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一四顾之下,又低声说道:“这段日子来,发生这些事,圣上亦是心力交瘁。听闻我们这儿有什么游乐场么,就偷偷派人来说了,叫咱们安排下来,圣上微服私访。”
他又忙往后头这山努了努嘴。
“但你一走,如今这游乐场……我便寻思着将这山接过来,我给弄一个游乐场,怎么也得叫圣上欢喜欢喜,不然这……”
棠海月哑然失笑。
刘守一竟还有了自个儿捣鼓游乐场的打算,这真是……
“不消担心,如今我回来了。我呢,还带了一样法宝回来,定然能叫这游乐场开得风风火火,不叫你跌面儿。”
说罢,还朝着刘守一眨了眨眼,叫他安心。
刘守一将信将疑,但终归是带着人退了。
……
棠家。
张芳芳如今持家有道,人也贤惠许多。此番知道他们同棠海月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于是便将正厅留给了他们说话,自个儿则退了下去操持晚饭。
彼时正厅里哭作了一团。
周倩雯抱着棠海月哭,李来李旺则站在她边上哭。
李旺抽抽答答地问道:“嫂嫂,你去哪儿了?我们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棠海月本不想哭的,被这三个祖宗哭得自己也是一阵鼻酸。
她忙将自己这些天的事都简略说了说。
末了,又问他们这段日子的情况。
也正是此刻问起了,她才发觉一样惊奇的事来。
“江海平呢?东文东武呢?”
周倩雯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她垂下脑袋,带着浓厚的鼻音说道:“逃难的时候,我们同他们三人走散了。再找到东文东武的时候,他们已经……已经……”
周倩雯泪已决堤。
棠海月心下一沉。瞧周倩雯这架势,估摸着东文东武便是在路上遭遇不测,已经去了。
战乱时候,也是难免。
不过……
“江海平呢?他也……”
周倩雯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走散了,走散了。我再也没遇上他。我不知道他……但愿,但愿……”
周倩雯咬下唇,身子却止不住发颤。
棠海月心头一抽,忙拉住了周倩雯的手,要她放心。
谁知棠海月这手一拉,登时触碰到了周倩雯敏感的神经。
她哇一声哭了,一把抱住了棠海月,口中更是断断续续的难成句子。
“海月……我们那日在驿站等了你许多天,也不见得你来,我们便往京城去了。这一路上遇上了许多逃难的,缺胳膊少腿的,都有。战争真可怕……”
“我们以为逃到京城就好了,我们以为只是大印国来打我们了,可谁知并不如此。西门歌那厮竟然也趁乱起兵造反!最让我惊异的还不是他造反,而是另一桩事!”
周倩雯面上登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握着棠海月的手都不由得紧了几分。
“海月,你晓得江青泥是谁吗?”
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竟将棠海月问住了。
她蓦地想起了江青泥的那张脸来。
这人不是江青泥,却又是谁?
慕容北这时却接口道:“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
“对!”
周倩雯双手一拍,忙不迭地点头。
“这还是当年的那一桩事了。原来先皇当年并不属意当今圣上,而是想将储君之位给了圣上的大儿子西门风翊。谁知这刚立了储君之位没多久,西门风翊便失踪了,先皇不久也撒手人寰。当今圣上这才坐上了龙椅。”
“而现如今,西门歌竟带兵起义,声称江青泥便是西门风翊。还说西门风翊当年压根就不是失踪,而是西门风翊他爹居心叵测,唯恐亲儿子抢了自己龙椅,便加以毒害!”
棠海月啧了一声,蹙眉说道:“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
“西门歌亦是这般说啊!他还说,西门风翊堂堂皇室子弟,若非是身边亲近之人动的手,谁又能将他拐走?”
棠海月问道:“那西门歌现今是要怎么?”
“造反呗!他打的旗号是当今圣上毒害亲生儿子,连带着先皇的死,他都记到了圣上脑袋上。人家那叫师出有名!再则一个,也不知他何时跟大印国的人勾结上了,此番出兵攻打咱们,便是大印国的人出面帮衬的,不然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棠海月听罢沉默。
大印国王子威廉同西门歌勾结这事,她是晓得的。
只是对于江青泥这一桩事,却是意外至极。
他不是江家江津年的儿子吗?怎么又跟西门一家子扯上了干系?
“江青泥是西门风翊这事,可靠吗?”
