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闹剧,最后也真真是用闹剧收场了。
这场闹得轰轰烈烈的家变,最后也成了一桩乌龙。
围观的不由得纷纷笑言:“这是个什么事儿?老子猜忌儿子?弟弟也猜忌哥哥?可笑的是老爷子被自己的疑心害死了,弟弟也犯了这毛病!”
也有一些泼皮,眼见得这退堂时候,偏偏要跑到江海平面前去,揶揄一句:“江二少爷,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忌恨你大哥?如今还做出诬告这等事情来!”
江海平气得眼红,要上前打那人。
一时间,这衙门外乱做了一团。
闹事的,看热闹的,一圈包裹住了一圈。
棠海月立在一边看着,不由得一叹。
余光一瞥,便见得江青泥同那群大夫站在一堆寒暄。
江青泥感激他们为自己证明清白。
他们却也唏嘘江青泥平白遭受这等冤枉。
“我原先就觉得江老爷这事做得过分。你不过是关心关心他,找我们问问老爷情况——多大个事。偏他疑心来疑心去的!如今他那儿子也是这般,竟将你告到了衙门来!”
江青泥神色如常,也未多说不满的话,再次谢过他们后,便要作别。
棠海月静静瞧着。
耳边忽然冷不丁地响起了一句话:
“你也可以带着他一同上京师。”
棠海月一扭头,用仿佛看着鬼的神情看向了西门风夕。
大哥你没睡醒啊?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要上京师了?
还领一个人……
西门风夕说完这话之后,却稍抿唇角,抽身走了。
棠海月再一转眼时,便见得江青泥已朝自己望了过来了。
那人真是静如止水。
不像刚吃了一场官司,更不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棠海月不觉莞尔,几步向他走去,打趣道:“你先前说你有嘴,说得清时,我还不解其意,如今嘛……”
她偏头一笑,余光瞥向了那群结伴而行的老者。
“原来是有这么多张嘴帮着你说。”
江青泥失笑,问:“我们说话一定要这般夹枪带棒的吗?”
也不是一定要如此。
只是忍不住。
说完了自己也后悔。
棠海月轻抿嘴角,待要说话时,却见得一抹黑影急急地杀了过来。
耳听得一声暴喝:“江青泥,我要杀了你!”
不消得问,这气急败坏的声音定然是江海平了。
江海平冲上前去,一把便扯住了江青泥的衣襟,面目狰狞,青筋暴跳。
“是你!是你要搞垮江门百戏团!也是你害死了我爹!亏我还道你是个良善的,竟到了你对江门不轨之际,才觉出你的狼子野心!”
江青泥不恼,淡声道:“平弟,父亲的死我也很难过。”
虽说这话里是听不出什么难过的成分的。
“狗屁!”
江海平气得直攥起拳头要去打他。
可这拳头却在距离江青泥这面容一寸时,被人拦下了。
拦下的人正是棠海月。
她只道:“不要在县衙滋事。”
江海平却又拂开了她的手,猛地撒了自己揪着江青泥衣襟的手,冷眼扫过他们二人,一味冷笑道:“我滋事?呵呵,都成了我的不是。”
他又兀自点头:“好,好,我早知道你向来帮着他说话,到得如今连是非黑白都不分了。”
棠海月心头叫苦连天。
这事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她叹道:“回家再论此事。”
江海平又是冷笑:“家?哪个家?你同江青泥的家?哦,你们了不得,连江家都要成你们的了!”
“你……”
棠海月还未来得及开口,江青泥便已截了话头。
“你这话说得未免刻薄了。若非她帮着你将那批木头扛下来,家?家早就被你败光了。”
一提木头的事,江海平登时怒发冲冠。
余光见得棠海月,他怒极反笑。
“哦,我道是怎么,原来是你们两夫妻一个唱黑脸,一个白脸。一个进木头,一个买木头,就是坑我这个中间的。”
棠海月腹诽了一句:江少爷您道你是中间商啊。
不过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么里外不是人呢……
江海平不痛快,江青泥这还怨气不少呢。
“若非她替你扛了,你损失的又岂是几些银钱,一点人情?”
“你道你们做的事很光明磊落吗!”
江海平怒极,又冲上前,同他扭打在一块。
这一次,棠海月并未阻拦。
相反,她还退了一步。
你大爷啊!
