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
周海一见西门歌步步逼近,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便将千翎护在了身后。
“今个儿千翎不跟任何人走!她就在这儿了!”
周海一急之下,抓住了千翎的手腕。
千翎便顺着他的手,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了周海急红了的脸上。
她眼眸空洞,良久,轻叹了一声。
西门歌笑笑,越过周海,望向千翎。
“千翎,你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东西?还不如你那旧情人。”
这旧情人自然说的是东文了。
千翎白净的面上拂过淡淡的一个笑意,轻声道:“有什么可比的。”
眼帘略略垂下,又道:“走,我是不走了。你们赏脸的,到时还可以来。”
说着话,千翎手腕微挣。
周海忙不迭地松了手,正要缩回来,谁知千翎如削葱般的手指却缓缓向前探来,一把便拉住了他的手。
周海心头大跳,几近茫然的看着千翎。
“我同周大哥近期便要完婚,赏脸的,将我当个朋友的,欢迎来。不稀得来的,我也不强求。”
众人屏息凝神,眼珠子一转,纷纷瞅向了西门歌,又有一些人望向了周倩雯等人。
西门歌嘴角微抿,似笑非笑,微微张了张口,却没了声儿。
良久,化成一声哂笑,眯眼看向了周海。
“想好了?”
千翎嗯了一声。
“好!”
这当口儿竟有人叫了一声好,连带着的,那人还自己鼓起掌来。
棠海月狐疑地看过去,就见李来喜不自胜,拉着张芳芳大步走来。
他嘿然笑了两声,道:“那敢情好。咱们这婚宴可以办在一块儿了,省钱。”
棠海月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这省钱的小叔子。
偏偏慕容北这时还走到她身边来,冷不丁地道了一句:“他说得不错。”
跟着又说:“三对儿一起,更省事了。”
棠海月回头瞪他:“哪儿还有一对儿?”
慕容北瞧着她,嘴角微扬。
这笑容,很耐人寻味。
棠海月这小脸腾地红了,白眼一翻,不再搭理他。
她再一回头,便见千翎已经拉着周海往后院走了。
千翎走过棠海月身边时,低声道了一句:“帮帮忙。”
棠海月会意,低声回道:“放心。”
只那一瞬间的功夫,她似乎听着了千翎松了一口气。
果不其然,千翎一走,周倩雯三人便忙追了上来。
“欸,慢着点。”
棠海月微微一笑,这一伸手,便推到了周倩雯肩膀上。
跟着将手背过去,挡在了他们这路前头。
慕容北会意,也跟她并肩站着,将周倩雯等人的路挡了去。
“你,你做什么?”
周倩雯咬唇,嗔道。
“您干嘛啊?”
“我找她去!怎么?不许?我家的角儿我还不能去找了?哪里的理儿啊!”
“可以找啊。”棠海月笑笑,“只不过,怎么往我家院子里钻啊?怎么?我这是菜市场啊?”
周倩雯一时语塞。
她一扁嘴,语气弱了几分:“那她……她都进去了。”
“她是我平月戏团的人啊,怎么?你也是?”
棠海月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倩雯。
她怎么感觉她再怼几句,能把人急哭了?
周倩雯吸了一口气,又松了下来。
“我怎么就不是了。”
这意思是他们不走了,还在平月戏团唱戏。
棠海月忍俊不禁,
恰有围观的察觉到此时气氛稍微和缓了,忙插口问道:“诶诶,棠老板,你们这回进京怎么样啊?京城什么样啊?”
“给我们讲讲啊!京城跟我们这儿一样不一样啊?”
“你们不是去打官司吗?什么情况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着。
棠海月张口,想敷衍过去,眼波却一转,盈盈一笑,望向了周倩雯。
“不是说你们是我平月戏团的人吗?”
她脑袋微偏,指了指这戏台上。
“喏,是这儿的人呢,就上台上去唱一出,将这回京城里的所见所闻唱出来。”
顿了顿,笑意更深。
“唱好了,你们就还是平月戏团的角儿,唱不好呢,你们爱是谁的角儿,就是谁的角儿。”
众人起哄,鼓掌一片。
棠海月微笑瞧着窘迫的周倩雯。
她这话是借机敲打他们。
“唱一个!唱一个!”
这呼声越来越高,也越来越齐。
周倩雯小脸羞红一片,一咬牙,一跺脚,道:“唱就唱!”
