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肃静!”
周诚皱眉,一拍惊堂木。
堂上又静下来。
棠海月低头不语。
这封申文是她到得京城后,写下书信,叫李来李旺去办的。
他们办事利索,不过三两天功夫,申文便寄回来了。
她见得这篇申文时,心头却是五味杂陈,道不明白什么滋味。
这手笔,一瞧就是出自江青泥。
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李来李旺二人没个主见,办不下来棠海月吩咐下来的事,理所应当的会去找江青泥帮忙。
也不知他现今如何了?
“啪!”
惊堂木一拍,周诚又问道:“尚方宝剑一事,你又如何解释?孙乐童一事你又如何解释?”
说罢,便叫衙役将周倩雯等人带上了堂。
还有一个也上了堂的,面色惨白,跟纸片人一样的,那是才从病榻上起来的金义。
眼下这人还没好全乎,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明鉴!当日小人便是被孙乐童捉拿,打成重伤。捡了半条命回到府上时,便被孙乐童诬告小人谋杀云妨郡主。”
金义说得激愤,“想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做局!”
这“有人”说的是谁,显而易见。
西门风夕私下给他递过信儿了,说孙乐童倒戈过来,称自己是被西门歌指使的。
得了,他现今已经将自己的情况说完了,之后就交由孙乐童发挥了。
只不过……
金义朝“孙乐童”觑过去。
这哥们神色怎么有些不对劲啊……
“大人——”慕容北朗声道,“小人实则是受人威逼利诱下,这才做出这等事!”
金义得意的一笑。
嗨,白担心了。
他这口气正要松下时,便听得慕容北继续说:“小人所为,均是被三皇子指使!”
金义现今不是这气松不松得下去的问题了,他这得意的笑还尴尬的挂在脸上呢。
什么情况啊?
堂上一片哗然。
众人心头均是同样的茫然。
周诚更是将脸皱成了一团,下意识地便瞄了西门风夕一眼。
这是审侯爷么?
怎么的就审到三皇子头上了?
“三皇子指派金义将小人掳到府上,好一顿毒打,威逼小人揽下谋杀郡主一事,并诬告到侯爷身上!”
“按你这么说,”周诚问道,“郡主并非是你所害?”
“实为金义所为!”
慕容北点到即止。
虽没说是三皇子是幕后黑手,但这话一出,却叫人禁不住地往那儿去猜。
周诚待要开口,周倩雯等人却又窜了出来。
“求大人做主!民女也是被三皇子指使!”
周倩雯此言一出,东文东武两兄弟也跟着说了一样的话。
说罢,三人同慕容北跪在同一边。
这是同气连枝了。
周倩雯一开口,眼泪就滚下来,闻者为悲伤。
“大人做主!我等本是在清凉县中求个生活,不成想却因为一把尚方宝剑的缘故,被三皇子找上了门,勒令我们以剑杀了凌珠珠,又嫁祸给侯爷……”
堂上又是一片哗然。
得了,西门风夕如今是翻船了。
听得身后的议论声,棠海月暗自松了一口气。余光一瞥,却见西门风夕如今这脸色已然阴沉得可怕。
她注意到,他垂落的手已经攥紧,此番泛着白。
也就在她这来不及收回视线的当口,西门风夕已经扭动脖子,盯住了她,目光是盛着滔天的怒意的。
叫棠海月丝毫也不担心他如今想将自己挫骨扬灰。
她下意识地想错开这视线,瞬即又改了主意,轻吐出一口气,平静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周诚又拍了惊堂木。
“如今你们几人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可有证据?”
这问到点儿上了。
周倩雯还真有。
“回禀大人,当初三皇子在事成之后,抢走了民女的尚方宝剑,至今未归还。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搜查三皇子府邸,民女相信,尚方宝剑仍在他那儿。”
咯。
西门风夕这指节捏得发出咯咯的声响。
瞪着棠海月的眼珠子也快要崩出来了。
还搜什么?
尚方宝剑只怕是在他府上了。
也只怕,便是眼前这女人搞出的名堂了。
气急攻心之下,西门风夕急急咳嗽,气息也跟着乱了。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她昨个儿说他等不到这案子完结了是个什么意思。
原来早有预谋。
棠海月这时也收回了视线,不愿再看。
彼时,围观的人早已议论个不休。
都是来看热闹的,谁成想看到这么大一个热闹啊?案子还从弟弟告哥哥,变成了弟弟诬陷哥哥。
周诚也忍不住抓了抓所剩无几的头发,瞧了眼同座的刑部尚书、侍郎,御史中丞。
怎么办啊?
