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西门歌府上歌舞升平。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棠海月惦记着江青泥那一桩事,在这宴席上也无什么胃口。
令她倒胃口的,倒也不单单是江青泥这入赘一事,还有……
棠海月单手撑着脸,抬了抬眼睑,扫了一眼对面那个笑脸盈盈的人。
还有周韵。
西门歌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不仅宴请了西门风夕与慕容北,竟然还将周人杰、周韵两兄妹请来了!
他说的是都是朋友,人多一些也热闹。
棠海月一寻思,谁跟他们是朋友了?
西门歌又道:“若不是江家出了这事,我原打算也是要请江大少爷来的。”
棠海月心头一叹,寻思着:您就是真想请他来,也请不着了。他现下在我这儿呢。
周韵听得这话,两颊绯红,低头一笑,模样当真是楚楚动人。
她笑道:“来日方长。江郎过了这一阵事,咱们再聚也不迟。”
哟,都叫上“江郎”了?
也不见你过去陪他操持葬礼的事。
棠海月闷闷地喝着酒。
慕容北坐在她旁边,瞄了她两眼,低声嗤道:“有人欢喜有人愁。你说说,你是欢喜的那一个,还是愁的那一个?”
棠海月凉凉剜了他一眼,动了动唇,正要反唇相讥。
他这人永远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冷漠形容。
不过再过不了多久,他那“兄长”西门风夕大抵就要将他带走了。
棠海月朝西门风夕望了一眼。
罢了,今个儿便不同慕容北争了,左右也见不了他多久了。
棠海月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莞尔一笑,坦然道:“我呢,既不欢喜也不愁。要愁也是该别人愁的。”
说罢,搁下酒杯,同众人道了一声出去透透气,便从宴席上溜走了。
院落中凉风习习,吹得她这微熏的脑袋逐渐清明。
她将手放在耳边,拟作小扇子,扇了扇风,长呼出一口气。
宴席上的热闹声隐隐传出来。
棠海月听着烦闷,便绕着这假山缓缓走着。
这正走着,便见得眼前掠过一抹黑影。
那抹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这长夜之中。
棠海月眨巴了下眼,甚至开始怀疑方才是她看错了。
可,方才那抹黑影委实太像是个人形。
并且……
棠海月沉眸,记起方才那抹黑影脚底似乎有一丝金色。
金色……
她心头一跳,蓦地想起金义这鞋面上似乎便是用金丝勾勒了什么玩意儿的。
难道说,方才那是金义?他在窥探西门歌府上?
“哟,棠姐姐,你在这儿啊,害我好找。”
周韵一面说着,一面玉手交叠在一块儿,施施然走来。
她面含桃花,任谁看了也知这人是逢了喜事了。
棠海月听着这声音,便觉得头疼,当下叹道:“你找我做什么?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找着我,我也不会给你发红包的。”
周韵笑容僵了僵,似乎是没明白她这话意思。
不过转瞬,周韵又像是想明白了一般的,轻轻一笑,宽慰道:“棠姐姐以前不是伶牙俐齿,好不嚣张吗?怎么这会子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了?”
棠海月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唉,不过也难免的。人总有失意的时候。”
周韵一副体谅的形容:“以前凌姐姐也熬过这个坎儿。棠姐姐知道吧?也就是你将江二哥哥抢走的那个时候。”
哟,来者不善呢。
棠海月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周韵:“周韵,我说,你有什么脸面提凌珠珠?”
棠海月凤眼微眯,双手环抱在胸前,审视着周韵。
“李福那事,你敢说与你无关?你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她,背地里却将她坑害得惨极。”
她歪了歪头,瞥向这阴沉沉的天儿,幽幽道:“欸,举头三尺有神明呐。你说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怕你的凌姐姐来找你算账?”
周韵小脸瞬间煞白。
煞白过后,又涌上了一股恼羞成怒的神色。
她气到最后,竟笑了起来,带有几分鄙夷地瞧着棠海月。
“哦,那又怎么样呢?李福,不也还是死了吗?凌珠珠?哦,我的好姐姐,也陪他去了。至于我……”
周韵娇笑了两声,笑声在这黑夜中显得诡异异样。
“至于我啊,马上就要跟你的心上人成亲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
“棠海月,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江青泥入赘周家吗?我想让你知道,你啊,是彻头彻尾的输家。届时婚宴你会来吗?哈哈,记得是来周家。呵,我真想看到你挫败的样子。”
棠海月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去。
她平静地听着周韵说着,听到最后,冷笑了一声,问道:“说完了?”
