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西门风夕那张脸气得都快裂开了。
这是他少有的失控的时候。
他低眼看着自己血红一片的手。血肉模糊中，还夹杂着不少的碎渣子。
棠海月心头一跳，忙道：“殿下，先去清洗包扎如何？”
西门风夕听得她这话，却僵硬的转过头来，黑眸压低，冷声质问道：“清洗包扎？你先告诉我，你这是弄的什么东西。”
这话里头，已有不少的逼问压迫意思。
棠海月心头叫了句不好。
他这自个儿走不出她这镜子屋，苦呆了半个时辰，现在反来怪起她来了。
这真是拉不出那啥来怪茅坑……
棠海月只得硬着头皮说：“回殿下，这是镜子屋。镜子屋的特点便是整个屋中全装满镜子，让人在其中穿行。”
西门风夕的脸色仍未好转。
他沉眸望着这一排排的自己与棠海月，心头仍是止不住的发闷。
他的语气不由得更沉。
“意义何在？”
“意义是……”
就一娱乐设施你问我意义？
难道你做次过山车还能品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道理？
棠海月眨巴了下眼，淡定的回道：“意义是，寻找不一样的自己。”
西门风夕：“……”
他看着棠海月的目光不由得更冷，说话间也捎带上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思。
“也不怕叫人迷失在其中！”
这话，倒是证实了西门风夕方才真真是在这里迷路了。
其实三皇子也并非是迷了路，而是见着这一个个的自己，迈不开腿了。
他当时初进镜子屋，便有这一层恐惧，唯恐叫人看不出来，这才将场中人清空，又勒令不许人进入。
说是来玩的，实则是来练胆来了。
而最后的结果，便是他最终走到这一步后，再也迈不动腿儿了，在此足足呆了半个时辰。
一想到这事，西门风夕心头便又是一阵恼火。
“你为什么进来了？！我不是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入吗！”
这两声直吼得棠海月抖三抖。
她心头默默念着：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又想起昨日潇湘馆的那场大火。
惹不起惹不起，还得顺着毛捋。
“海月知错！”
棠海月忙俯首，一副低眉顺眼的形容，眉间更是化不开的忧愁与愧疚。
她又道：“海月不应该因为一时着急想找回东西，不顾殿下还在里面，便冒失闯进。海月该死！”
她要说自己怕西门风夕在里头出了什么事，那她可就真的该死了。
西门风夕眼眸眯了眯：“找东西？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呢？容她想想……
“手镯吧……咳咳咳，是手镯。”
棠海月抬头，真诚无比地直视西门风夕的目光。
真诚之余，还带着找不到手镯的担忧。
西门风夕也就这么看着她，凝眸问道：“一个手镯而已，这么打紧？”
“打紧。因为、因为，是我心上人所送之物。”
配合着她这话，小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了些黯然神伤的神情。
“他要成亲了。手镯是他先前送给我的也是唯一的礼物，可不能丢。”
西门风夕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似有些审视意味。
不过她说这事，他倒也有耳闻，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咳了两声，眉头微锁：“丢在这儿了？”
“嗯！”棠海月点头，又谨慎地补上了一句，“也或许是掉落在鬼屋里头。”
棠海月会补这么一句，其实也是想着他既连走个镜子屋都是不敢的，更莫说鬼屋了。
谁知他却道：“那我便随你去找找。”
哈？
棠海月目瞪口呆。
可她这还来不及拒绝呢，西门风夕便已摸着镜子，缓缓往前走了。
西门风夕此时想着：我倒要看看这里头还有什么妖魔鬼怪！闯了这一次，便将这都拆了。
而棠海月此时想的却是：我上哪儿去给他找手镯去啊……
忽地，她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
她低眼一瞧，却见走在她前头的西门风夕竟回身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道：“拉着我的手。”
棠海月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接了句：“我不怕。”
言下之意，是西门风夕怕了。
西门风夕闻言，回头凉凉扫了棠海月一眼。
那眼神冰凉刺骨，又带有那么一点莫名的怨怼。
也就是在他这么瞪来之际，他撒开了手。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
棠海月便赶忙讨好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匆匆改口：“你看，我都吓傻了，话都说错了。我是说，我怕。”
