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响起,清凉县里,一桩喜事也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
棠海月寻思着,这李来只怕是早就背着她谋划着这婚事了,兴许,都没打算等她回来。
要不,怎么她这刚一点头,他就这么快操办好了?
不光是李来同张芳芳的,他连千翎与周海的婚事都操办好了——如他先前说的那样,两双人一块办。
千翎没有娘家。李来便大大方方地让她同张芳芳一块,在张家出嫁了。
这喜庆的一天儿里,棠海月也穿得喜庆得很,上着浓妆,满面掩不住的欢喜。
慕容北见她如此,嘲了一句:“人间富贵花啊。”
棠海月不理他。
她这几日因着他那一日的表白,尴尬得厉害,有意无意地躲着他,只怕被他逼婚。
又不敢再赶他走。他要是再这么“死”上一回,她只怕得吓死。
彼时,棠府上已聚集了许多前来道贺的人了。
棠海月出来正厅,满面堆着笑容,招呼着诸位。
余光一扫,便见江青泥正立在一边。
他今日穿着一身青白袍子,单手负在身后,跟人说话时,微笑着,微微颔首。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抬首,对上棠海月的视线,淡淡一笑。
棠海月也会以一笑。
除却这一笑,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了。
江青泥却缓步向她走了来,面容温和。
“回来了?”
“嗯。”
“一切安好?”
棠海月应了一声是,脑子里却忍不住蹦出了江海平同他说的,江青泥这期间做出的事。
心下一沉,下意识地便问出口:“你新近也过得不错。”
江青泥失笑,摇了摇头:“好也那么回事,不好也那么回事。倒有一桩事……”
他抬眸,意味深长地看着棠海月。
“同我有关?”
他却道:“巡抚老爷要来清凉县了。”
棠海月这脑子转了转,瞬即便明白过来了。
他这消息只怕是从刘守一嘴里得来的,至于刘守一为何会告诉他,只怕情形与她一样,都是希望到时候他们来招待招待。
棠海月原以为这刘守一同她说这事,便已是钦定了他们平月戏团了,谁知……
她哑然失笑:“知县老爷这是骑驴找马来了。”
江青泥笑而不语。
也是,他们如今是竞争关系。
他如今自个儿管着江门,要是这回露了脸,那江门的生意定然也会带动起来。
棠海月又想,这差事原本她就不想担着,倒不如……
“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棠海月这胳膊被人猛地一带,一抬眼,这才发觉是江海平扯过了她的胳膊往后一拉。
江海平彼时面上满是凶神恶煞,怒瞪着江青泥,一副吃人的架势。
“你别以为你霸占了我家就不得了了——我今个儿告儿你,你就等着输吧驴!对!你就是那头驴!”
江青泥仍淡然笑着,只是眼眸压低了一些,目光在江海平面上转着。
“平弟,你说谁是驴?”
江海平一张口,没发出声儿来,倒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扯着棠海月的胳膊,往后一躲,半边身子任棠海月挡着,嚷道:“你!说你呢!”
棠海月哭笑不得,回头瞥他,却不期瞅见慕容北站在一边,神情漠然。
也不知他看这出闹剧多久了。
两兄弟仍打着言语官司。
棠海月也不拦着。
不多时,吉时已到,两双新人被迎了进来。
李家已没了长辈,非说长辈,那就是棠海月这个嫂子——江青泥这个三哥,都不能算亲的。
至于周海,无父无母,家境贫寒,好不容易娶上了媳妇儿,也是希望她能风光出嫁的,于是也承了棠海月的人情,将婚事许在棠府上办了。
彼时,李家的两位“长辈”棠海月同江青泥,相视一望,双双坐上了这高堂的位置。
两对新人迎上前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
“慢!”
新人对拜的动作都已经做到一半了,这一声喊得,一双人的动作堪堪卡住了。
唯有周海身边的那一位新娘子,静静立着,身子未弯。
棠海月面向着大门,这声儿一出来,她便望了过去。
只见西门歌一袭白袍,负着手,大步走进来。
棠海月眉一挑,面上忽地露出一抹笑意。
看这路数,多半是抢亲来了。
只不过不知道侯爷这回会使出什么由头来,坏了这桩亲事。
棠海月饶有兴致地睨向西门歌。
他一步一步走来,步伐坚定,面容从容。
众宾客遭他气场所迫,一时间竟屏息凝神,只这么盯着他走来。
西门歌走到周海这一双人前头,扫了眼周海,一把抓住了他身边新娘子的手腕。
一言不发,抓着人就走。
众宾哗然。
棠海月这也哭笑不得。
生抢啊!