跟着噔噔噔几步往戏台子跑去,俯身在乐师耳边说了几句。
东文东武二人也跟了上前。
台上的角儿会意,结伴都下了台来。
一时间,台上只周倩雯一人,众人目光也都聚集在了她一人身上。
周倩雯一开嗓,便是西皮流水板。
“阿翎离了清凉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这一嗓子,算是将人给定住了。
众人纷纷回了座儿,认认真真地听起了戏。
西门歌也跟着坐了下来。
棠海月双手环抱在胸前,微扬下颚,听着周倩雯几人这一出戏,笑容不由得缓缓漫上来。
她这唱的还是《女起解》,只不过将里头的苏三,换成了阿翎——这阿翎么,唱的自然是千翎了。
原本这一出戏唱的是名妓苏三同王景隆相恋,王景隆为苏三在妓院散尽钱财后,被老鸨赶出。苏三将自己银子拿出以供王景隆回南京。
苏三被老鸨骗去给沈富商做妾,却遇上了沈妻与人私通,害死了富商嫁祸给了苏三。
如今周倩雯这一改,一唱,生生将人都对上了号。
千翎成了苦命的苏三,东文成了与她苦恋的王景隆,至于西门歌么……
就目前听来,他是沈富商了。
只不过周倩雯这张嘴忒毒了,将什么老鸨的罪行都推到了他身上不说,还给他胡诌了许多罪行。
棠海月哑然失笑,目光在这四周一转悠,见得诸位面上皆是又惊又奇的形容,看来也都是听出来了。
听人八卦这事,是个人都感兴趣。
更何况是西门歌这个往昔侯爷的八卦。
棠海月失笑,几步走到西门歌,侃了一句:“欸,唱你呢。”
西门歌抬头,睨了眼她,眉也跟着一挑,像是在说:听出来了。
“唱得不错。”
他眉头微皱,又道:“帮我去江家传个话,叫两个人来。”
“干嘛?”
“挨了板子。现今坐下去了,有些起不来了。我想,得让人来拉一把,扶回去。”
棠海月哭笑不得。
她差了李旺来,叫他将西门歌给扶回去。
李旺应了一声好后,又迟迟不走,悉悉索索地摸出两样东西来,递到了棠海月身边。
棠海月一瞧,是两封信。
一封是金老爷寄来的。一封是赵阳轩寄来的。
“金老爷还寄回来了银子,说是分成。”
李旺说罢,便扶着西门歌走了。
棠海月拿着两封信,狐疑地往后院走去。
金老爷这一封信写得极长,先是给她报了个平安,絮絮叨叨了一大堆,而后才说起了这生意的问题。
十二星象木像在江南卖得极好,更是有许多外地的朋友也四处托朋友来带货。
金老爷说,他有意在别的地儿也开上一间。
信的末尾,金老爷又夸赞了一番赵阳轩,说他话少,手巧,是个干活的人。
棠海月素指划过信纸,浅浅一笑。
分店么?她如今是不是也算开着了?
二姨娘将京城那间铺子命名为“十二宫”。
眼下清凉县一间,江南一间,京城一间,再开……
棠海月轻轻弹了弹信纸。
她又拆开了赵阳轩的那一封信。
赵阳轩的话简短,只说了自己在这里一切安好,要他们不要挂念。又说天儿转凉了,记得多添衣。
“看什么?”
慕容北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棠海月吓了一跳,白他一眼后,将手中信塞了过去。
“你说看什么。”
慕容北低头看了看信。
棠海月叹道:“孙乐童只怕泉下有知,也不得安宁。到死,也没收到一张纸钱不说,连风光大葬都没有。”
慕容北默默不语,只盯着这信纸看。
“你怎么了?”
他一叹,幽幽说道:“也没什么。忽然间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话,挺悲悯的。”
不知怎么,他这话一说,叫棠海月心头大动。
偏偏他还抬头,对准了她的目光,忽地一笑。
“你觉得呢?”
“我……”
慕容北猛地一伸手,一把揽住了棠海月的腰,脸猛地凑近,气息呼到了她面上来。
棠海月唯恐他这是要做什么,忙捂住了自己嘴。
他便停在了她手背的位置,轻轻一笑。
“我要娶你。”
他缓缓伸手过来,将她挡住檀口的手轻轻拿下,盯住她的眼睛。
面上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这双眼睛却透着难得的认真。
“我这回来的路上,就在想,人命太脆弱了。短短数十载,活不够的。就这么短的时间还用来赌气了,不划算。我想过了,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下一步的计划,是娶你。”
他没有说他想娶她,也没有问她愿不愿意。
而是说,他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娶她。
雪花片片飞舞着。
院子里是白茫茫的一片。
白茫茫的一片地上,是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