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默默数着自己这碗中究竟有多少颗米。
良久,她瞄了江海平一眼,见得他这红脸慢慢恢复正常了,才轻咳了一声,说:“其实,我下午说的是气话。”
她咳了这一声时,心头想到,这咳嗽真真是会传染的!
江海平淡淡嗯了一声,但眉宇之间,却难掩喜色。
气话?也就是说,她也舍不得自己离开咯?
江海平嘴角也跟着上扬。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了这一桌子菜,剑眉微挑:“这一桌子菜如何?好吃吗?我做的!”
江少爷俊脸微扬,一副等着人夸赞的形容。
他当时与棠海月吵完架后,便转去了菜市场——他想让棠海月瞧瞧,自己虽然受了气,但丝毫不计较的给他们做了一大桌饭菜!
他要让棠海月愧疚死!
棠海月却哼哼唧唧了两声,刨了两口白饭,说:“我说呢,今日的菜都没什么味道。”
其实,棠海月还有半句话没有说——你方才做了一桌子饭都不让我吃,还骂我是乞丐!
江海平一张俊脸又拉了下来了,冷冷扫了两眼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压根不会做饭,今个儿这顿饭还是他央着隔壁大婶手把手教的!
他白了棠海月一眼,说:“那是因为家里没盐了。”
棠海月扑哧一乐,余光瞥见江海平又要说话,忙摆了摆手,宣布了休战。
“别闹!正事要紧!”
棠海月说的正事,自然就是平月戏团的事了。
今个儿下午,她气呼呼地进了游乐场,兜兜转转半天,从摩天轮转去了海盗船,又从海盗船,转去了碰碰车。
每到一个游乐设施,她都摇摇头——不行不行,没有电。
忽地,她瞥见角落里的一间屋子——鬼屋!
她一拍脑门,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哈哈,江少爷,你瞧瞧这是什么?”
棠海月将那黑色的塑料口袋打开。
江海平拧眉,视线落在这塑料口袋上头,“这是什么?小玩意儿还挺别致的。”
棠海月满脸黑线,抬手打掉了江海平的手,“重点抓错啦!”
说着话,她一把从口袋中抓出一个物什,二话不说,送到了江海平面前,“你看这个!”
“妈呀!”
江海平倏地瞪圆了双眼,往后一退,直退到了这木凳边缘,砰一声,摔了一个大屁墩儿。
原来,棠海月手上正拿着一个骷髅头。
瞧着成色,只怕是有些年头了。
江海平一脸的匪夷所思。
棠海月莞尔一笑,起身蹲到江海平面前,将这骷髅头往空中一抛,换到另一只手接住,凑近他一些,含笑问:“做什么?怕啦?”
“你!你要做什么才是!”
江海平别过脸,不去瞧这骷髅头。他一个大男人瞧着这骷髅头尚有几分心虚,而她竟然这般把玩着!
“我啊,准备——”
棠海月红唇一扬,面上笑容愈发灿烂了,轻声说:“开个鬼屋。”
鬼屋?
江海平眼皮一跳,扭头望向棠海月,只觉她这笑容渗人得厉害。
自然了,棠海月说开个鬼屋,决计不会是想再买间店铺,专门来做鬼屋。这风险太大了。
毕竟这鬼屋的娱乐方式与看戏有极大的不同。看戏算是观赏性娱乐,而鬼屋彻底改变了娱乐方式,转为沉浸式娱乐了。
将观众从座位上带起来,走进游乐去,并参与其中,这当然是个很新颖的法子,但新颖的副作用便是没有固定的一批消费者,棠海月也不能确定这个方式能获得大家的认同。
她只能先试一试。
她微微一笑:“咱们后院不是有服装间么?那服装间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改成鬼屋吧。”
江海平虽没弄明白这鬼屋究竟是怎么个玩法,但还是同意了。
既然她想试一试,自己便也陪她试试吧!
敲定下了这个主意后,他们便风风火火地开始布置鬼屋了。
棠海月从游乐场中的鬼屋搬出许多原有的布置来,依样画葫芦,也造了一个简易的鬼屋。
至于鬼屋中的声音么,棠海月也自有良计。
这游乐场中什么没有?
有一个店便是专门卖录音娃娃的,一个店中满满当当全是娃娃!