一点铺垫一点借口都不找了!
周海只怕也没反应过来,眼见得西门歌拽着人走了一段了,这才恼怒喝道:“站住!”
噔噔噔几步,周海冲上前去,拦住了西门歌。
“你做什么!”
西门歌却撇嘴一笑,跟着抬起了自己抓着的新娘子的手腕。
“她愿意跟我走。”
周海气得眼睛都红了:“她也说了愿意嫁给我!”
西门歌面上一副“哦,所以呢”的神情。
周海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盖着红盖头的千翎。
“千翎,你真愿意跟他走吗?他待你不好。”
千翎不语。
西门歌却道:“我以后会对她好。”
周海道:“我喜欢她,会一辈子对她好,定不会负她。”
西门歌眼眸沉了一沉,余光看向了盖着盖头的千翎。
他道:“多新鲜呢。不负你?漂亮话谁不会说?我西门歌若是负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顶,再剁成肉酱,受千刀万剐,扔下油锅,包成人肉包子,扔在路边喂狗——”
“说得我都饿了。”
棠海月忍不住接了一句嘴。
西门歌也不恼,跟着失笑。
周海却是一副恼怒的神情,面红耳赤,气息紊乱。
良久,周海对着千翎道:“我知道我穷,笨,原也配不上你这样的仙人。你若是愿意……你便随他走吧。”
声音还有些哽咽。
众宾客又是哗然。
人群中,白衫姑娘隐在暗处,默默听着,眼帘渐渐低垂了下去。
东文负手立在她身边,低声问道:“有听着你想听的话吗?”
白衫姑娘没说话,头一低,匆匆离去。
东文盯着她的背影——削瘦得叫人心疼。
宴席上,纷扰声音还未消散。
西门歌拉着新娘子手腕便要离开。
慕容北却出声道:“怎么就这么走了?”
他说着话,从座儿上起了来。
瞥了眼周海,“既然这门亲事黄了,那么……便公平竞争吧。”
西门歌循声望来,盯着慕容北,眼眸微沉,似笑非笑。
慕容北会意,指了指周海。
“我是说,你和周海公平竞争。”
顿了顿,又看向了人群中默默吃茶看戏的江青泥。
遥遥一指,“我同他公平竞争。”
被点名的江青泥一愣,端着茶杯,都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咳咳。”
棠海月倒是反应过来了,忙不迭咳嗽,怒瞪向慕容北。
慕容北撇嘴一笑,悠然道:“我说的是,招待巡抚老爷的差事。”
西门歌没理会这场纷争,轻笑了笑,眯眼看向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公平竞争?好啊。千翎乐意跟谁走,便跟谁走。”
堂上沸腾了。
这可比看人规规矩矩地拜堂成亲来劲多了。
更来劲的却在后头。
“欸!好诶!公平竞争哈,你自己说的!”
周倩雯嘻嘻哈哈地一乐,跟着一摘红盖头,露出一张艳丽且活泼的脸来。
西门歌一惊,低眼一看自己抓着她手腕的手,急急便松开了。
周海这时也抹了眼眶那一点红,嘿然笑笑。
“千翎姑娘早说了你这人贼心不死,多半会来抢亲的,这才设下个局,引得你钻!嘿嘿,果然啊,果然。”
伴随着周海这笑声的,是西门歌青白的一张脸。
他眼眸一眯,目光在这儿宴席上搜寻了一周,似乎是在找千翎。
周倩雯咯咯直乐:“别找啦!早走了,还等着你来逮?”
众宾客哄堂大笑。
这哪儿是来看人成婚的啊?
这是看戏来了!
只不过当真成亲的二位有些不痛快了。
李来委屈巴巴地看向了棠海月。
“嫂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啊?”
棠海月抿了口茶,偷乐着,对李来的话只做不闻。
她不光是知道不知道的问题了——这主意就是她给出的!
只不过是苦了周海了。
她还记得周海事后得知千翎当时说嫁他是气话时,满脸失落还一直说没事的样子。
啧啧,好不叫人心疼。
她搁下茶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段孽缘。
凉凉扫了李来一眼:“跟你说了别同他们一块成亲,你还不信。”
李来气呼呼地瞪了棠海月一眼,又憋屈地不敢反驳她,只得重重哼了一声,一把拉住了张芳芳的手。
“走!媳妇儿,咱们洞房去!”
说罢,拽着张芳芳便要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怔怔地看着那红盖头。
“这……是我媳妇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