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这急急忙忙往衙门赶。
江海平便也急急忙忙地跟着棠海月跑。
他们到达这衙门中时,县官已经将这案子审结了。
这案子本也没什么说头,眼下这房东非赶着他赵阳轩走,那他也只有拍拍屁股走人的份儿。
毕竟前头房东的承诺也不过是口头承诺,做得了什么数?
县官又说了他们这打架斗殴的事儿。
赵阳轩固然该走,但房东暴力赶人,甚至还动上了手,那自然是极有问题的。
县官便也打了房东几人的板子,又叫他给了赵阳轩、孙乐童二人赔偿。
棠海月同江海平赶到之际,便见得孙乐童扶着赵阳轩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说是扶,不如说两个伤者互相搀扶。
毕竟这二人伤得委实都不算轻了。
棠海月与江海平连忙一左一右地去将他们二人扶住了。
棠海月问:“怎么样了?”
赵阳轩便答:“他们赔了钱。”
他垂眼,将这事粗略交代了一遍。
钱是赔了,可眼下住处也是没了。
江海平听得直窝火,当下便皱眉说:“你这房东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吧!原先也说的是让你长久住,就算是现今变卦了,那也得提前给个信儿啊!怎么就这么突然的来赶人?”
这一时半刻的,叫人往哪儿住去?
赵阳轩垂眼,面上淡漠,哂笑了一声,道:“他说是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一想吧,我平时也不结仇,就算是有仇家,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权力。”
他语气半带无奈地叹道:“我后来想,多半是那位凌老爷罢了。我命如草芥,自然任人拿捏。”
棠海月听到这儿,同江海平相识望了一眼。
这凌长盛只怕是气昏了头,连赵阳轩都迁怒上了。
孙乐童却肃容道:“没证据的事,你别乱说。”
赵阳轩冷笑,瞥了孙乐童一眼:“胡说八道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就是挨板子。”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孙乐童登时也怒从心起,怒瞪着赵阳轩:“你再被打几次,只怕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那便就交代在这儿好了。”
赵阳轩仍是这副叫人万分气恼的态度:“一条贱命而已,死不足惜。”
“你——”
“停!”
棠海月只怕他们再这么吵下去,两个伤者都能再打起来,便忙叫了停。她叹了一声,凤眼瞄了瞄他们这浑身的伤。
“吵吵什么?一身的伤,跟我回去上药。”
云妨那儿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药可不少。
“不去!”
“不去!”
这次这二人竟达成了统一战线。
只可惜,棠海月并不理他们。
“不去也得去!”
棠海月架住了赵阳轩的胳膊,生拉硬拽地便将他往家里拖去了。
江海平会意,也跟着架住孙乐童的胳膊,拖着就跟着棠海月走。
孙乐童肩膀上满是淤青,被这么一拽,疼痛不堪,又哪里还有功夫推脱?
棠海月将他俩给拽回了家。
云妨瞥见他俩形容,也不多说什么废话,径自去拿了跌打伤酒,扔给了江海平。
一时间,房内满是抽气声——
这二人性格倒是如出一辙,皆是那种打掉牙齿往肚里吞的个性,眼下便是再疼,也是咬紧了牙关,一句疼也不会叫的。
棠海月见着他们这冷汗连连,面上青筋尽显,又咬紧了牙关的形容,不由得暗暗好笑,瞥了江海平一眼,揶揄道:“你瞧瞧人家。再看看你自个儿,屁大的事都得叫唤。”
江海平恨恨瞪了她一眼,给赵阳轩抹药酒的手也跟着暗自用力。
直疼得赵阳轩面部扭曲起来。
可人家就是横着,一句疼也不叫。
孙乐童见状,便道了句:“江少爷看来不会给人擦药酒。”
江海平干干笑了两声,还来不及找补什么,赵阳轩便将药酒从江海平手中夺了过去,低声道:“我自己来。”
那您便自个儿来吧,江海平也乐得自在。
棠海月含笑瞧了江海平一眼,推到小木桌前,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问道:“赵阳轩,你现今什么打算?”
如今他住处也没了,人又拖着一身伤,连个安居之所也没有。
赵阳轩低头,半晌道:“我去找钱嫂子。”
棠海月一口给否了:“你钱嫂子家我去过,就那么一间房,你住哪儿?茅房?”
赵阳轩头又低下去一点:“我去我亲戚家挤挤。”
“得了吧,你哪有什么亲戚?真要有能借住的亲戚,又怎会连你大哥都不来拜祭拜祭?”
