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一听得西门风夕问出这话,心头便是一跳。
而彼时,西门风夕问出话的这一瞬间,席间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自然,他们即便是没听明白西门风夕这话,却也精准的察觉出来他这话语气不对了。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话是出自《道德经》。
后半句是: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棠海月脑中飞速转动。她记得这段话最后一句译出来,便是说的政法过多,反而适得其反,还不如顺其自然得好。
这段话所说的,便也无非是个无为而治的理儿——圣人对万事万物的态度皆是一般,绝不偏私,也不必干涉太多。顺利自然即好。
这话本没什么问题。
可这当口儿,由西门风夕的口问出来,便很不对味儿了。
西门歌挑眉,心头倒也不惊讶。
毕竟,西门风夕此次一来,他便料到他要来发难了。
“圣人二字,谁担得起?”
慕容北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棠海月听着他那语气,便觉得听到了siri在说话一样——一点起伏,也一点感情也没有。
慕容北瞥了一眼西门歌,嘴角微勾,却有些许嘲讽:“他么,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皇祖母便是这么说的。”
慕容北这三言两语的,便是四两拨千斤地将这句话给带过去了。
听着是嘲讽,实则是解救。
西门歌望向慕容北,淡淡一笑,呷了一口酒。
西门风夕又岂会听不明白?
他那双眼眸中掠过了一丝轻蔑,薄唇也不由得往下拉了拉。
只不过这语气,仍旧是平和的。
“你倒也想得起你皇祖母。她整日盼着你回去,你又怎么不回去?”
慕容北垂下眼睑。
这句话他却也不答了。
幸而,这回他也不需要人来解围了。
一场大火给他解了围。
“侯爷侯爷!走水了!”
小厮急急忙忙的冲出来。
他神色慌张,几乎是扑倒在了地上。
此言一出,席间诸位无不愕然,连忙起了身。
周韵更是花容失色,瞅了眼大门,便想要抢出门去。
可惜西门风夕与西门歌均不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西门歌听得这走水的消息,眉头便蹙了起来,一种隐隐的担忧涌上了心头。
他当即便问:“火势严重吗?”
小厮硬着头皮不敢答话。
西门歌心头更觉不对。
“是哪里走水了?”
“潇湘馆。”
潇湘馆,便是千翎住的地方。
“哥哥。”
西门风夕已然起身,冷眼瞥了瞥西门歌,道:“起了火便救咯。你……”
西门歌却连他的话都不听完了,疾步便走。
西门风夕虽对他府上的地形不算是多了解,但瞧着他走的背影,猜他多半是往潇湘馆去了。
“呵。”
西门风夕嗤笑了一声,也不多加阻拦。
一时间,西门歌府上众人皆在潇湘馆救火。
正厅席间,众人此时都没了什么胃口。
西门风夕瞥了眼戏台子上愣愣的祥瑞班众人,挑了挑眉,挥手道:“火都跳出来了,下来吧。”
祥瑞班便退了下席。
西门风夕又瞥了一眼心惊胆战的周家兄妹。
他嘴角勾了勾,朝他们招了招手。
周家兄妹俩交换了个眼神,齐齐走了过去。
“殿下?”
西门风夕嗯了一声,又挥了挥手:“回去吧。”
兄妹俩懵圈了,面面相觑了好半会,这才反应过来,西门风夕这句“回去吧”,并不是要他们回座儿上去,而是要他们回家去。
二人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去了。
此时席间,便只剩得西门风夕与棠海月一众人了。
棠海月同慕容北坐得近,可自打方才西门风夕要慕容北离开起,二人连个眼神交汇都没有。
彼时席间寂静无声,个个都不开口说话,也不敢动筷子。
就跟被定了穴一般的。
棠海月咳了一声,道:“也不知潇湘馆内住的是谁。”
她这话放说出口,慕容北便呛了她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他家里头大,三教九流住进来他都乐意收着。”慕容北顿了顿,以极轻的声音又补了一句,“不似有些人。”
棠海月不搭话。
他若不是要这般可恶,她也不至于想要他离开。
西门风夕听得二人这话,却悠然接口道:“既然,哥哥家大,云妨你不如搬到这儿来?”
“不。”慕容北吐出一个字。
“还是说你愿意同我一起?”
