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风夕一回府,便觉得自己是走错了道儿。
这——是他府?
确定不是菜市场?
又或者是医馆?
他眼皮子突突跳个不休,眼眸也跟着沉下,幽幽的看向那群妇孺中的……棠海月。
若把这群妇人比作花的话,那棠海月如今真真是被花围了个严严实实。
“诶诶棠姑娘,你瞧瞧我今个儿的运势如何?我?我室女座的。”
“我相公今个儿去赌坊了,你给瞧瞧财运啊!他?他狮子座。”
“我呢?我特牛座。我相公昨个儿说要……要个男娃,你给瞧瞧有这个运儿没?”
西门风夕甚至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了。
什么玩意儿?
棠海月是看星座的还是送子观音?
偏偏棠海月还耐心地一个一个的给看,说话也温柔至极。
“不急啊,咱们一个一个来。”
棠海月一一拉过妇人的手,跟大夫把脉一般的,细细问过各位星座,又温言软语一番,说了大家近来的运势,最后么……
她给慕容北递了一个眼色。
慕容北会意,忙递上一套十二星象木像来。
棠海月便摸出其中一个,微微一笑,递给眼前妇人。
“喏,特牛座,这是你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西门风夕远远望着,只觉自己真没看错啊,这果真变成她的菜市场了!
岂有此理啊!
西门风夕感觉自己在这儿站了足足快一刻钟吧,那群妇人终是忍受不了堂堂三皇子在一旁一直阴沉的审视,灰溜溜的走了。
棠海月这赚得个盆满钵满的,觑了眼落荒而逃的妇人,心说:你们心理素质怎么就这么差呢?不就是被西门风夕盯那么两眼么?至于么就跑了?
“殿下。”她一面想着,一面堆起笑脸,作势要将今日的收成分西门风夕一半。
西门风夕挑眉,扫了眼那堆碎银子。
“什么?”
“场地费。”
“……”
棠海月机警地察觉到此人多半是生气了,于是忙又道:“你不愿意我在这儿摆摊儿,我便换个地儿。我其实也想出去租商铺的。”
西门风夕只觉自己这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怎么都要开商铺了?
看来也是挣着钱了。
“不必。”
“哈?”
西门风夕凉凉扫了她一眼,“难不成要我搬出去,给你腾地儿?”
“不敢,不敢。”
西门风夕便又瞥了眼案桌上的物件。
好嘛,怪不得又招徕了这么多人,原来还变花样了。
从前不过一套十二星象木像走遍天下,如今还有配套的小物什,如木牌,木制配饰云云——说是十二星象的周边……
也算。
细细滑滑的木牌上刻一段某个星象的性格特征,这也算是周边了。
西门风夕瞧着,不由得失笑。
会玩,会玩。
“这些东西谁给你做的?”
“你二姨娘三姨娘啊。她们找的人做。我说了,余后利益我们仨平分。”
“你们倒是亲热。”
西门风夕手指敲了敲案板,说这话时,语气幽微。
棠海月只收拾着桌上东西,寻思着明日还得布置一场。
他这二三姨娘真是社交的能手,周遭的妇人基本都听过她们的“诚挚推荐”了。
蓦地,她听着西门风夕幽幽道:“倒真像是一家子。”
棠海月手上动作一滞。
这话,像是接着前头那一句的。
合起来……像是,你们倒是亲热,像是一家子。
棠海月只觉周身有些不自在。
他接着又道:“你好像忘了一事。说的是来给我建造镜子屋的,来了这些天了,副业发展得漂亮,主业却丝毫没动。”
这不是您都没给我指派地儿么?
她敢随意动?
西门风夕却道:“不过也没事,建不成,就不走了。”
寻常人说这种话,大多是用在威胁上头。
而今他说着话,却带了些挽留的意味。
西门风夕也不再说,又敲了敲案桌,走了。
也没提镜子屋的事。
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巧的是,她也是。
眼下西门风夕既没有拒绝,那么她便仍是每日招徕妇人来家中,还着手修建镜子屋的事儿了。
那群妇人哪里见过镜子屋这玩意儿?
眼下还没建成,便急急忙忙地要进去瞧瞧。
一来二去,这事传开了,来西门风夕家的人也愈发多了。
西门风夕虽觉得有些荒谬,却没有阻拦。
棠海月寻思着说专门开一间商铺,就售卖这十二星象木像。
妇人一听,可以啊,求之不得。
谁乐意天天看西门风夕一张冷脸?
“可是,得缓缓了。”
棠海月叹了一口。
“怎么了?”
