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灼的呼吸有些沉重,雨水顺着脸颊与脖颈滑落,夜雨如瀑,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走到屋檐下,敲了敲门,指尖在冰凉的金属把手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等待着回应,没有人来开门,在这漫长的半分钟里,刘灼巍然而立的身影像是漆黑的大理石雕塑。接着他退到了阶下,抬眼望了望紧闭的窗户,眼前逐渐蒙上阴影,像是乌云漫过河川,迟迟未能掠去。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枚散发着淡淡红光的赤色玉石,将它攥入了掌心,像是要用自己的体温将它融化一般。
三个小时前,身在梅山的刘灼接到了项毅打来的电话,星云观测到袭小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便利店买一份晚饭,然后走常规路线回家。她去了别的地方,随后袭小夏随身佩戴的项链中的信号源便消失了。
事实上,刘灼早已将赤霄玉石的一部分嵌入了项链中,袭小夏的失踪,他并非毫无察觉。
刘灼转身走进了雨夜里,身后那撑着黑伞的身影紧随而至。黑影每跨出一步,声音都透过雨水传到了他的耳中。他并未放缓脚步,或是停留,黑影的脚步声逐渐与他的呼吸重叠。
就在他调整呼吸节奏的那一刹,脚步声消失了。刘灼抬起眼,雨水停止了降落,回荡在这天地间的鸣奏像是被人刻意画下了休止符,他握起了赤色玉石,眼中阴色被赤焰取代。
若有若无的微风飘散在如丝般细密的雨线之间。天地间萦绕着沙沙回响,如同砂砾在瓶中摇晃、轻奏,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若有若无。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男子缓缓抬起头,脸色却埋在了黑伞阴影之下。
刘灼微微眯起眼,雨水挂在了他的睫毛上,使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水汽阻隔了视线,他看得不真切。
“温教授?”在见到对方的脸时,刘灼有些吃惊,“我只是来找……找袭小夏,她住在附近。”
“小夏?你这么晚来找她,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温启的语气听起来空灵无比,似乎自带渺然之意。
“实不相瞒,温教授,小夏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最近危险事件频发,我有些担心。”刘灼语气深沉,一手伸进了口袋里,摸向赤色玉石,挂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发出了微弱的蓝色光芒。
温启推了一下眼镜,“我有位朋友在这附近开了一间画室,就在前面路口。你可以去向他打听打听小夏的动向。”
“原来那是温教授的朋友开的画室吗?”刘灼眼中锋芒一闪而过。
耳机内,项毅的声音响起,“他没有说谎,那家画室确实是他朋友开的,画室的主人名叫何煜。那款香水是何煜送给陈梓的,据陈梓所言,温启也经常会去画室。至于那个魏子峰,他的前女友小梦好像也是画室的练习生,和陈梓确实有几分神似。”
刘灼不动声色地朝远处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道,“谢谢温教授指点,我现在就去打听一下。”
“不要去!”项毅喊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吗?”
刘灼朝温启点头示意了一下,遂与他分别。待温启的身影消失在雨夜里,刘灼才略显不悦地拧了下眉。
“他的出现不像是巧合,前几日在他的课堂上,凶手就已经对我放出预告了。”刘灼道。
“你也怀疑他吗?说点儿实际的,一想到温启这斯文败类很可能是个变态,我三天都吃不下饭。”项毅的声音里带着点儿厌恶的意味,但刘灼能想象到,此刻项毅的脸上大约还是没什么表情的。
“性命攸关,他现在不仅影响到了我的食欲,我会让他知道绑架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耳机那头的项毅像是在拼命忍耐着笑意,“荧惑之主,你的陈词滥调已经被时代淘汰了,这样的台词连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都不会再说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决定的诞生,只是在一念之间。”刘灼满不在乎地应道,“唯有取他人性命这件事,并不容易。我放走他,只是想为小夏争取更多的机会。”
项毅似乎有些震惊,他并没有回应。
“你以为我放走了他吗?”刘灼的脸上浮起自信的笑意,嘴角斜斜地上扬,“那天在课堂上的五十多个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这起连续杀人案的凶手。我怀疑温启,是因为他身上有种让我觉得反感的气味。”
项毅轻笑了一声,他知道刘灼有种野兽般的捕猎直觉。
“或许是血的气味,让猎手知道猎物近在眼前了。”项毅停顿了片刻,又道,“我知道你的直觉向来灵敏,但一味地扑向眼前的目标,也可能会忽略其他潜在的危险,从而影响你的判断力,让你小觑了敌人。”
“唯独这一次,我希望我的直觉不是那么准。”
刘灼手中已经凝聚起了猩红色流光,随时准备砸开画室的大门。
与其说是画室,眼前的建筑更像是一座从装潢到规格都十分具有欧式古典气息的私人别院,院子的主人用蔷薇花架装饰庭院,象牙色的大理石台阶上,带着泥水的脚印还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看起来杂乱无章。
刘灼从口袋里掏出了赤色玉石,一声铮响划破雨夜,冰冷的剑锋割裂雨丝。雨水拍砸在银刃上,发出落珠之声。赤霄剑散发出夺目红光,这让刘灼的双眉愈发紧锁。
“她在附近,我能感知到。”刘灼单手握剑,双目瞥向茫茫夜色深处,低声道。
“我就知道你送给她的项链没那么简单,真像是你的作风。”项毅的语调中几乎听不出褒贬,反倒显得十分清冷,“袭小夏平常来这里的概率极小,我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造访画室,她在失踪之前,有没有和你交谈过什么?我需要知道一些有效信息,方便展开调查。”
