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你受伤了,我会选择和他拼命的。”袭音将惑心安置在溪涧上游处的石头上。
“这么说来是我拖累你了?”惑心沉声问道,“就算没有胜算,你也要上吗?”
“别多话,闭嘴。”袭音的双眉始终微蹙着,她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布条,按压在惑心胸膛上的伤口处,动作显得有些局促。
“我的俘虏只需要看着他的战士英勇的身姿就好了,没必要冲在前面。”惑心抬起手,轻抚着女孩的发梢,语气中满是柔意。
女孩有些动容,眸光闪烁起来,她捧起了惑心的脸,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惑心吗?”
“我一直都想这么问。”苍狼领主笑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白虎城的那座小酒馆里。”
“你乔装成商人进入晨曦之境打探情报。”袭音笑道,“你坐在角落里喝酒,自以为很不显眼,还把晨曦之境的大祭司当成了陪酒的舞女。”
“没有哪个舞女有像你这样的头发。”惑心柔声道,“我当时喝醉了,看错了你。”
“没有哪个商人有像你这样的气魄。”袭音俯下身子,伏在惑心的胸前,“荧荧惑星,乱我心曲。惑心,你一定是我的星象之劫。”
或许素墨说得一点也不错,每一个星象师都会遇到这样的劫难,它让人沦陷,像飞蛾一样忘我地扑向火焰。
她突然注意到惑心的身体与自己贴得很近,他的胸膛厚实,身形均匀,微敞的衣襟下露出了分明的锁骨,惑心的呼吸声有些急促,鼻翼上沁着汗珠。
袭音的脸渐渐红了起来,然而肤色却完美地掩盖了这份羞涩之意。
“袭音,我的俘虏。”惑心低声道,“你去猎只野猪吧,我饿了。”
袭音半跪在草地上,颇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惑心,随即点了点头,“那我去了。”
惑心注视着惑心向森林深处走去,他从石头上坐起来,伸手摩挲着布条裹住伤口,似是在寻找那份让人留恋的温度。
待袭音将猎到的野猪带回溪边时,惑心已经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了。袭音有些诧异,惑心胸膛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其实我会一点点恢复的星象之力。”惑心解释道,“是我母亲教我的。”
“哦,是我的错,我差点忘了。”袭音放下牲畜,然后抬手幻化出了一颗赤色玉石,他将玉石丢给了惑心,“这个给你,记得贴身带着它,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它能帮助你驾驭一些星象之力,即便是普通人也能做到的。”
惑心接过了玉石,端详了好一会儿。
两人重新回到苍狼城时,天色已经黑了,霞光下的城堡如处子般妩媚动人,站在城门口的高大男子见到来者时,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担忧之色。
“领主,你去哪儿了?中原来的使节要召见你……你受伤了?”护卫把目光移到了袭音身上,“领主怎么会受伤?你们去了哪儿?”
惑心伸了下手,“我不要紧,等会儿再说。薛亮,先带我去见见那位使节大人。”
原来中原的君主已经预见到了事态的演变,特地派出使节前来,希望通过怀柔的的手段让战争在打响之前平息下去。
苍狼城领主的脸上并未浮现出释然之色,显然,他的担忧并未得到缓解。这位使节虽是位大星象师,但却并不了解边境的局势。西境的晨曦之民并没有向任何人臣服的打算,倘若这位中原来的使节前往游说,只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这位天真的使节却对调解一事满怀信心,这让苍狼领主感到力不从心。
从议事厅中出来时,苍狼领主显得忧心忡忡,他将披在身上的袍子丢给了护卫,“做好开战的准备,没有多少时间了。”
护卫一路沉默着,目送领主离开城堡。
寝宫内,袭音回过头来,望向身后之人。
“你要远征吗?去哪儿?”袭音问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惑心莞尔道。
袭音若有所思,突然撇过头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我在想,你说的那位的星象师的预言也并非完全准确。”袭音道,“没准他说你会早逝也只是胡言乱语,不值得相信。”
两人对视了一眼,惑心跟着一块笑了起来。袭音突然觉得惑心眉间的那团阴云似乎化开了一点。
注视着这一切的刘灼感到愕然,在见到玉石的那一刹,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些飞速掠过的浮光,那里面夹杂着一段不属于他、但却与他息息相关的过去。
更加让他震惊的是,那个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来到苍狼城的节度使,名叫刘云起。
眼前的画面再度回到苍狼领主的寝宫。惑心的眼眸中迸发着光亮,脸上浮现出无法抑制的惊异神色。
“看来薛亮塞了个好仆役给我。”
惑心像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好奇小狼崽一般满心欢喜地在寝殿内溜了一圈,掀起崭新的窗帘看了又看,又摸了摸纤尘不染的桌椅,最后如鲤鱼般跃到了柔软的被褥上,他扭过头,突然看见了墙角静立着的乐器。
“居然还有琵琶?那个地方应该放我的兵器才对。”
“是吗?你不喜欢那琵琶?那我把它送给乐工。”袭音随手把一束野花插进了瓶中。
“不用了,移到窗边去就行了,我很喜欢。”惑心突然扭过头看向袭音,“你想听我弹奏吗?”
