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老板您回来啦,这镜子屋我们已经修成了一半……”
棠海月同千翎一回这府,泥瓦匠等人便迎了上来。
泥瓦匠这话戛然而止,目光停在了棠海月身后的千翎上。
泥瓦匠眼眸放光,面露喜色:“哟,千翎姑娘……您,您来了。您什么时候进京的呢?这会才来吗?”
棠海月听他这语无伦次的话,便忍俊不禁,回头一瞥千翎,打趣了一句:“你管人家何时来了京城呢?她来了京城就一定要来见你吗?”
泥瓦匠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嘟囔道:“我这不是,关心关心嘛。当日见着千翎姑娘的时候她那么狼狈,我……”
棠海月瞪了他一眼,叫他不敢再说。
“说完了?”
千翎倒是无所谓地笑笑:“无妨,若不是周大哥,我现今也不能这么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泥瓦匠周海更不好意思了,摆摆手忙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不是……唉,反正,小事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棠海月只微笑着,但心底对周海亦是同样的感激。
当日西门风夕来平月戏团时,棠海月曾问过他“殿下有请她去府上唱过戏吗”。
她注意到他面上明显绷紧了一些。
那时她便忽然想到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西门歌既然已带人来搜查过一次,无所获,西门风夕兴许还会将千翎藏到石室中。
想到这里,棠海月便借着来西门风夕府上监工的由头,找到周海,叫他帮忙偷溜去西门风夕房间,查查这石室中有没有人。
好家伙,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千翎果真在这儿。
按周海的话来说,他当时见着千翎之际,只觉得她压根不像是个人,跟纸片似的,风一吹就倒。
眼下周海虽说的是“举手之劳”,可棠海月同千翎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周海帮忙将千翎带出府来,那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按西门风夕的性子,周海若被逮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那时金义受伤,西门风夕又满门心思扑到了一举扳倒西门歌的事儿,与回京这事上,府上管辖也便没那么严。
至于西门风夕是何时发现千翎不见的,棠海月不得而知。
总之她在周海将千翎救出来的第一时间,便将千翎藏在了家中,而后更是在同千翎商议之后,暗中让千翎也跟了过来。
之后她拿着千翎的信物,暗中去找到周倩雯等人,要他们翻供。
周倩雯等人会去指控西门歌,无非也就是西门风夕以千翎做了要挟,如今千翎已不在他手中,这要挟也就无用了。
思及今日这一场混战,棠海月心有余悸,吐出了一口气。
周海问道:“棠老板,千翎姑娘,你们现今打算如何啊?”
棠海月同千翎相视一望。
千翎现今如同浮萍一般。
棠海月敲了敲木桌,寻思着这事。
留下?
留下做什么呢?
不若回去吧!
“你们跟我一道儿回清凉县?”
千翎淡淡嗯了一声,眼波流转,又自嘲笑笑:“我左右也没地方去了。”
周海忙笑应道:“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棠海月微笑,只是这心头却像压着事儿一般的,乐也乐得不轻松。
西门风夕眼下多半是恨极了她吧?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
恨着吧!
棠海月莞尔一笑,起了身来,理了理衣裳,一挥手。
“收拾收拾东西,走吧。”
眼下日暮昏沉,走,自然也不能就这么动身回清凉县了。
她说的走,是先回她现今给千翎栖身的客栈。
周海动作极快,很快便将东西收拾妥当了,又召集着一堆从清凉县一同来的工匠,浩浩荡荡地聚在府门口,要出门去。
棠海月拉着千翎,走在最前头。
管家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拦了过来。
面对着这么一大帮子人,管家也是直擦汗。
“棠姑娘,你不能走。”
“我们凭啥不能走?”
周海大喝一声。
他身后的工匠也跟着齐声喝道:“凭什么?”
直把管家喝得心惊肉跳。
管家定了定神,又继续对棠海月说:“棠姑娘,这,殿下传了话儿来的,说不许您离开府。”
棠海月微愣,一挑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刚派人传来的。”
刚刚?岂不就是这案子完结之时?
亏他还能在“百忙之中”差人来传这信儿。
也亏得他能想到她多半就此走了。
不过料到又能如何呢?
棠海月一笑,也不回话,领着这一众人便要走。
管家被逼得连连后退。
最后没法了,只得苦着一张脸说:“那棠姑娘,你将你的去处告诉我,我也好有个交代。”
棠海月心思一转,想西门风夕得到管家这句交代时,只怕她早已回了清凉县了。
西门风夕眼下,只怕难脱身。
她柳眉一挑,眼角含笑。
待要答话时,余光却瞥见一众官兵蜂拥而至。
领头的那个说:“圣上有令,搜查三皇子府邸。搜!”