“不。”
他还是那个字。
吐出这字后,慕容北忽地站起了身,像是有些疲惫般的,说:“我去看看西门歌。”
说罢,慕容北便疾步往潇湘馆去了。
棠海月瞧了眼慕容北的背影,嘴角微抿,心思飘到极远。
他眼下大抵是极为气恼她的吧?
“放心。”
西门风夕冷笑着:“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受不得激的。不会再住下去了。”
棠海月失神,竟接不下去这话。
心头也不知是喜是悲。
彼时,潇湘馆中,火光照亮了整个黑夜。
丫头小子们急急忙忙打着水来救火。
慕容北走近,望着这漫天的大火,不由得蹙眉。
他愣了一瞬,便准备走过去。
“郡主!别过去。”
慕容北回头,见拦住他的是追风。
“里头住着的是什么人?”
追风抿唇,低声道:“是一位姑娘。千翎姑娘。”
慕容北挑眉,又问:“怎么烧起来了?”
“现下还不知。但,这火烧得又急又猛,不像是意外。”
慕容北不语,目光在这儿环视了一周。
“西门歌呢?他不是过来了?”
“侯爷他……”
追风往那烧着熊熊大火的屋子望了过去,“进去了。”
也便是在这时,熊熊火光中,西门歌从屋内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火光映得他惨白的面容橙红。
衣袖已被火舌卷去了大半。
慕容北与追风急忙跑上前,又拖又拽地将他拉了出来。
当一声巨响,房梁倒塌下来。
慕容北凝眉问:“里头的人呢?”
西门歌平静道:“烧焦了,正起着火。”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用力过猛,他眼下声音还有些虚浮。
西门歌又补道:“她那丫头也被烧死了。里头就她们二人。”
慕容北默默听着,不接口。
西门歌也沉默下来。
良久,他像是回想起来什么事一般的,又转回过头来看向慕容北。
“他们呢?还留着呢?”
慕容北道:“只周家两兄妹走了。”
西门歌嗯了一声,道:“那你帮我去让他们散了吧。”说着,扬了扬自己被烧得破破烂烂的衣袍,苦笑了一声:“我这样也不方便见客。”
换件衣裳其实也不碍事。
慕容北没说这话。大抵是因为他现今这副模样,委实也不太方便见客,便应下了,转身往正厅去了。
正厅上,一片寂静。
祥瑞班几人退下来后,便坐在棠海月身边的位置。
慕容北走来,简单说了下情况,便让众人离开了。
西门风夕却问道:“你倒也没说明白。里头的人呢?”
慕容北朝西门风夕望去,平淡的目光捎带上了些探寻:“死了。”
“死了?”西门风夕扬了扬眉,有些诧异,又追问道,“死的是什么人?”
慕容北却摊手:“没多问。你若想知道,待会可以问问他。”
说着话,慕容北像是疲惫至极,向棠海月走了去。
他们二人的目光可算是交汇了。
慕容北那形容,分明就是招着他们一同回家的意思了。
棠海月看得明白,却也只这么看着他,没什么表示。
倒是西门风夕咳了两声,挥挥手,放了他们的行。
“走吧。”
随着三皇子这一声令下,宴席至此,才算结束了。
一行人从宴席上出来,迎面喝着凉风,不自觉都打了个寒噤。
慕容北走得极快,领先着他们几人。
走了一会,发觉自己同他们拉开了老长一段距离,又停下来,转过身,看向他们。
“你们不想知道被烧死的是什么人吗?”
周倩雯一愣,缩着脖子,不说话。
东文神色如常,淡声道:“听闻侯爷府上女眷极多。我们一群唱戏唱曲儿的,大抵是不知。”
慕容北视线掠过他们,最终落到棠海月身上。
棠海月一愣。
他的目光平静,却又复杂。
良久,慕容北收回了视线,独自领在前头,一步步往府上回去。
棠海月眼眸微沉,良久,这才跟上前。
几人回到府上时,皆是异常的疲惫。
棠海月瘫坐在正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来喝。
周倩雯像是有什么心事,坐在棠海月身边,同她一起喝茶。
二人茶喝了一杯,正打算回房歇息时,两抹黑影却抢进了屋中。
“烧我潇湘馆,掳走我的人,很好。”
“咳咳。”
棠海月被这声儿惊着了,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那口茶也将她呛了几口。
她一抬眼,便见西门歌同追风二人已站在她面前。
西门歌此时已换上了一身玄色袍子,更衬得他整个人阴冷至极。
他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视线游走在这一方天地。
“说吧,千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