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充满了矛盾与不可预知的岔路,即便握住了扭转命运的春秋毫,也无权去改写他人的人生命运,这是袭音一早就明白的道理。但她却还没有意识到,越是勘破,越是无法抽身。
“中原的那位君主打算将版图扩大到北山的对面去。”惑心有意岔开了话题。
“苍狼军要率先发起攻势吗?你打算出战?”袭音问道。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姓什么……和那位君主同一个姓氏。”惑心微微皱眉,似是有忧事烦心,“君主嫌我太年轻,不愿让我打头阵。”
若是年龄能够阻挡英勇无畏苍狼领主的话,那么流传在北境荒原上的关于呼韩邪骁勇善战的传说便是个笑话了,袭音心知令惑心感到不快的另有其事。
“要是无法立刻下决定的话,你为什么不听听谋士的意见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惑心扭头看向身边的女孩,双目在晨曦光辉下显得澄澈而明亮。
“我母亲总是会无条件的支持我,缘镜或许会对我发出强烈的谴责,这些琐事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去商讨。”
“如果你拿不定主意的话,可以来和我倾诉,虽然我可能没法帮上你的忙。”
“谢谢,和你倾诉会得到不错的回应,和赤焰与鹤雪说的话可能没有这么好的效果。”惑心勾起了嘴角。
这位年轻的北境战士所背负的命运重担远比袭音了解的更为沉重,他因为出色而受人敬仰,也令人忌惮,那些围绕在苍狼领主身边的人对他的盲目追求与过分的期骥使得他被孤立了起来,然而当时的袭音却依旧对这位初次结识的大英雄呼韩邪感到新鲜有趣,对惑心的困苦毫无察觉。
若是自己能早点明白的话,也许可以拯救他也说不定。袭音总是忍不住回忆……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却有着数不清的拼尽全力而徒劳无获。
“我们去看看赤焰和鹤雪吧。”惑心说道。
“顺便带一桶水去,水槽里的水好像不多了。”
惑心并未多说什么,从袭音手里接过木桶。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双手捧起井水喝了一口,然而在袭音拎起木桶时,他却突然制止住了袭音的动作。
“水有问题。”
袭音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头,以不解的神色看向惑心。
“去水源处看看吧,在银寂岭。”
“究竟怎么了?”
“是血腥味。”
大约是多日未曾修习的缘故,袭音发现自己的五感似乎变得和普通人无异了。她不由得扭头看向惑心,从这位领主的身上能够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星象之力流动,但很微弱,不像是常年修习的星象师。
是暗星吗?袭音突然想起了关于这位英雄的传闻,这位骁勇善战的苍狼领主,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拥有修习星象之力的初步条件。
袭音昨晚到访过那片银树林,赤焰和鹤雪曾留在溪涧边饮水,然而当时夜色已深,她没能察觉出溪边的任何异样。
待看见溪涧中那些染血的尸体时,惑心的脸色突然僵硬了起来。
“战争的前哨。”刘灼环抱起双手,扭头看向冷燮,“我已经看见结局了。现在是不是该让我回到现实中去了?我得去找袭小夏。”
他注视着青鹰身周发生的变化,苍鹰的身形在萤绿色光辉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个令他厌恶的男性的身影。
袭律的出现让他本能地产生了排斥反应,在面对自己无法攻破的壁障时,荧惑之主感到厌烦。
“不好意思打断了你和老朋友的叙旧。”袭律朝着刘灼挥了下手。
“何煜怎么会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他的领域?”刘灼冷声问道。
“你好像搞错了,在吞鲸的领域内,刚才那只笨鸟才是入侵者。”
袭律抬起手,刘灼下意识聚拢流光于身周。
“别那么一惊一乍。”袭律的语气里带着玩味的笑意,“和你对话的仅仅是我的意识,你不用戒备,像提防着别的猫和自己抢食的野猫,难看。”
刘灼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是很喜欢袭律的说话方式,和那目中无人的俾睨神态。
“你在找袭小夏?那就耐心地看下去,等你看完这座神枢中发生的一切,我就告诉你她究竟在哪里。”
“事到如今,我觉得有些事我们必须摊开来讲。”刘灼绷起脸来,硬声道,“我会和你客客气气地聊天,只是看在你是袭小夏的哥哥的份上,谁会在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就用暴力招呼别人?这难道是英国绅士打招呼的方式?”