“谁晓得呢!全是西门歌两嘴皮子一说的事。他又拉了几个老臣出来作证,说西门风翊就是长这样子的。至于圣上谋害自个儿亲儿子这事……”
周倩雯忽然冷笑了一声。
“老实说,西门风翊当了皇帝,当今圣上也不见得会委屈到哪里去。相反,西门歌一家子可就说不定咯。”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周倩雯给顶着西门风夕皮囊的慕容北飞去了一个眼风,笑问道:“三皇子,你信你爹杀了你大哥吗?”
慕容北呆了一呆,反应过来自个儿这身份,点点头笑了笑。
“我信他真谋害了皇爷爷,也不信他会傻到谋害我大哥。”
“可不!”周倩雯大笑,“西门歌如今便是狗仗人势,仗着有大印国撑腰来此胡说,偏还诱得那么多人信他的胡话!不过啊,老天有眼……他还是败了。”
“也不知这后头出了什么岔子,大印国竟主动退兵了。离了大印国支持的西门歌可谓是孤掌难鸣,不堪一击咯!”
“西门歌被抓获了吗?”
“狡兔尚有三窟,西门歌这般狡猾之人,哪有这么容易被抓住?如今他也不知同江青泥逃到哪里去了。还有千翎……也不知他们现今如何。”
提起千翎,周倩雯又是一阵鼻酸。
棠海月也无暇宽慰什么。
她此番也正为着这事唏嘘不已。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一抹白影从里头走了出来。
棠海月被唬了一跳,定睛一瞧,发现来人竟是赵阳轩。
他此时竟穿着一袭孝服,眼眸低垂,面容苍白如纸,拄着拐,缓步向棠海月走来。
棠海月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他。
她忙望向了周倩雯。
周倩雯低声同她说:“孙乐童走了。赵阳轩正给他守孝呢。”
棠海月心下了然,一阵唏嘘。
赵阳轩已走到了棠海月面前,道:“棠老板,你回来了。”
棠海月勉强笑了笑,心头蓦地想起上回他给她来信说的话:他想回来。
眼眶不由得一热,道:“你也回来了。”
……
人是回来了,可如今这物是人非的情景却总叫人唏嘘不已。
棠海月在家里头坐了会,便转了出去。
家里头如今太过沉闷,外头正吹着冷风,倒叫人心头安宁些许。
如今这清凉县果真是变了许多,许多因战争被破坏的房屋现今也未复原回来。
江门百戏团彼时也荒废着,门前已生了蜘蛛网。
棠海月叹了一声,立在这江门百戏团的门前,一时怔住了。
“百废待兴呐。”
棠海月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了一跳,猛回头,却见慕容北正负手站在自个儿身后。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她望着这张西门风夕的脸,不由得往后头退了两步。
慕容北低眼瞧着她后退的步伐,失笑,自嘲了一句:“我是魑魅魍魉吗?”
那自然不是。
只是这张脸她现今还有些看不惯。
棠海月余光一扫,见得有车夫驾着马车赶来了。
她忙挥手招住了,几步走去,扭回身冲慕容北说道:“我回村里瞧瞧。”
说罢,也不给慕容北说话的机会,便背过身钻进了马车中了。
一路颠簸。
棠海月一颗心也跟着颠簸。
正是傍晚时候,村子里有睡得早的人家,此时已经熄了灯。
是以,棠海月跳下马车时,眼见得村子里是黑压压的一片。
马车停在了山前。
车夫扬了扬脸,对棠海月说道:“姑娘,听说这座山新近闹鬼哦!可得当心!”
闹鬼?
棠海月回身望向这座黑压压的山,不觉莞尔。
心说如今这儿不单是荒废了,竟然还闹起鬼了啊。
她笑笑,摸出火折子,缓步走上山去。
火光幽微,有风吹来,她忙用手挡着。
忽然,一阵急风刮来,猛抬头,却见一抹黑影从她面前闪了过去。
她心头突地一跳,急急往后一退。
这一退间,便见那黑影仿佛一个巨人一般,猛地向自己扑来。
棠海月眼眸瞬间睁大,正犹豫着是该迎面击上去,还是转身逃离之际,耳畔却刮来一阵急风。
她借着火光一照,发现从自己冲出来的却是一人。
那人穿着月白衣袍,手持木棍,大步流星冲上前,对准那黑影便是一顿暴打。
棠海月眼眸中的火光颤了颤。
那人似乎是……
慕容北。
而被打的那人……
棠海月挪了挪步子,歪头望了望。
那人似乎是西门歌?!
她的猜想很快被证实了,因为她听着西门歌开口了——
“西门风夕!你竟然还活着!”
接着便是一阵肉搏的声音,也不知是西门歌打着了“西门风夕”,还是“西门风夕”拿木棍打了西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