棠海月一面收拾着东西,一面悠悠说:“明个儿我得去衙门听审。诸位姐姐知道吧?明个儿三司会审侯爷的案子。”
众位妇人相视一望,面上均是惊奇。
“他们男人家的案子,咱们去掺和什么?我听我相公说,圣上对这事发了大脾气,下令严惩不贷。啧啧,这严惩的意思么……”
棠海月眼眸中掠过一丝精光,嘴角也不着痕迹地撇了撇。
“也就是如此,才想去看看他的笑话呢。”
说罢微微抬首,“诸位姐姐可愿意跟我一道儿?”
“哎哟,左右我也无事,同你一道儿!”
妇人嘴杂,一人带了头,其余的便也说着愿意一道儿。
棠海月便同她们约定了时间,明日一同去听审。
翌日,初阳温和,山尖上积雪稍稍消融。
二姨娘以及一众妇人到得约定的时间,也来到了府上。
棠海月早已穿戴整洁,静静立在院里。
慕容北已被大理寺的人带过审问了,今个儿,定然也会出来作证。
她迎着冬阳,微微扬起了脸,呼出了一口气。
一场硬仗要开场了。
“海月啊,咱们走不?”
棠海月回头,见得二姨娘等人,嫣然一笑。
“走吧!”
海昏侯这案子,是件大案子,早已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
是以,今个儿棠海月等人虽去得早,府衙门口还是围了不少的人。
大理寺卿周诚顶着这嘈杂的声音,上了堂。
随之上堂的,还有刑部尚书、侍郎,御史中丞三人,以及三皇子西门风夕。
他既是监审,也是证人。
他上堂时,余光瞥见人群中的棠海月,淡眉一挑,目光中有些不屑。
棠海月错开了他的视线。
昨个儿他俩算是闹掰了。
西门风夕昨个儿乌突突地来说,等这案子完结之后,便上奏圣上,给他们二人赐婚。
棠海月听得心惊肉跳,一脸困惑。
他又说她的心上人是没戏唱了。长了一张死人的脸,也只有赴死的份儿。
棠海月更是大惑不解。
西门风夕是在说江青泥?
这事跟他又有个半分钱关系啊!
棠海月直翻白眼,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说到最后,她放了句狠话:“可你等不到这案子完结了。”
气得西门风夕想来掐死她。
“啪!”
惊堂木这么一拍,这案子也就正式开始审了。
西门歌一众人便被押上了堂。
棠海月望了他一眼,得,虽说这人还是跟上回她见他时一样清癯,可今日却怎么看,也都精神了许多。
他走上堂时,还朝着棠海月勾唇一笑,眨了下眼睛。
像是在给她报平安一样。
棠海月哑然失笑。
如今这西门歌所犯案子,还不算少。
周诚得一样一样来审。
从轻审到重。
第一件要审的,便是西门歌在清凉县作威作福一事。连带着的,便是他威逼周倩雯几人以尚方宝剑刺杀凌珠珠一事。
“西门歌,你可认罪?”
西门歌站得笔直,只道:“绝无此事。”
“大人。”
棠海月突然开口。
“何人在喧哗?”
周诚眉头一皱,一见得棠海月,眉头便皱得更加厉害。
这个姑娘他是见过的。他媳妇儿的领到家里来吃过饭。他现今腰带上还挂着她设计出来的木雕坠子。
他媳妇儿还说,这姑娘今后约莫就是西门风夕的姬妾,他们的侄媳。
眼下这棠海月几步走来,步伐沉稳,扑通一声,跪倒下来,说话亦是铿锵有力。
“民女斗胆,想呈上一封申文。”
她一开口,堂上哗然。
棠海月面不改色,继续朗声道:“民女乃是清凉县人。这份申文是清凉县知县以及县内乡绅在听闻侯爷遇难后,联名写就,快马加鞭地差人送了过来。民女也是将才才拿到申文。”
其实这封申文几日前她便已经收到了,按兵不动,实则还是不知这谁是敌友,贸贸然呈上去,万一被人截下来销毁了,又该如何?
倒不如今个儿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是非对错,咱摆到明面儿上来论。
棠海月低头间,偷偷向西门歌望了一眼。
他也正笑看了过来。
她便也一笑,眨了眨眼。
这是一场生死局,输了就是掉脑袋的事。
西门风夕面色却晦明难定,掩面咳了两声,气息沉重起来。
他倒是不知她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这么多花样!
“呈上来。”
周诚接过了申文,越看,这眉头蹙得越紧。
棠海月道:“民女即清凉县人,可以作证,侯爷在清凉县待人接物亲切和蔼,从未滥用权势,欺压良民!申文后头亦有署名,知县刘守一及一众乡绅亦可作证。”
堂上哗然。
他们本是抱着看西门歌笑话来的,不成想,这案子竟反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