袭律将双指并于一起,放到了太阳穴旁,顿首道,“让我来猜猜……你觉得自己只是抢走了我的妹妹,又不是抢走了我的女友,有什么大不了?抱着这种心态,无法理解我的敌意从何而来,还真是委屈了你。”
袭律勾起嘴角,露出了让刘灼感到不寒而栗的笑意,他发现自己竟产生了退缩的想法,这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事。
在面对比自己更强劲的敌手时,荧惑光芒似乎黯淡了。
“你的骄傲不过是别人施舍的东西,我只是想要从你身上夺回曾经属于袭小夏的东西。”袭律冷笑道。
刘灼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推了一把,他险些没站稳。一道虹光在眼前铺开,吞鲸之力显现,他和袭律一起进入了一片全新的领域。
“这是先锋部队的士兵……”惑心喃喃道,“这些都是勇猛的北境战士,我上个月还和他们一起猎鹰。”
他的脸色苍白,沉默着走进溪水中,将数十具尸体从水里拖拽了上来。
袭音注视着惑心将那些尸体小心翼翼地摆放成一列,又将死去的战士的衣袍整理抚平,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插不上手。
惑心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在尸体的脚边站立了半晌,然后开始低声吟诵歌谣,用的是袭音听不懂的语言,像是风声细语。
或许是北境的语言吧?袭音这么想着,只见惑心用牙尖咬破了自己的拇指,在眉心处划下一道血痕。
惑心轻声念起古老的誓言,这一回袭音听明白了,他曾在北境的战场上听到过这句广为流传的誓言,这是北境的战士们为同胞而战时所立下的誓言——请将北境战士们的勇力赐予我,先祖的英灵于此刻显现,我将化身为苍狼。
惑心的神情显得肃穆而冷峻,他转过身去,并未再多看尸体一眼。
袭音手中蹿起赤色流光,迅猛的火焰如同长龙奔向那些堆积起来的尸体,很快便将那些失去了灵魂的腐烂肉块吞噬殆尽。
惑心沉默着站在火光之中,没有火焰向他靠近,仿佛那是一片不可侵占的低寒领域。
“天魔星!”惑心咬牙道,“是魏巡的手段!”
他突然往山尖跑去,全然不顾被落下的袭音。憎恨的怒火似乎已经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袭音突然觉得惑心在说出魏巡这个名字时,神形如同嘶吼的野兽。
惑心很快便在上山的路上找到了敌军留下的印记,以及些许未干的血迹,林间的草木越来越茂盛,带有倒刺的灌木割伤了他的小腿,惑心浑然不顾。
袭音突然一把拉住了惑心。
“不要再往前了,地形复杂,当心陷阱!”
“别拦着我!”惑心甩开了袭音的手,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恐怖,“我要去报仇!”
“惑心!你还没有做好出战的准备!”袭音喝道。
惑心如梦初醒,懵懂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去把我的马牵过来,带上我的长矛和盾牌。”
“来不及了!”袭音蹙起双眉,手中幻化出流光,“敌人就在附近,我能感觉到,保持戒备。”
惑心抚着额头倒退到了树干上,喘息了片刻,终于恢复了理智,待抬起头时,他忽然发现袭音失去了踪迹。
不远处的银树林里传来了交战的声响,他快步飞奔上前,当注意到身侧袭来的敌意时,他的瞳孔骤缩。
“惑心!”袭音大叫一声,怒意再度被点燃,无数火焰自她身周涌起,如同疯狂窜动的巨蛇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魁梧的战士发出了一声高呼,巨斧落下,惑心胸前的护心镜碎裂,他的胸膛上豁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那魁梧的战士很快便被烈焰吞噬,赤红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空。袭音倒提了一口气,连退几步,仿佛精疲力尽。
但她很快便迎来了第二个敌人,这一回,来得时天魔星本人。
“魏巡!你这个叛徒!”惑心抹去了嘴角血迹,捂着胸口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现在只需要用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捏死你,依我看你就别再急着上来送死了,我现在没有杀你的兴致。”魏巡环抱起双手,态度傲慢。
“你说什么!”惑心咬紧了牙关,胸口剧烈起伏着,肩膀微微颤抖,身形如同一头瞄准了猎物的豹子。
“惑心……”袭音低唤了一声。
惑心扬起的拳头突然停滞在了半空,他咬了咬牙,放下了拳头。
“魏巡,回去告诉你的新主子。让他亲自来北境,他难道想当一只永远畏缩在沙漠里的鸵鸟吗?”
“实在不巧,懿容君没有亲征的打算,不过,我不知道催城是否能满足你……”魏巡的语气里带着轻蔑的意味。
惑心郑重地点了点头,“他配得上。”
“我会替你转告他的。”魏巡说罢,身影消失在了树林里。
“是幻象。”袭音道,“他本人不在这里,他麾下的那些战士也离开了。”
惑心转身朝袭音伸出手,袭音握紧了他的手掌,两人一路沉默着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