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袍男子摘下兜帽,俯视着四周人群,眼中的阴冷锋芒仿佛利刃般划过。
“那……那仁……”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脸色发青,捂着心口喘着气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有人哭喊了一声,仓皇逃出了驿馆。
“吵什么!滚!”那白袍的身影喝了一声,一个翻身坐回桌边,抓起酒杯,旁若无人般地继续喝酒。
一时间喧闹的驿馆鸦雀无声,有人默默地离开了驿馆,也有人坐下来继续喝酒,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刘灼挪了两步凑近那人,“陆……陆梵舟?该不会是催城吧?”
那身影转过身,眼中没有太多讶异,递了瓶酒给刘灼,撩起了前额的发梢,撑着额头继续倚着在桌边喝酒。
“你为什么在这里?”刘灼问道。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陆梵舟冷声回复道。
“我在找你,附近的几座城池都走遍了,差点就想打道回府了。走,换个地方再说。”刘灼一把拽住陆梵舟的手将他拉扯上了楼。
“这酒太烈了,不像葡萄酒,我有点晕。”陆梵舟揉了揉太阳穴,倚在窗边道。
“那你也不知道节制一点?”刘灼发出了一声置气的冷笑,抱着双臂道,“我来了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你,你到底躲哪里去了?见到冷燮没有?”
陆梵舟扫了刘灼一眼,抬手摸了摸脑门,目中空然一片,冷冷道,“你没发现这里的人大多都持有星象之力吗?而且对外乡人相当警惕,我不方便露面。”
刘灼沉默着打量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吧?”陆梵舟当即反驳道,“我哪里有病了?”
刘灼并起双指隔空指了指陆梵舟,“就你这反应,很不正常。”
“哦……”关陆梵舟的视线中的锐利锋芒敛去了一些,很快便恢复了平时那种万事不经意的模样,“没事……”
刘灼歪着头“啧”了一声,觉得陆梵舟回答得太敷衍,他忽然想起了驿馆楼下那群酒客的交谈,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没有!谁都没找到……”陆梵舟看起来有点儿烦躁,眼中掠过几分失意,“无论是徐子容还是萧流,都没有一点消息。”
“萧流也在这里?”
“我没找到他,但是他指引我来这里的。”
刘灼顿时缄口不言了,看来能让陆梵舟说走就走的,果然还是萧流,他倒是挺想见识见识这位大名鼎鼎的神仙人物,只是不知他究竟在何处。
“睡吧睡吧,天色不早了。”刘灼倒在了床上,拉起毯子蒙上脸面,“我休息一会儿,倒时差。”
找到陆梵舟,他绷紧的神经便放松了下来,在身体触碰到床沿的那一刹,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一直在寻人的旅途中,完全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
刘灼果真一夜未再动作,连食宿规律堪比精密仪器的陆梵舟也难得贪睡了一回。
翌日清早,陆梵舟睁开眼,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街巷上的吆喝声透过纸糊的窗户传了进来,空气闷热难耐,脑袋阵阵发痛。陆梵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的酒确实厉害,喝上去非常淡,和果酒无异,后劲却十足。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刘灼闪到门口,又朝外看了一眼,转身小心地掩上房门,一个箭步窜到窗边贴墙站着,眼睛余光向楼下警觉地扫去。
“怎么了?”陆梵舟只穿了一条丝质的阔腿裤,系了一条金丝链于腰间,光着脚走到桌边倒了碗水,正要递到嘴边,却被刘灼喝止了。
“这是昨天晚上倒的酒!”
“这里没水啊……总得让我漱口吧?”陆梵舟直勾勾地看着刘灼。
“你知不知道你喝醉以后是什么脾气?以后少喝点。”刘灼黑着脸道。
“我昨天晚上又喝醉了?”陆梵舟晃了晃脑袋,满脸无辜。
“又……你也知道是‘又’!”刘灼的脸色越发黑得难看了,想起关陆梵舟昨天晚上在诸多酒客面前发狠的模样,心道这家伙简直就是酒后不是人的典型,便忍不住叹了一声,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淤青,“被你揍的。”
“哦……只是揍人,我还生怕我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呢。”陆梵舟的神色放松了许多,喝了一口酒,又当场喷了出来,“这是汽油吧?”