赵阳轩面上白了白。
其实他无家可归。
孙乐童看出他的窘迫,当下便道:“其实我家里,还够……”
他这话方说出来半截,便给棠海月一记冷眼给瞪了回去。
那眼神,满满的警告意味。
开玩笑,她还想留人在她戏团来,怎么能被他将人给领走了?
孙乐童忙咳了两声,匆匆改口:“我是说,我家里即便是够再住一个人,也不会收留你。”
棠海月这面容这才和缓。
她笑盈盈地看向赵阳轩,仿佛是在无声地说:听到了吧?无家可归了,还不快让我收留你?
赵阳轩这面色却更为苍白。
棠海月便旁敲侧击地同他说:“其实,现今我也想招师傅来专门雕刻祥瑞班众人像。你接得下来这活儿,何不就从此回我这儿做工?我这儿包吃住,咱们啊,互相成全。”
赵阳轩听得这“互相成全”四字时,苦笑了笑,道:“其实那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你的心意,我领了。”
说着话,他将那瓶跌打酒放回了桌上,作势想离开。
正当这时,外头一青年的声音传了过来:“棠老板在里头吗?哦!好嘞,谢谢你哪小妹妹!”
棠海月一听着声儿,会心一笑。
得,房喜来了。
房喜一进屋,那双机灵的眼睛便环视过屋内的众人。
他为人乖觉,一一给人问过好后,这才到了棠海月跟前,笑呵呵地说:“棠老板,咱们那祥瑞小像做好了吗?”
原来是催货来了。
棠海月便含笑向赵阳轩望了去,努了努嘴,道:“你得去问问人赵师傅了。”
房喜目光在棠海月满含笑意的面上转了转,又落到了赵阳轩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
棠海月挑眉,跟着笑道:“赵师傅对他那手艺不太自信,只当咱们都是在奉承他的。”
房喜会意,忙不迭地笑道:“那哪儿能啊!”
他说着,上前几步走到赵阳轩面上,一张巧嘴得得地便夸了起来:“赵师傅您都不知道我们多喜欢你雕的小像。我这回来啊,一就是为着来帮他们催催货,二嘛……”
房喜嘿嘿笑了两声:“二嘛,就是还有别的戏迷朋友们听说了这事,也托我来问问,能不能也帮忙带一两套?”
赵阳轩抬眼,眼眸中这次不光是不自信了,还满是愕然。
房喜这张嘴的的确确是能说,夸完了赵阳轩之后,又紧赶着报了这次来订货的人的数目,还塞了些银钱给棠海月,说是订货的戏迷自发给的。
做完这些,房喜笑呵呵地又同大家作别,离开了棠家。
赵阳轩却仍旧没怎么回过神来。
江海平倒了一杯茶来喝,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问:“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木头玩意儿,恁地受欢迎,改天拿给我瞅瞅?”
棠海月也不客气,笑眯眯地摊手:“钱拿来,随便看。”
江海平切了一声,歪过头,瞥了两眼赵阳轩。
“就他这么个伤痕累累的形容,只怕是雕,手都得抖。我看啊,也弄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江海平这话满是揶揄味道,酸溜溜的。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赵阳轩却霍然抬起头,直视着江海平的目光,说道:“我能雕好。”
棠海月欣慰一笑,送到唇边的茶杯倒是将这抹笑意给挡住了。
她心道,这江少爷倒是歪打正着,激了一激赵阳轩。
她当下便趁热打铁:“那你要不要来戏团做工?”
“我……”
赵阳轩仍旧是有些犹豫。
他这犹豫间,外头又传来了声音。
是周倩雯的。
“哎哟,钱嫂嫂,张奶奶,你们来啦!我可真想你们!哟,这小娃娃怎么都瘦了?”
钱娘子叹了一声:“唉,说来话长了。我那房东昨个儿乌突突地来同我说,叫我别住了。我正愁着没地儿去,云妨妹子就来了,她让我们来这儿先住着。”
云妨道:“这新搬的家,房多,你们大可先住着。之后再找新住处也不急。”
赵阳轩满是愕然,推开门走了出去。
钱娘子一见得他,惊喜的一笑,忙问:“轩子,你也是来这儿借住的吗?”
赵阳轩沉眸,抿唇,不答话。
余光倒是瞥见棠海月施施然走了出来,嘴角微扬。
他认命般的轻叹,继而颔首,道:“是。”
钱娘子欢喜的大笑:“极好,咱们也有个伴儿。”
棠海月嘴角上扬,面若桃花盛开。
她望向云妨,云妨也望向她。
只不过她这目光中少不了带了些许探寻的意味,云妨的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有江海平拧着眉,心下有些吃味。
怎么走了一个江青泥,她又对这个赵阳轩那么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