周韵抿唇笑着:“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
棠海月缓缓抬起头来,笑容渗着寒意,语气却很是温柔。
“我想掐你的脖子。”
她削葱般的手指猛地掐住了周韵那纤细的脖颈。
周韵大惊失色,急忙去掰棠海月的手。
棠海月温柔的继续说:“还想,打你的脸。”
“呃呃——松……松手……”
周韵的小脸瞬间涨红起来。
一股恐惧涌上了心头。
她几乎不怀疑眼前这个人会这么掐死自己!
棠海月笑容退散,猛地将周韵往前一推。
周韵直直地摔倒了地上,抚着被掐红的玉颈连声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棠海月冷眼扫过她,道:“猖狂一时,不算什么。有本事,猖狂到最后。”
周韵心头乱跳,一时不敢接话。
忽地,她余光一瞥,望见了出来如厕的自家哥哥。
“哥哥!”
周韵像找着救星一般的,踉踉跄跄地便向周人杰冲了过去。
周人杰一看见妹妹这狼狈的形容,登时怒从心起,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谁欺负你了!”
周韵满含泪水的双眼可怜兮兮地瞅向了棠海月。
“棠海月,你竟敢——”
周人杰大怒,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教训一顿棠海月。
棠海月倒也不急。毕竟他们兄妹二人合力,也打她不过的。
她扬眉,平静问:“周人杰,你说,若是我现在去告诉西门风夕,当日劫镖一事的实情……你觉得,殿下会怎么说?”
周人杰怔住,气势被冻成了冰。
棠海月莞尔一笑,又问:“你说,殿下是会处置同他妹妹交好的我,还是,重罚满口谎话的你呢?”
周人杰的气势统统离家出走了。
他迅速地眨巴了下眼睛,连连咳嗽两声,转眼看向了一脸委屈的周韵。
“那什么,不是我说你啊,多大个人了,怎么还喜欢告状?”
“哥哥……”
“还说?!就你有嘴叭叭叭的!吃饱了吗?整日都很闲吗?……”
周人杰一面教训着周韵,一面拉着她“自然无比”地往宴席回去了。
凉风阵阵,早已吹散了酒意。
棠海月仰面,望着这黑压压的天儿,寻思着今晚只怕是要下雨的。
她目光在四周转了转。
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没再出现。
兴许是转去了别处。
棠海月又在这外头站了一会,将方才喝的那一点酒都给醒透了,这才回到席间。
也不知她离开的这会功夫他们又聊到了什么,闹得她一回来,慕容北便凉凉地扫了她两眼,目光幽冷,又隐隐有些气恼。
也便是在这当口儿,西门风夕开口道:“你回来得正好,方才我同云妨说起这事,她还很执拗。”
西门风夕说的“这事”是何事,棠海月自然是心知肚明。
她心下一沉,当即也不再去看慕容北了。
西门风夕饶有兴致地笑着,又道:“我方才同云妨说,你叨扰人家棠老板多时,早已招得人烦了,还不知情识趣地随我离开,难道是坐等着被人撵走吗?”
他说着,又呵呵笑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可惜,我这妹妹不信。棠老板,你来同她说。她兴许就听你的。”
棠海月沉默听着,视线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碗筷。
她知道慕容北也没朝她看过来,可她就是目不斜视,像是视线一转,就会见着他一般的。
她不卑不亢的说:“殿下这说远了。咱就近的说,游子游历四方,也是要归家的。海月执意留下郡主,岂不是像个人伢子了吗?”
说到最后,她还开了句玩笑。
可惜这席间,除却西门风夕,却没一个笑出来。
就是她自己,也不例外。
“你不像。如今我这执意领人走的,才像是个人伢子。”
西门风夕长指敲了敲桌,回身看向了西门歌:“哥哥,你觉得呢?”
西门歌挑眉,像是早料到西门风夕会将祸水引导他这儿来,哈的一笑。
他目光转到棠海月与“云妨”人身上。
这二人此前倒是好。他原先怎么枉费心机想带走“云妨”,都无果。
眼下,看来二人是闹了什么误会。
“也有道理。”
西门歌颔首,目光落到了慕容北身上,“不过云妨已经大了,她有自个儿的想法了。她若愿意云游四海,我们也总不能绑着她的手脚,不让她去吧?”
这是帮着打了个圆场。
可他那弟弟却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听得这话,眼眸一沉,便幽幽问:“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哥哥,你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