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平抱着一肚子的疑惑,慢慢悠悠地回到了江门百戏团。
不曾想,他这前脚刚迈进戏团,便见得阿竿垂头丧气地从戏团出来了。
“欸,你怎么了?”
江海平满腹疑惑。
这阿竿本是他的贴身小厮。江海平重新接管江门事务之后,他便将阿竿安排到了账房干活。
这个点儿,阿竿不该在账房吗?
“唉,少爷,我,我被大少爷赶出来了。”
阿竿一脸的苦闷。
江海平听得这话却是大骇,眼睛倏地瞪大,急急问道:“赶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少爷……”
阿竿这刚说出来两个字,余光便瞥见一抹湛蓝衣袍,心头一跳,忙将话头掐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大少爷。”
江青泥却并不理他,目光落到江海平身上,眼眸微眯,沉声道:“怎么回事?我也正想来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江海平火气上头,三步并两步的冲到江青泥面前,怒目而视,差点就遏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了。
“阿竿是我安排进账房的,怎么了?我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江青泥面容平静,微挑眉,四两拨千斤:“你安排过去的人,亏空账目,你是不是也该担责?”
江海平一怔,半句话说不出来。
他急急忙忙望向阿竿,而阿竿却是一脸的羞愤。
阿竿嗫嚅道:“我、我没,以前常叔,也有记错账的时候,我、我也不是……”
“铁板钉钉的事,你还敢辩驳吗?”
阿竿登时不敢说了。
他默默吞了一口唾沫,只觉大少爷今个儿气势逼人。
江海平这口气却仍就是咽不下去,急赤白脸地说:“你没听到他是算错账了吗?有问题你便罚他,怎么就直接往外头赶了?”
到底也是他派过去的人,三分薄面也该给的。
可今个儿江青泥便是半分面子都不想给的了。
到得此时,他沉默了半晌,竟微蹙眉,以万分疑惑的目光瞧向了江海平,问他:“这里究竟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江海平张了张口,却没声儿——他万不料江青泥竟会如此。
自打他归家起,江津年自然是有意放权,叫江海平再打理江门百戏团的,可又担心他离开甚久,不太熟悉自家运作,便让他先跟着江青泥学习。
这说白了,掌权的人还是江青泥。
便在这时,有人哈的一笑。
江海平望去,只见西门歌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悠然从里头走了出来。
西门歌这人无论何时,面上似乎都挂着一副看好戏的笑容。
“弟兄之间,还是莫要因为这些小事生了嫌隙才好。”
可这话就着他的口说出来,叫人怎么听,都觉得像是风凉话。
江海平咬牙道:“我同他算什么弟兄!”
说罢,他一把扯过了阿竿的手,喝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上平月戏团去!”
江青泥眼眸动了动。
江海平似乎也察觉到了。
于是他走了两步,便又掉过头来,恨恨道:“就你这般阴毒的人,无怪她提到你便厌烦!”
扔下这话,江少爷拽着阿竿便走了。
江青泥若有所思。
“哈,阴毒,我还是头回听人这么形容你。”
西门歌那副看好戏的样子愈发的浓了。
江青泥这才回神,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以后说不准便会多了。”
西门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却说棠海月这厢,好不容易哄得赵阳轩等人在家里住了下来。
如今棠海月一家子,祥瑞班几人,以及赵阳轩几人都住在了一块了。
依周倩雯的话说,这一家子,热闹。
周倩雯笑说:“以后也就不怕没人同我说话解闷了。你不知道,成日里同东文东武呆在一块,我都要闷死了!”
此时月光柔和,晚风不燥。
棠海月、周倩雯、云妨三人围坐在石桌前,磕着瓜子,说着闲话。
周倩雯啧声道:“你们都不知道,那东文,唉,新近就跟中邪了一样的,整日里精神恍惚。”
棠海月回忆着东文的形容。
东文这人的皮相倒也不算差,可就不知怎的,给人一股生人勿近的形容。
后来棠海月简洁的概括,东文这就是长了一张“关我屁事”的脸。
棠海月哈哈一笑,问道:“他又怎的了?”
“多半是被千翎那事闹的吧。”周倩雯幽幽一叹,“他魔怔了,说千翎在这儿。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梦见她了。嘿,我说这不是胡扯么。”
棠海月也跟着乐。
倒是云妨眼眸中光闪了闪,竟问了一句:“他就凭这一点?”
“也有别的。他说他那日去江老爷寿宴上,见着有个婢子,用着一张千翎之前用过的帕子……”
“当真?”