“你会弹琵琶?”袭音震惊了。
惑心一脸不以为然,“不然你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放进来?”
“只是装饰而已。”袭音解释道,“中原的乐师编的曲子最近也流传到了月轮城,百姓们都很喜欢。”
她忽然很想看看惑心弹琴时是什么样的,大概会和手执兵刃的形象截然不同吧。
“每年都有很多中原的商人沿着古道,翻山越岭地来到北境,他们将中原的丝绸和茶叶运到这里来贩卖,并将消息传过来。有一年夏天,一位商人给我母亲带来了琵琶。我母亲觉得,虽然我没有去过中原,但也应该学习些中原的文字和乐曲,她喜欢听我弹琵琶,这让她时时回想起她的父亲。”
袭音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片奇妙的光景。沙场上弥漫着血腥的气味,黑鸦栖息在未寒的尸骨上,穿着破旧不堪的长袍的乐师坐在枯树下弹琴,幽幽地吟诵着战场的残酷。
人一生的功过都会被戏台上的说书人当做传唱的资本,透过歌喉所传唱的那些英雄的不朽功绩究竟有多少人能够完全听得明白?也许没有惑心在的后世,也会有说书人用乌鸦一般粗哑的嗓音将苍狼领主的故事进行演义吧。
那未免也太残忍了,长眠之人需要的不过是一处永远沉寂的栖息地而已。
惑心解下了衣袍放在衣架上,掀开被褥,双目看向袭音。
“很暖和,你要上来试试吗?”
“今天的太阳不错,所以我晒了被子。”
“上来试试吗?”惑心光着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将袭音拉到了床边。
“不用了!”袭音挣脱,躲闪到了门边。
惑心抄起床榻边的石榴扔了过去,发出了没心没肺的笑声,袭音无奈将石榴捡回来,还给惑心。
“你去取一点葡萄酒来?”
“现在吗?”袭音踟躇道,“晚上喝甜的对牙齿不好。”
“真的吗?不会吧?”
“会的。”
“不会的,相信我。”
“好吧……”袭音走到门边,指了指廊下,“晚上我睡在廊下,如果你找我的话喊一声就行。”
“你住在里面吧,我把被子给你,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同床的话可以睡在我脚边。”惑心对她眨了眨眼睛。
袭音察觉到惑心今天似乎心情相当愉快,心性暴露无遗。
待袭音回到寝殿时,惑心正侧躺在床上,双目注视着垂落在西天的暗红色星辰,发辫垂散在他的肩上。袭音注视着惑心隐藏于发丝下若隐若现的脖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示意他东西取来了。
葡萄酒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气味,惑心将酒杯递给袭音。
袭音正在替惑心解开发辫,用梳子打理他的头发。
“放着吧。”
“为了战争的胜利干杯!”
“你的头不要动……”
袭音替惑心梳了个麻花辫,用绳子在发梢处打了个蝴蝶结。
“袭……音……”
袭音着实被惑心略带嗔意的语气给吓到了,只能硬着头皮和惑心碰杯。
惑心终于在发了一通酒疯之后睡下了。
袭音站在窗边,夜风撩人衣襟,群峰不语,她的视线望向西方天际。两颗显眼的红星与一颗大放异彩的金星排列在一起,三颗星辰连成一线。
自己究竟是否该离开呢?身为大祭司,在清楚地知道未来的走向后,理当不干涉结局,哪怕它实在是糟糕得让人不忍直视。
在这段旅途没有画上句点之前,自己也许还可以在惑心的身边待上很久。
她一直很怕与惑心熟识起来,一旦彼此相识,分别时便注定会留恋。身为大祭司的自己本不该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发生交集,可是她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惑心身上移开,她没有办法拒绝这让人沉醉其中的星象之劫。
如果不是敌人,如果只是纯粹的朋友,自己和苍狼领主之间会是怎样的展开呢?她总是抑制不住地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