良好的修养,此时说话也不免带了些怨怼:“我这本书里写的难道不是她最初被父亲拐进山里的吗?”
西门歌漫不经心的一笑:“是啊,可你知道,姐妹相斗,这才有意思。”
“那打虎呢?我书中有这一情节?”更莫说照顾十七个弟弟了!他们家何时人丁这般兴旺了?
见得江青泥这般恼怒的形容,西门歌乐得直摇头。
江青泥越气,西门歌便越乐。西门歌越笑,江青泥便越生气。这是个死循环。
“江兄啊,我这是在助你。写实哪里会有怪力乱神来得精彩?”
“所以?!”
“所以,”西门歌笑得愈发开怀,“我帮你润了润色。”
江青泥不再说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如今只盼着棠海月千万别知道这本书是他写的。
虽说这本《海月传》的作者匿了名,大家伙都不知道是谁,但这写的是谁,大家心里头都有数——棠海月。
而书中的各种怪力乱神的情景,更是使得这本书一时间风靡了整个县城。读过这本书的,纷纷跑进这平月戏团来,想一睹海月真容。
这本书倒是带动了平月戏团的生意。
江海平听得这事,也找了这本书来瞧。
“徒手打死老虎,生剥老虎皮……啧啧,她哪有这么厉害?”
江海平坐在后院,一边快速翻阅着《海月传》,一边直摇头鄙夷。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写的?难道是她自个儿?呵,那也有可能!她向来爱自吹自擂……”
江海平继续翻下去。
突地,他目光凝在了一段话上:“或许海月今生也不会知道,东风早已对她用情至深。”
江海平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
按这本书的设定,这东风就是她小叔子中的一个啊!按他们这生活里来看,这东风莫不是……
江青泥?!
这念头一窜出来,江海平如今不是这眼皮跳了,是连眉头,连心也跟着乱跳。
他用困惑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一行字。
未必,江青泥便是这本《海月传》的作者?他便是西陵笑笑生?不然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
那这本书,是他用来向棠海月表明心迹的?
江海平按下突突跳个不停的眉头与眼皮,现今只疑惑一样事。那便是,棠海月知道这事吗?
“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
江海平吓得一激灵,手一抖,没拿住这书,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棠海月心下一奇,目光放到了地上这本书上头。
“这是——”
“这什么都不是!”
生怕棠海月看到这本书一般的,江海平一脚便踩在了封面上的海月传三字,匆忙解释:“这就是本垃圾!”
可江海平虽踩中了海月传三字,却将作者西陵笑笑生给留了下来。
西陵笑笑生这五个大字,棠海月一瞧,便知道这本书是什么了。
她无奈一叹,以手背拍了拍江海平的胳膊,“你将‘海月’踩在脚下,却将西陵笑笑生留下,这是何意啊?”
江海平“啊”的一声,忙收回了脚,待要向西陵笑笑生踩去时,他忽地意识到不对来。
欸?她是知道这本书了吧?
想想也是,如今那么多《海月传》的读者慕名而来,她又岂会不知?
江海平不由得有些丧气,幽幽一叹,问道:“你看过这本书了?”
她不仅看过了,还手撕了一本!
棠海月摊了摊手,不以为意:“一本闲书而已,听过,没怎么看过。”
江海平这才松了一口气,摆摆手说:“这本书我看过了,没意思,没意思,你可千万别看!看了坏人脑子,会瞎眼睛的!”
一本书而已,江海平做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棠海月失笑,不过她今日来的重点不在此。
她挥了挥手,含笑说:“欸,江海平,我想将咱们这戏团改改。”
“改改?”
“改成游乐场,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行!”
江海平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话一出口,他却意识到不对来。
这,游乐场是什么?
一抬眼,撞进棠海月满眼的笑意。
她似乎已经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