刘灼提着剑站在庭院中的石阶上,雨水在落向剑刃的瞬间化作水汽蒸腾而起。
“袭律那个混蛋,让袭小夏把一副画带给画室老板。”刘灼硬声道,“我只知道这么多,小夏只是在和我聊天的时候偶然提起这件事,那时候我还在幽冥神枢,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过……她和袭律一起过生日,我没有到场,这似乎让她有点儿气恼,直到她消失,我和她都处于冷战时期。”
刘灼推了一下雕花的古铜色大门,发现它竟是开着的。他晃神了半秒,意识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于朦胧中听见了齿轮转动发出的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到来而启动了。
项毅的声音忽然远去了,他轻触了一下耳机,蜂鸣之声骤响,紧接着他的眼前顿时黑了下去,门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拽了进去。
“当曙光照耀在节杖之尖,水下之城就会从海上浮起。”悠远而充满苍凉的声音说道。
刘灼轻轻抬眼,满天星斗映入眼帘。
星罗的更迭不可逆转,但唯有情人间的眼泪可以感动上苍。他在心中默念道。
他坐起身子,环顾四周茫茫草原。成群的野鸭发出聒噪的声响,远方的山峦如同夜色中沉默的巨人,泥土间浮动起湿润的气息。
月亮缓缓升到头顶,有着红色长发的少女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拉长,映入了他的视线里。
刘灼动了下喉结,眼中涌起波澜,很快又如潮水般退去。他的记忆有些混乱,眼前的人是如此熟悉,可他却叫不出名字。
“你怎么躺在这里?外面凉,别冻着了,快进帐去!”
刘灼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你不记得了吗?是你说要外出打前哨的,我们已经快到北山下了,在往前走就是晨曦之境了。”少女放下水桶,脸上浮起笑意。
在少女的手掌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刹,刘灼忽然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拽了出来,让他变得轻盈起来,飘向了半空。望着坐在草地上的“自己”,刘灼的脸上逐渐浮起惊异之色。
他认出了少女的面庞,方才那种混沌不清的意识似乎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赤焰和鹤雪呢?”
“我把它们牵回马厩了。”女孩应道。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难道我应该和它们一道睡在马厩里吗?惑心,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少女反负双手,身体微微前倾,咧起嘴角冷笑着问道。
男子的表情有些僵硬,“我还没有忘记,你是我的俘虏,我警告你,别太嚣张了。”
“你平常都是这么对俘虏说话的吗?”
“你是在怪我对你太客气?”男子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几分,带着挑衅的意味,眉毛扬了扬。
“当然不是……算了,这样就很好。”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双目瞥向别处,“那么,殿下,你说我该去哪里过夜呢?”
“按照规矩……”男子像是在斟酌着语气,莞尔道,“俘虏的第一夜应当交给他的主人。”
“这是你们北荒之民的规矩吗?”女孩坐了下来,歪着头道。
“这是我的规矩。”
“……”
化作虚影漂浮在半空中的刘灼脸色发黑,黑中带绿,又带着一抹异样的绯红。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一声音说道。
“冷燮?”刘灼看向身旁那煽动着翅膀的青鹰,表情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和林霜倚……”
“所以你现在仅仅是在与我的一部分意识对话。”冷燮道,“这种形态能够让我自由地出入神枢。”
见刘灼的表情有些古怪,青鹰扇动了两下翅膀,化作了人形,并看向刘灼,“其实这样也可以的,但是……如你所见,有点儿、诡异……”
刘灼撇过头扫了一眼只有半人高的冷燮,这形同哥布林般矮小的身形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快乐。
冷燮不愿再当刘灼的快乐来源,很快便化作了飞禽的模样。
“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刘灼指了指地面上发生的一切。
“你就当做是平行世界吧。”冷燮叹道,“这是西沙阙的历史分支之一,和幽冥神枢一样,他受到多重文明的干扰,历史修正力已经无法让这里的历史回到正轨了,它成为了一条没有未来的世界线。”
刘灼的眼角跳动了一下,“所以,在西沙阙的传闻里,七位祭司离开晨曦之境,是因为他们观测到了末日终结?他们放弃了西沙阙,是这样吗?”
“你的智慧向来是无可比拟的。”
“我需要的是更为确切的答案。”刘灼面色沉着,“以及,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星罗再度开始运转,那句古老的咒语应验了。”冷燮道,“和晨曦之民的苏醒与回归比起来,源门、暗星社、紫微星社根本算不了什么。”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你总是在问别人,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又是谁?究竟从哪里来?”
青鹰用那双冰冷的眸子看向刘灼。
“自从你回到源门后,就不再是我认识的冷燮了。是你记起什么了,还是我忘得太多了?”刘灼的视线中掠过怅惘之意,侧过头道,“为什么我会在这座神枢中见到我自己?那个女孩又是谁?”
“在这座神枢里,你可以得到答案。”冷燮轻声叹道,“这是何煜的星象之力‘吞鲸’的能力,它能够编织梦境,构架通往平行世界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