刑部尚书低头,整理衣袍。
不知道啊,别看我。
周诚摸了摸惊堂木。
快给个话儿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御史中丞咳了一声。
差不多得了,让你审三皇子了吗?
哦!
周诚会意了。
“啪”一拍惊堂木,震住了场子。
众人以为他要宣判了,伸长了脑袋望向他——
“咳,这事我会回禀圣上。今日事今日毕,咱们还是说回这案子。”
霍,您说评书呢?
还听你下回分解。
棠海月默默在心头骂了一句。
不过,她原本也就不报什么期许说要将西门风夕给就地上个虎头铡什么的。
这事她前后理了理,这几桩案子都压下来,西门歌不得掉了脑袋,也得被判个半死。
如今这事只要传开了,至少来说是舆论先将西门歌的命保住了再说。
至于这背锅侠西门风夕该怎么判,那还两说。
棠海月寻思着,便幽幽瞧了面色黝黑的西门风夕一眼。
其实说他是背锅侠,这还是错了。
就他做的那些事,使的那些阴毒手段,眼下安他脑门上的罪,可也真不是冤枉了他。
孙乐童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心头跟着一沉。
连带着看着西门风夕的目光也变得怨毒了起来。
若不是他,这个人还好好地活着。
“最后一事。”
周诚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尴尴尬尬地开口了:“西门歌,千翎控告你向她施暴,并将她囚禁于府上近五年,这,你认吗?”
这话一出,西门歌心头猛地一沉。
惊愕之余,也忘了要回话。
“带千翎上堂!”
听得周诚这一嗓子,棠海月臻首越低,心头道了句,最后一出戏来了。
千翎随着衙役,缓步走上堂来。
她面目清冷,眼眸平静如水,走上堂时,目不斜视,双手交叠着,身形纤细得叫人心疼。
周倩雯几人一见得她,眼眸跟着颤,眼眶也随之红了。
这得多少日子不见她了。
周倩雯泪珠子一掉,忍不住叫了一句:“千翎……”
千翎只作不闻,平静得跟尼姑庵里修行了一辈子的法师一般。
檀口一张,声音干净,字字入骨。
“大人,五年前我同周倩雯等人进侯爷府上唱戏,与侯爷相识。侯爷之后掳走民女,并对民女施暴,而后更是囚禁民女长达五年。近日民女才重得自由。”
她说得极为平静冷淡。
倒是周诚借题发挥,怒斥了一句:“岂有此理!”
惊堂木险些都给他扔出去了。
“西门歌,你可认罪?”
西门歌面上却丝毫也没有认罪的意思,相反,薄唇微微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听着了什么可乐的事儿了。
周诚被他这副样子给气着了,又拍了拍惊堂木。
“西门歌,你为何做出这等事?”
西门歌道:“你只管审判犯人所犯之罪,给他定罪判刑即是,至于犯人犯罪动机云云,何须关心?”
“啪!”
周诚气得吹胡子瞪眼:“西门歌,你可认罪?!”
西门歌微挑眉,慢慢悠悠地一叹,点着头,嗯了一声。
周诚困惑了。
什么玩意儿?
西门歌便颔首道:“认罪,认。”
周诚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判了一件案子。
这一场案子审下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一声“退堂”掷下堂,堂上堂下皆为安静得下来。
堂上的衙役忙活着收监这临时改口供的周倩雯等人,除了棠海月、千翎全身而退外,就连西门风夕,也在周诚等人的授意下,先被抓捕了。
堂下的,亦是对这反转的案子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棠海月携着千翎的手退下堂时,便被二姨娘等妇人团团围住了。
二姨娘扯了扯棠海月的衣袖,小声问了一句:“海月啊,你瞧风夕这运势是不是不佳啊?怎么出了这事?”
棠海月登时哭笑不得。
她一挑柳眉,煞有其事地说道:“时运不济,诸事不顺吧。”
说罢,也不等二姨娘等人反应过来,便拉着千翎走了。
千翎走得一阵,见周遭无人了,这才松开了棠海月的手,退了两步。
棠海月也不拦着,双手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觑着她。
“难道你在这京城之中,还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等了一会,棠海月又续道:“先随我走,再另做打算。”
扔下这话,棠海月便提步,利落的走了。
头也不回一个。
京中飘雪,铺得这地上白花花的一层。
棠海月一步步走过去,便留下了一排脚印。
千翎沉默了良久,也踩着这脚印走去了。
冬阳照进雪地里的脚印的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