大队人马冲进府中。
这消息倒是传得快。
管家登时焦头烂额。
棠海月幽幽道了一句:“有间客栈。”
管家一时茫然。
她便又重复了一遍:“有间客栈。客栈的名儿。你要的交代。”
说罢,棠海月便领着工匠们走了。
棠海月一行人往外头走,官兵一伙人往里头涌。
管家一时被围困在中间,冷汗连连,心焦不已。
这是犯了什么大事了?
有间客栈。
夜幕昏沉。
棠海月独自坐在窗台边上,回忆着今日种种,不觉失神。
老实说,眼下不止是管家担心这事,她心头也是同样的惴惴不安。
大抵是因为这份不安,她今个儿一到客栈,安排了大家吃饭之后,便回房休息了。
也没去联系马车商定回程的事。
“叩叩。”
“海月,你在里头吗?”
棠海月心头一惊。
这声音,不是二姨娘吗?
她怎么找来这儿了?或者说,她怎么来了?
棠海月心下一沉,理了理衣衫,缓步过去开门。
一开门,便见着了二姨娘那张忧愁不已的脸了。
“二姨娘。”
棠海月仍是温和的唤了一声。
“哎哟,海月啊。”
二姨娘将脸皱成了一团,几步走到桌前坐下,一双忧愁的小眼睛在这一览无遗的小房间里环视了一周后,面上更加愁苦了。
“哎哟,海月啊,你怎么住到客栈里头来了?我上府上找你,从管家那儿才知道,你竟走了!还来了这么一个客栈!”
棠海月仍只笑着,不动声色,给二姨娘倒了一杯茶水。
二姨娘不接茶水,反手握住了棠海月的手,说这话时,语气中也满是体谅与心疼。
“海月啊,你老实跟姨说,你是不是因为风夕他出了这事,怕受连累,这才走的?”
棠海月仍只微笑着。
“别不好意思,姨都明白的。唉,怪也怪风夕,这事……”二姨娘哀怨地瞧了一眼棠海月,“谁能想到?眼下那几个浑人一口咬定是受了风夕指使,府衙的人还在他府上搜出了尚方宝剑,他的确是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了。”
二姨娘幽怨一叹。
棠海月端着茶杯,轻呷了一口,问道:“那圣上是个什么意思?”
“圣上一听闻这事,便急忙将我家那位和刑部的几个都叫进了宫,详详细细地问了这事。我家老爷回来说啊……”
二姨娘谨慎地觑了眼门窗是否关严实,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发了大怒。原本呢,圣上是属意风夕做太子的,现今看来,倒是悬了。”
棠海月又问道:“那圣上决意如何处置这事呢?”
“其实圣上原本就对这事有了处置的。”
“哦?”
二姨娘将声音压得更低,俯身到棠海月耳边,道:“圣上原本是有意定了西门歌的罪,杀鸡给猴看,敲打一番众皇子的。若是以惩戒的目的的话,这罪行判下来……”
棠海月心头一沉,“掉脑袋?”
二姨娘微微一笑,将这话头岔开:“这不是没料到反转了嘛。”
又道:“如今大概是削了西门歌的爵位,贬为庶人就罢了。风夕那儿叫人头疼一些。不过么,到底也是圣上的亲儿子,手心上的肉,总不能要了他的命。”
这话是说给棠海月听的了。
如此说来,圣上大抵是敲打一番西门风夕了事了。
二姨娘攥着棠海月的手,又笑道:“海月,你也不必担心,总而言之,这有你姨我在这儿呢,不会叫你吃亏的。”
说完了这话,她便又笑道:“你啊,也别因为这事,就将生意耽误了。”
棠海月一听得这话,凤眼微亮。
绕了一大圈子,这才算是进入了正题了。
果不其然,二姨娘紧接着便就着这话儿说下去了。
“前几日你不是同我说么,想自个儿单独出来做这门生意。”
是有这门回事,也就是棠海月察觉到西门风夕对她将他府上搞得像市集一般有些不满时,棠海月给二姨娘透了个信儿,说若是能换个地方就好了。
没成想,二姨娘还真就着手做了。
“这店铺我已经托人找好了,钱的事你不消担心,我先帮你垫着呢,到时候你赚着钱了,你再将钱还给我,如何?”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要留在这儿了?
棠海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可没做过要在这里做生意的打算。
搁下茶杯,正要回绝之际,二姨娘却又开口了。
“还有啊,海月,公主也听说这事了,觉得稀奇,想后日请你去赏梅会上露一手,你意下如何啊?”
“我——”
“我已经替你应承下来了!”
棠海月一口凉茶喷了出来。
得,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