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咽的啸声,细碎的鸟鸣声,风中掺杂着淡淡的熏香。断断续续的画面从眼前晃过令人无法看得真切。
一袭白衣的少年坐在树枝上,背对着自己……
林霜倚睁开眼,一轮满月恰好悬在头顶,西边的天空呈暗淡的粉色,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落山了,她躺在屋檐下的长廊上,转过头望向庭院。
巨大的银杏树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长尾巴的鸾鸟在巨树周围盘旋着。
“陆……陆梵舟……”林霜倚轻声唤道。
陆梵舟穿了件白面红里的翻领长袍,额上带着镶嵌有月白色宝石的银质束额,原本束起的黑发散落在肩上。
林霜倚怔了好一会儿,忽而想起,这是夜鹿一族的服饰,陆梵舟根本不会这样打扮自己。
那个酷似陆梵舟的少年正微合着眼吹箫,过了好一阵,才发现身旁的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便从树上跃下,走到廊下。
“我好像在做梦,小舟。”林霜倚端详着陆梵舟的脸颊,视线有些飘渺,“这是……谁的梦?”
“这不是梦,素墨。”陆梵舟笑着朝女孩伸出了手,“我父亲从月轮城带回来一些石榴,你不是一直都很怀念那种味道吗?”
林霜倚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觉得眼前的陆梵舟似乎有些不太真切。
接着他便见到了坐在花藤下方的陆时,光神大人此刻正在和一位相貌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下棋。
“云起叔叔,等会儿要留下来一起吃饭吗?”
刘云起?刘灼他爸?他怎么会和光神在一起呢?
林霜倚有些震惊,这愈发让她意识到,这个梦境有些离奇。这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朝着最为美好的方向而去。
林霜倚坐在廊下,晚风舒适,气氛安逸。陆梵舟正在细心地剥石榴,透明的红色汁液顺着他的手指淌了下来。
她打量了片刻,抓住了陆梵舟的手,她感受到了自己胸腔中那急奏的鼓点,接着,她闭上了眼睛,吮吸他指尖上残留的汁液。
“甜吗?”
“特别甜。”林霜倚满意地点了点头,悬空的双脚轻轻晃动着。
“真舒服……要是时间走慢一点就好了,这儿真好啊,我还想多和你待一会儿。”
夕阳跃到了山后,林霜倚的眼中多了几分眷恋之色,但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一个美妙而孤独的幻想。
“你可以一直留下来,愿意留多久就留多久。”陆梵舟道,“这里的时间由我掌控。”
“光神之子。”林霜倚注视着陆梵舟的双目,眼中浮起笑意,接着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又低语了几句。
陆梵舟歪了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没有听清楚。”
林霜倚嘴角浮起笑意,眼眶却不自觉地湿润起来,“我说,谢谢你,焚星,但我要走了。”
陆梵舟的目光呆滞了一下,垂下头轻声道,“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陪着我?”
“梦总会醒的,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假象,是你幻想出来的。”林霜倚又伸手摸了摸陆梵舟的脸颊,目中满是柔情,“对不起,小舟,我以前一直忽视了你心底深处的想法。”
她扭头环顾了一圈,扫视这充满温馨之意的庭院。她想,或许陆梵舟内心深处渴望的,便是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和他有哪里不一样吗?”陆梵舟的语气忽然变了个调。
“他?你说小舟吗?”林霜倚摸着下颌细思了一下,认真地回答道,“要说不一样的话,大概是眼神。他看我的眼神是内敛而安静的,不会张扬。”
陆梵舟站起身,背对着林霜倚,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生气了吗?”林霜倚偏过头去,小心地问道。
“你走吧。
林霜倚低下头去,抿了下唇。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林霜倚道,“在你的梦境里,让人觉得放松舒适,我进入小舟的梦境时,感受到的大多是压抑与痛苦。”
“梦境和现实总是相反的,这个说法你总该听说过吧?”陆梵舟冷声道。
“焚星,可以和我说说,过去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吗?”
“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的陆梵舟?”
“他不说。”
“他不说,还是不敢说?”陆梵舟回过头来,望向林霜倚,神色冰冷,“他要把过去都藏起来,因为他怕自己会恨。既然他不敢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林霜倚抬起头看向焚星,神色中带着些许惊异……
她没有阻拦焚星。
月轮城是这西沙阙中最繁华的都市,也是最孤寂的城市。浩瀚苍穹,目光所及无边无际。
露台上,素墨抬头仰望着那轮圆月,觉得自己似乎在不断地往下坠。
夜风绕过千万条小巷,带着初春特有的丝丝凉意,似是缱绻的低语声在耳边呢喃。
月轮城王庭的回廊上,一席玄色长袍的身影飞快地掠过,长袍下摆处绣上的那条苍龙似乎也在黑云间翻腾着,仿佛要随时跃出这衣袍的禁锢。这个器宇轩昂的男子走得非常快,以至于守卫没来得及通报。
露台上的少女收回视线,却并未望向身后,大祭司苍摩那雷厉风行的脚步声是她所熟悉的。
“你方才去过藏书阁?”苍摩神色冷厉,眉眼间却难掩忧色。
“这一遭,月轮城,乃至整个西沙阙都抽中了下下签。”素墨凝眉道。
“袭音也毫无办法吗?”苍摩的脸色沉了下去。
这位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大祭司终于不再沉稳,而是露出了少有的慌张神色。
“今日星魔体出现在城东郊,明日便是城西郊,更别说月轮城以外的那些城镇。袭音也是分身乏术,她顾及不了多处。”素墨转过身来,拢了拢肩上的绒披袍。
“原因呢?星魔体出现的原因可有查明?”