“当假!帕子上的图案相似,是极为正常的事——千翎又不是说用了一张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帕子。”
云妨默默不语。
周倩雯单手撑着脸,似乎是回忆起千翎来,她这心情也跟着郁郁起来。
棠海月倒是一面磕着瓜子,一面偷偷打量着云妨。
她眼下仍纠结着云妨说黄世仁那事。
她越是想着,口中便不禁念了出来:“黄世仁……”
周倩雯竟接口道:“哈!黄世仁,你也知道?”
棠海月倏地瞪圆了一双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周倩雯。
“你知道?”
“知道啊!”
周倩雯同云妨的反应竟如出一辙。
“那个弄堂里,他们午后常聚在一堆说闲话,我也去听了——就说到了黄世仁的。”
棠海月只觉自己一双柳眉打了个中国结。
“那,他们怎么说?”
“嗨!黄世仁就是隔壁村的,村长。扣得狠,还爱压榨他们村民,听说还做了许多坏事,我也不太清楚了。”
棠海月整个人便跟被雷劈过一般的,登时心头窜出了一股茫然的感觉。
余光一瞥,却见云妨正含笑睨着自己。
偏偏她又幽幽说:“我还以为只有我和周姐姐才知道这个人。”
不对……
棠海月眉间的中国结仍未解开。
她睨着云妨这笑容,总觉得不太对劲。
于是她又试探性地说:“不过,人家都做村长了,家里怎么说也奔上小康了,云妨你说对吧?”
云妨颔首,一副懵懂天真的形容:“对啊。”
周倩雯却拧眉:“啥是小康?”
瞧瞧!
这才是古人应该有的反应!
云妨你怎么又知道?
棠海月便以一副“总算踩住了你的狐狸尾巴”的神情看着云妨。
云妨面上却愈发的真诚,甚至都没去瞧棠海月一眼,认认真真地给周倩雯解释道:“《礼记·礼运》写道:以着其义,以考其信,着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势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周倩雯一副求知若渴的形容,等着云妨说下去。
棠海月面上又是一副被雷劈过的形容。
云妨眼眸微低,露出些许狡黠的笑意,面上却仍旧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孔子认为,用礼来表彰正义,考察诚信,指明过错,效法仁爱,讲究礼让,向百姓展示一切都是有规可循。如有不按礼办事的,当官的要被撤职,民众都把他看作祸害。这就是小康社会。”
“哦!”
周倩雯恍然大悟。
棠海月一脸懵逼。
云妨“贴心”地转过小脸来,还专程向棠海月问:“你不知道吗?”
呵呵呵……
棠海月干干笑了两声,夸赞道:“云妨你真是,博学。”
云妨正色道:“这也不是博学。这些书本也应该看的,你虽忙,也不能把这功夫省了。”
得,她这人没试探出来,反还招来了一顿教训。
“我明个儿将书拿来给你,你一定得多读读,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
棠海月憋屈的应着。
云妨似乎这才满意,面露笑容,一派天真无邪。
好在棠海月这也没憋屈多久,另一个更憋屈的人就来了。
李来怏怏地走来,叫嚷道:“嫂嫂,江少爷来了。”
棠海月一怔,张口竟问:“哪个江少爷?”
“还能是哪个江少爷?就他?他一个外边来的人,配做我江家人嘛!”
李来还不及答话,江少爷便气鼓鼓地冲了进来。
江少爷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屁股就坐到了石桌前空着的那个位置上。
阿竿唯唯诺诺地站到他身后。
江海平长呼一口气,愤愤不平地说:“叫他声大少爷,那是跟他客气呢!他还真拿根鸡毛当令箭,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呵!气煞我也!”
江海平气得手直哆嗦,颠三倒四地将这事说给了棠海月听。
他不光说,说了还叫人来评理。
“你说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您先等会吧。”棠海月听得脑子都乱掉了,忙摆摆手,直接问他,“所以,你们是打算住这儿?”
“嘿嘿。”
江海平与阿竿相视一望,一扫方才的怨愤形容,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谄媚与讨好。
“小海月,棠老板,你最好了,不会不管我们的。”
“滚。”
江海平便垂头丧气的拽着阿竿“滚”了。
可“滚”了两步,他们又麻溜的滚了回来。
面上笑容也愈发的讨好了。
“棠老板,我们滚回来了。”
棠海月哑然失笑,只得望李来李旺那院子指了指:“你自个儿去问问他们两兄弟愿意收留你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