西门风夕又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尽是嘲讽。
“没出息。”
他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又补上了一句：“我是怕我们二人在这走散了。”
“殿下睿智！”
棠海月口上又吹了一个彩虹屁，心头却想着：就这么点地儿，还走散了？
她忍不住抬眼瞄了眼他。
却发觉他脸已有些苍白，额头冒着星点的汗。他盯着前头一块镜子中的自己，竟有些失神。
棠海月心头一跳，目光一垂，落到他那只受了伤的手上——得，血都凝结了。
西门风夕深吸了一口气，又往前走了两步。
脚步却有些虚浮。
“殿下……”
西门风夕却扬了扬手，抬手指向前方。
棠海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便见得那洞口漆黑，深不见底，隐隐的还冒出一些红光来。
棠海月轻声道：“那便是鬼屋了。”
西门风夕嗯了一声，抬起步子，向那洞口迈了一步，却又停住了。
他盯着那洞口，道：“那你进去找吧。我在外头等你。”
“是。”
棠海月应了一声，便硬着头皮进了鬼屋中。
找找找，她也总不能从这没有的地方找出朵花来吧？
棠海月叹着气，在鬼屋中转悠着。
怕？她怕过什么？
又转了一会，她摇着脑袋，从鬼屋里头转出去了。
“殿下，我……”
棠海月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见得西门风夕竟背靠着镜子，瘫坐了下来。
他惨白的面上尽是虚汗，眉头紧锁，像是遇上了什么恐怖的事儿。
这副模样竟叫人有些心疼。
棠海月赶忙冲上前，轻声叫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西门风夕的脸。
西门风夕的神情却更为难看，眉头已拧做了一团。
棠海月凑近他一些，听得他低声喊道：“伯父，我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
棠海月转头，望见这镜子中一个又一个的他。
看来，他倒也不是胆子小与否的问题了。而是以前遭遇过什么事，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棠海月模模糊糊寻思着之际，余光却瞥见西门风夕睫毛微动，要缓缓睁开眼了。
说时迟那时快，棠海月这脑门猛地便撞上了身边的一块镜子上。
“哎哟！”
西门风夕看着正揉着自己被撞红的脑门的棠海月。
“怎么了？”
棠海月抽了一口凉气，忙道：“方才进鬼屋寻东西给吓着了，没回过神来，眼下便撞了脑袋。”
西门风夕又瞥了她两眼。
也不知是不是心头隐隐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因素，他现今心倒是定了下来了。
“既然如此，便将这些玩意儿给拆了吧，省得出这些祸端。”
“不行！”
棠海月不假思索，一口回绝。
回绝完了，这才发觉西门风夕已然不悦的蹙起了眉头。
棠海月忙堆起笑脸，问道：“殿下，你……不觉得很爽快吗？”
西门风夕如今蹙起的眉头不单表示不悦，还表示着——你在胡说些什么？
“殿下手上会生倒刺吗？”
她说着话，伸出了一双纤纤玉手。
细看之下，才见她这指甲周围生了一些许条状的小刺。
“我会。相信，还有很多人也会生倒刺。”棠海月莞尔一笑，跟着打趣了一句，“不过殿下应该不会。”
这生倒刺，说白了就是缺少维生素c了。像西门风夕这般出生皇家的人，饮食定然是精心安排的。
她伸出另一只手来，捻住其中一小条倒刺，轻轻一拔。
“很多人都有这个习惯——撕倒刺。疼，但也很爽。也就是因为这份难以言喻的爽快，让很多人生了倒刺，便总爱去撕扯。”
棠海月放下自个儿的一双手，言语温和却也诚恳：“其实，我这个鬼屋镜子屋，也就是这个道理。鬼，叫人害怕吧？明知害怕还要去见识？无非爽快。殿下，人活一世，你说不就图个爽快吗？”
西门风夕像是没在听棠海月说话一般的，目光垂下。
他望着的地方，空空如也——此前是棠海月摊开的手。
良久，他眼眸聚了焦，忽然道：“我也会。”
“什么？”
西门风夕嘴角动了动，隐约看着像是在笑。
“我也会生倒刺。”
不过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西门风夕也不意多说，只向棠海月使了个眼神，示意她走了。
棠海月倒也乖觉，走在前头领路不说，回身也抓住了西门风夕的手腕，还道：“别走散了。”
西门风夕倒是喜闻乐见，还煞有其事地道了一句：“没出息。”
棠海月心头哼哼了两声，也不知方才是谁没出息？倒在那儿出了一身的汗，还说……
她像是惊觉了什么一般的，登时停下了步子。
西门风夕方才说的是谁？
伯父？
他的伯父，不就是当今圣上的兄长恭亲王，也就是……
西门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