江青泥怪她接下那一批木头,江海平则觉得她压根就是同江青泥一伙的。
那话怎么说的?——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得,她可不掺和了。
她不掺和了,自然有别的热心人去掺和。
这不,热心群众很快包围住了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辩是非来。
“哎哟,江海平,你别欺人太甚啊!你诬告了人家不负荆请罪就罢了,怎么还动手打人啊!”
“你爹本就亏待了大公子,你怎么还好意思还来滋事?”
“方才的判决你还没听清吗?还要再审一次吗?!”
……
审,当然是要再审一次了。
两兄弟又因为打架滋事,“二进衙门”了。
这一次,棠海月谁也不管,抱着一肚子的气,回去睡个囫囵觉!
只不过她回去,也未能睡得一个囫囵觉。
如今府上也正热闹着。
赵阳轩收拾好了行装,便要随金老爷去江南了。
金老爷派了马车来,就在这府门外等着。
至于那堆木头,也早就在他同棠海月谈妥之际,便急急忙忙地差人往江南送去了。
棠海月回府之际,正好撞见赵阳轩背着包袱从府上出来。
她一愣,继而自嘲了一句:“我再回来晚一些,是不是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赵阳轩不善言辞,当即也不答话,脸也绷着,却露出些许不告而别的歉疚感来。
“你这不是说笑了?”金老爷呵呵一笑,打了一个圆场,“暂别暂别,今后相会的日子可海了去咯。”
棠海月没理会,只盯着赵阳轩看。
天儿冷,人说话时,都吐出丝丝白气来。
“可有什么话留下?”
赵阳轩愣了愣,想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
棠海月又问:“可有什么话托我带回去?”
赵阳轩仍是摇头。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却窜了出来:
“我倒是希望赵兄弟将我一并带去了。”
循声瞧去,棠海月见着了李旺那张明显不忿的脸。
而这不忿,像是……
冲着她来的!
李旺彼时更是看也不看棠海月一眼,只道:“省得在这儿,看着自己的嫂嫂,成了别人的娘子。”
李来缩在李旺身后,一双黑圆的眼睛小心窥探着众人神色,最终还是道了一句:“嫂嫂,你也不能这么偏帮外人啊……”
得,这果真是冲着她来的,说的还就是江海平那事!
棠海月这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她是刚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还得受这两个小叔子的气。
气到最后,她笑了两声,道:“李旺,我说你这话意思,可真不像是想走。”
“……”
李旺不敢接话。
李来暗自庆幸。
“你这话吧,倒像是想让我走。”
李旺撇撇嘴,语气松了些下来:“你就吓唬我们吧。反正你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的。”
棠海月冷冷笑着:“哦,那我这次做个知行合一的人好不好?”
“——好。”
这声“好”却不是李来李旺二人喊的。
慕容北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接了这话。
接完之后,他瞥了棠海月两眼:“何时启程?”
棠海月不甘示弱,咬牙切齿地道了一句:“明日!”
说是要走,其实也并非是在扯谎。
送别了赵阳轩与金老爷之后,棠海月便去了西门风夕府上。
彼时府上那镜子屋已经建成,西门风夕正负手立在门外。
雪花飘落在他肩头。
棠海月瞥见他脚边的积雪,也知他在此站了许久了。
她道:“镜子屋建成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
西门风夕只道:“只完成了一步。京城里的,还未建好。”
她默了默,一笑:“那得带着这一班人一起。”
“可以。”
只要她点头,其余的也都是小事。
便在这时,泥瓦匠从镜子屋中走出来,见得棠海月,微愣,继而小心觑了一眼西门风夕。
棠海月却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泥瓦匠将心放回了肚子,这才转进了屋中。
西门风夕来此时间并不长,如今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多。
无非是带走一班子工匠以及棠海月罢了。
他道:“得快一些了。明日出发如何?”
他为了等她这个点头,已经在此滞留太久了。
棠海月一愣,倒没料到这么快就走。
心思一转,新近发生的事走马观花似的在她眼前转悠,直晃得她心烦。
她眉头一皱,当即便道:“好。”
她是同意了。
可她家里的人却半分也不同意。
“不行!”
“不行!”
李来李旺异口同声地否决。
慕容北却慢慢悠悠地说:“我同你一起去。”
棠海月扶额,先是对李来李旺二人回怼了一句:“‘不行’不管用。”
又对慕容北说道:“我一个人去。”
一时间,三人面上都露出了同等的愤怒与委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