“隐约有些眉目,待我亲自前去证实一番方能下定论。”
苍摩注视着素墨离去的背影,“你要去哪儿?现在天色已晚,城外并不安全。”
“我不出城,只是在城内走走。”素墨回首道,“要一起吗?”
苍摩略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回来的路上,经过我家时,可以进去坐坐,我留了些好酒。”
素墨笑着点了点头,又挥了下手。苍摩注视着那翩然而去的身影消失在了廊后,脸上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异色。
月色清冷,安逸的夜色,危机蠢蠢欲动,身为月轮城的大祭司,素墨所修习的颉鬼之术使得她往往能预见更多常人不可视之物,一草一木,在她眼中皆化为预示。
顺着月光指引,素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条无人的偏僻小巷。屋舍内的灯火照映着雨水冲刷过的石板路,一股腥腐的气味隐隐飘来,这让她不自觉地掩住了口鼻,目光循着那气味的来源处望去。
墙角处乃是一道阴沟,泔水足以没过一人的小腿。越来越浓烈的气味刺入鼻腔,素墨霎时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但她的视线却无法从那早已腐坏的尸体上移开。
那些腐烂的肉块早已辨不出形貌。素墨凝神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一阵恶寒。
这是一条被不知名的野兽咬啮而亡的狗,但那些齿痕的大小与形状看起来却分明像是人为的痕迹,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人咬狗的行迹?更让她在意的,那是伤口上所残留的那股异样气息。
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喝骂声将她的思绪吸引了过去。素墨朝着小巷另一端望去,灯火明灭处,似乎多了一少年身影。
她站在这一头,那少年便在那一头凝望着她。一双明眸在月色下发亮。
很多年后,她早已忘了那少年当时的神色与言语,却仍旧记得那副眸子,像是孤寂夜空中的那颗星,微弱而倔强地闪烁着。
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星象的指引牵动着她的步伐。
喝骂声渐渐清晰起来,素墨朝着那少年伸手示意。
“敢偷我的狗!你活腻了!”一身形魁梧的壮年男子挥舞着木棍冲进小巷,双目中凶光闪烁。
“快!”素墨朝着那少年喊道。
她挥了下手,暗淡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那少年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小巷中。
男子脸上满是惊愕的神色,手中高高举起的木棍似乎忘记了放下来。
“你用了什么邪法!找打!”男子咒骂道,挥动着木棍便要扑上来。
素墨抬手示意了一下,“店家莫冲动,你是在找你的狗吗?”
“我在找那不知好歹的小子!”男子厉声道,“那狗娘养的!偷了我的狗!我早知道那野种手脚不干净!”
素墨注视着那男子抖动的胡须,气定神闲地拢了拢袖,眉眼间带着笑意,“哦?这位店家你的狗果真是被偷了?你可曾亲眼见过?”
“你哪来的滚哪儿去!少来碍着老子!”
素墨从发辫上取下一枚簪子,递给那男子,“这是金镶玉的簪子,够不够递上那条狗?”
那男子似是没想到一身家平平的女子竟会出手这样阔绰,便接过玉簪,半信半疑地打量起来,无奈小巷中光线不足,他愣是没看清那女孩的相貌,但那玉簪掂在手里的分量倒不像有假。
一枚玉簪,换一条狗,这买卖当然值得,就是换百条狗也值得。
对于素墨来说,能够以这身外之物摆平的局面,便算不得麻烦,她时常听苍摩说起月轮城王庭外的人情世故,也知道向这男子这样的旅馆当家,只要花上些金银便能从他嘴里得到不错的情报。比起一枚玉簪,那条狗死亡的真相反倒更令她在意。
“店家,可否打听一下?你的狗是何时丢失的?”
那男子显然有些好奇,但收人钱财在前,便按捺住了疑惑,摸着脑袋道,“什么时候……大概就最近这俩天的事吧,它跟着我去市集,回来以后就失踪了。”
素墨略思量了片刻,又问道,“你去市集,可有同行者?”
“有,不过那家伙,说是老婆快生产了,他回家照顾老婆去了。”
素墨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已知晓了情况。转念间又想到,若是将让那少年回到旅店,恐怕仍旧要遭受这店家的欺压。
她略一思索,便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决定,改变了眼前这少年的一生。
此刻短暂失去了预见能力的女孩,还没有料到,自己的决定对少年来说有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