陆梵舟一扭头便要出门去取水。
“别出门!”刘灼从背后拽住了他的胳膊,向窗外扫了一眼,目光警惕,“他们在找你。”
陆梵舟眼中满是不解,跟着刘灼一道走到了窗边向下望去。石铺的宽阔道路上有不少来回穿梭的骑兵,似乎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什么。
“你确定他们在找我?”陆梵舟收回视线,看向刘灼。
“我只听到那些百姓们说,大学士戚吾在找一个昨天在这附近出现的人,那人穿着一身身穿长袍、手持长矛的年轻男子,可不就是你帝星勾陈吗?”刘灼勾起嘴角道。
陆梵舟二话没说转身迅速抓起上衣准备出门。
“要逃吗?”刘灼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陆梵舟回首看向刘灼,淡然道,“逃什么?我要想办法和白虎城的城主接触,既然他们找上门来了,省了我不少事。”
刘灼轻啧一声,坐在桌边,开始抖腿,“那城主是敌是友还未明确,你这样露面太贸然了。”
“哦?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怕什么吗?”陆梵舟转过身,语气阴冷,目光中似乎闪过一丝阴鸷,然而那种眼神却转瞬即逝,“你别和我去,这样我好歹有条退路。”
刘灼抱起双臂,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林社长?还是为了什么星象师的大义与光明的未来?”
“我以为你只看重你心底里的那个隐晦目的。”
“你说得不错,我和徐子容的恩怨纠纷,只能由我自己来解决。”刘灼硬声道。
“你有几成把握?会全力一搏吗?”
“陆梵舟,我和你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你我彼此都对对方有一定的了解。我拿你当朋友,所以愿意和你说些大实话。”刘灼扭头看向陆梵舟,“我心里很清楚,复仇不是最终目的,它只是一种手段而已。你呢?愿意及时收手吗?”
陆梵舟并未应话。
“我觉得你错了,就刻意回避林霜倚这一点,你真的错了。”刘灼叹道。
陆梵舟怔了一下,沉默着转身朝门口走去。
刘灼望着陆梵舟离开的背影,那身影一点点的没于黑暗之中,毅然决然,倔强又孤独。他起身走到窗边,注视着陆梵舟随那些搜查的士兵一道离开的景象,双目中掠过惋惜的神色。
陆梵舟跟随着那些士兵,径直往半环型建筑走去。一路上那些士兵态度虽说不上客气,倒也不算太坏。陆梵舟估摸着这位身份神秘的城主恐怕也不会对自己抱有太大的敌意,他要找自己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自己和那位“白虎城领主”的关系了,正好自己也一直挺好奇……
在踏入大殿的那一刻,陆梵舟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几分令人怀念……
“陆梵舟?你来自异世?”那穿着白色丝绸的少年沉思了片刻,转过身笑着道,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
少年长得十分清秀,皮肤稚嫩白皙,一点也不像住在沙漠里的样子。不过让人感到惋惜的是,这个少年目无焦距,是个瞎子。
在听到自己来自异世之后,少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震惊于不解,而是露出了欣赏的神色,这一点是陆梵舟始料未及的,看来他对现世是有所了解的……
陆梵舟点了点头,一想到他看不见,便又回复了一句“是”。
那少年露出笑容,脸上带着欣喜,双手负于背后,缓缓道,“我听城民们说你长得很像一位已逝之人。”
“催城将军,对么?”陆梵舟问道。
“是的,可惜我无法亲眼验证……”
他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法亲眼见证,陆梵舟心想,一个身体羸弱的瞎子,在听说了自己和上代白虎城领主长得神似之后,便急于把自己召见过来,肯定不会是为了一睹自己的长相,这城主一定另有所图,既然他有所图谋,那么自己便也好摆摆架子,开出点条件。
“你知道关于那位将军的事吗?”
“近来有所耳闻,但不多。”陆梵舟如实回答,事实上他只是昨晚在驿馆喝酒的时候偶然听到了那几个酒客的争执之辞。
“那不妨让我的老师为你解释一下吧?”那少年欣然道,“我的老师戚吾先生博学多闻,并且是难得的亲眼见过催城将军的人。”
陆梵舟没有接话,兀自望着墙上装饰的镶着金框的壁画出神。
这些画上所画的大概是白虎城百年前的繁荣面貌,街市上行人商贩货车络绎不绝,街市尽头的广场上游人三三两两,孩童在雕像旁嬉戏打闹。背景中的城楼器宇轩昂,镀银的石虎在眼光下熠熠生辉。
真难以想象,如此辉煌灿烂的文明,在后世不过是一段虚妄的传说。
在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副十分奇特的壁画,所描摹的似乎是一场战役,并且是一场相当残酷的战役。
陆梵舟望着画中那仿佛随时要冲出画框的红褐色血潮,越发地觉得胸中澎湃,一时难言,这幅画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张力,能够摄人心魄,让人觉得这场战役就在眼前,耳畔的厮杀声与马蹄声清晰无比。
“好久不见……”一声低缓清朗的唤声将陆梵舟的思绪从那壁画处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