棠海月用这录音娃娃录好了这鬼屋中的声音,放在了他们的鬼屋中去。这个娃娃电量耗尽,她便再换新的。
总之么,娃娃多,任性。
李来明白了棠海月这鬼屋的想法之后,便自告奋勇,进去扮鬼吓人。
棠海月欣然同意。
这鬼屋建好之后,他们便怀着忐忑的心情,正式推行鬼屋了。
如今平月戏团这是前头变戏法,后头进鬼屋。
这鬼屋推行的头一天,棠海月照例,实行了免费政策。
“诸位!今日来平月戏团中吃了茶水的,都可免费进鬼屋体验!”
棠海月这话一说,场下立刻沸腾了。
“哟,鬼屋?当真有鬼?”
“莫不是艳鬼?啧啧,不可能有这艳福吧!”
“嘿嘿,想知道就去瞧瞧呗!左右又不花钱!”
几人说说笑笑的,便决定做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结伴往鬼屋去了。
其余的胆小的看客巴巴望了两眼,犹豫不决,站起了身,寻思一会,又坐了回来——还是静观其变吧!
台上,正上演着一出胸口碎大石的表演。
李旺赤着膀子,胸口躺着一块与他肩齐平的青石,面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李福高高举着一柄锤子,面目狰狞,便要狠狠砸下来。
“啊——”
这头一声“啊”是砸青石的李福发出的。
“啊——”
这一声是挨打的李旺发出来的。
“啊——”
这一声却是从后院传来的。
棠海月红唇不住地扬起,若她没猜错,这声音是从鬼屋传来的。
看客听得这声惨叫,个个心惊肉跳,纷纷往这后院的方向望了过去。
不多时,方才这几个“吃螃蟹”的人仿佛幽魂一般的游了出来。他们这几个大老爷们此刻竟个个脸色煞白,显然被吓得不轻。
看客们忙打听:“里头什么情况啊?”
那几人仍恍惚着:“当真……有鬼。”
看客们心惊肉跳,心生畏惧,谁知那几人却又说:“但是——太刺激了!”
那几人面上的表情不可谓是不精彩!
他们的脸还被吓得煞白着,然而眼眸却像发现了宝藏一般的激动,双手摊着,微微抖着,仿佛是在竭尽全力想将自己的惊喜之情传递给大家。
然而身处于激动状态中的他们哪里能好好讲述自己方才经历的种种?
他们忙一转身,齐齐向棠海月问道:“棠老板,我们还能进去一次吗?”
“这次我付钱!”
另一人赶忙掏出了银钱塞到了棠海月手中。
棠海月眼睛笑成月牙,素手微扬:“请。”
那几人忙不迭地又冲了回去。
剩下的看客们面面相觑,心头的好奇心早已爆棚了。虽说将才那几人只字没提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景,然而他们激动的情绪却带动着这些看客也没由来的激动了起来。
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站起了身,要去瞧个究竟。
不会子,这场上便进去了大半的人。
棠海月心下不可谓是不欢喜。
看来,她赌对了。
她倚着木椅,轻轻抿了一口西瓜汁。
“棠老板。”
有人唤她。
她循声望去,发觉是一个书生。他眼眸放着光,面上有几分惊喜。
棠海月含笑,微微颔首。
书生忙问她:“棠老板,您是不是芳名海月?”
棠海月一怔,还是点了点头。
书生又问:“那您是不是被令妹拐卖去了山村,嫁给一个农夫?”
棠海月还未答话,那书生又发了一连串的问题:“您是不是以一己之力,挑起了家中大梁?带领十七个小叔子脱离了贫困?”
十、十七个?
“您是不是还帮村里人打死了老虎,救了村长的女儿以及一众孩童?”
欸?村长的女儿?他是说冬梅吗?
“您是不是秉持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这才来到县里开店的?”
哈?她就是为了钱啊!
她秉持的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啊!
那书生是越说越起劲,棠海月是越听越糊涂。
她听得脑袋发昏,眼皮发沉,忙打断了他:“那什么,您究竟在说什么?”
书生情绪饱满,眼神真挚:“我在说,您是不是芳名海月?”
“呃,这个是。”
“那就是了!”
那书生激动得双手一拍,几乎要落下热泪来。他重重一叹,忙称赞道:“您真是女中豪杰,令我等太过惭愧了!唉!”
什么玩意儿?他怎么扯到女中豪杰的?
棠海月还没来得及发问,那书生便惭愧着惭愧着,离开了平月戏团。
她盯着这书生的背影瞧了半天,忽地想到——他在这儿惭愧了半天,有将茶水钱付了吗?
她嘴角抽了抽,微微扶额,心道:这做女中豪杰委实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