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桀骜
郭靖宇2020-07-28 19:4523,803

  松江大牢里,陈真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他已经被关了一个月。

  就在这时候,牢头打开牢门叫他出狱。陈真回过头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牢头告诉陈真,是霍元甲在大人面前求了情。

  陈真难以置信。

  “呃,对了,霍元甲托我告诉你,你师父孙无疾让他给埋了,埋在他们俩曾经比武的后山山顶,说你知道那个地方。”牢头说。

  陈真听了猛地冲出牢房,一路狂奔,他始终瞪着眼,仿佛已经看见了孙无疾的坟墓。

  到达后山之时,陈真已经满头大汗。

  一个巨大的坟包,没有立碑的孙无疾墓就在这里。

  陈真判断着:“师父……师父!”

  陈真扑向坟墓,他的十指插进泥土。

  “师父,您告诉我,是不是霍元甲害死了你?是不是霍元甲?!”

  林间之鸟被陈真的呼唤惊飞了。

  “师父你快告诉我,我真的想不明白,他们找出了很多证据,他们好像知道九师叔也来过,他们暗示我怀疑九师叔,可是我不敢信!到底是谁给您下了毒,您告诉我啊!”

  陈真无助的哭嚎着。

  一支拐杖,一条跛腿,一步一步的向陈真靠近。

  陈真还在嘀咕着:“到底是霍元甲还是九师叔,师父告诉我……”

  有声音突然在陈真耳畔响起:“你竟然怀疑我?”

  陈真吓了一跳,一跃而起,双手泥土的陈真攥紧了拳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正是孙无疾归西那日与他同在酒窖里的鹰九。

  鹰九何人?

  鹰门九子中排行末位,因为人阴险,犯了门规,被孙无疾逐出门派。

  鹰门九子中,只有鹰九和鹰四是被逐出师门的,两人自然臭味相投。自鹰四被杀,鹰九就发誓报仇,并一路追寻霍元甲的行迹。鹰九见孙无疾有意和好霍元甲,又飞鹰传书让鹰爪门上上下下都不得与其为敌,故大为恼怒。鹰九不但施毒计害死了孙无疾,还欲借官府乃至陈真之手杀霍元甲。

  鹰九与那日陈真所见的西装革履截然不同,此刻他破衣烂衫,而且拄着单拐,瘸着一条腿,另一条腿被厚厚的布裹着。

  陈真判断着。

  “怎么?不认识我了?你刚才不是怀疑我下毒害死你师父吗?!”

  “是你?九师叔?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鹰九苦笑:“都怪我学艺不精,打不过霍元甲,虽侥幸逃命,却折了一条腿。”

  “你去替我师父报仇了?”

  “我是大师兄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不替他报仇,谁替他报?!”

  鹰九假装大义凛然,的目光中充满了埋怨,这是针对陈真的。

  陈真并没有那么好骗,他突然向后跳开:“不对,给师父煮药的锅里没有毒,可是师父却中了毒,只有你在……”

  “煮药的锅里没有毒?谁告诉你的?”

  “大堂之上,那个洋医生请洋医院化验的!”

  “好小子,有出息,连洋人的话你都信了。那狗官拿了霍元甲的钱,他说的话你更信了,对吧?”

  陈真傻了。

  “报纸我看到了,上面还说毒死你师父的是酒碗,被扔到了外面,好远好远,你也怀疑是我干的吧?”

  “你别以为我是傻子,你确实可疑!再说,如果是霍元甲害死师父,他为什么还要把我从牢里救出来!”

  鹰九突然从背后拔出一把匕首,将匕首一抛,抓住匕首刃,将把递给了陈真。

  “你相信洋人和狗官的话,所以才怀疑我毒死了你师父,来呀!就在你师父坟前宰了我,替他老人家报仇!”

  陈真一把抓住匕首,叫唤了一声,便向鹰九刺去,鹰九眼都不眨,等着匕首。

  匕首在鹰九的胸前停住了。

  “你为什么不躲?”

  “不能为大师兄报仇,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何用?宰了我,裹张席子,就把我埋在大师兄身旁,鹰九谢谢你了!”

  刀掉在了地上,陈真单膝跪倒抱拳:“九师叔,我错了!我信得过您!”

  鹰九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可是霍元甲为什么要毒死我师父?”

  “为了武林第一呀,不信你去精武门看看,门庭若市,全上海想练武的后生都去投奔霍元甲了,为什么,那是因为大家都相信他打败了大侠孙无疾!”

  “霍元甲好歹毒!我师父被他骗,还说要去精武门教武功呢!”

  鹰九三言两语,又骗过了陈真。

  “霍元甲最大的本事就是笑里藏刀,这一点,咱鹰爪门可学不来。祖师爷教我们爱憎分明,有仇必报,可惜……假若我年少之时用心练武,再有你这么好的天赋,那霍元甲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鹰九自责的锤着“残废”的腿。

  “九师叔别说了,我一定杀了霍元甲,替师父报仇!”

  “你若能替师报仇,就是鹰爪门的英雄,鹰爪门几千弟子都是你的亲人!”

  陈真眼睛一亮。

  医院大门口,霍元甲和王氏共同搀扶着霍母在走出,一旁跟随着霍冯氏、小莲和霍东觉。

  阳光晒在霍母的身上,她很兴奋:“元甲啊,怎么一说要出院,我的眼睛好像又亮堂了不少?”

  “娘,费德勒不是说了嘛,只要您不再着急上火,眼神会越来越好!”

  “哎呀,这洋人的医院很贵吧?娘一住一个月,花了不少银子吧?”

  霍元甲和王氏对视,有些为难,不知怎么回答。

  霍东觉在一旁出声:“奶奶,现在来咱们精武门学武的人越来越多,农先生说,学武的人多,挣得银子就多,奶奶天天住院都不怕!”

  霍冯氏:“傻小子,可不能咒你奶奶住院啊,有病才住院呢!奶奶现在好了,再也不会生病了,一辈子也不会住院了!”

  霍东觉似懂非懂,众人笑了。

  霍母:“东觉说的是真的?”

  霍冯氏:“精武门红火是不假,天天有要学武的后生围在咱们家大门口,后来农劲荪就规定每个月的初一、十一、二十一才招收新弟子,现在实在是教不过来呀!哎对了,今儿个是十一,待会儿您回去,就能看见有多少要来精武门学武的后生了!”

  “元甲,咋一下子这么兴旺了?”

  霍元甲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霍冯氏抢话道:“娘,你不知道!《海上新报》换了新总编,把元甲在松江的案子都说清楚了,还隔三差五夸咱精武门!现在街坊邻居都说精武门是上海第一,元甲是武林霸主,那来学武的后生还能少的了?”

  霍母难以置信的神情。

  王氏:“大嫂,报纸上的谬赞元甲是不认同的,您就别当着娘的面说了。”

  霍冯氏:“那是兄弟客气!霍家是武学世家,如今元甲光宗耀祖,有啥不能说的,还不让娘高兴高兴!”

  霍母:“又是第一,又是霸主的,那不又得有人找你来比武了?”

  霍母焦急了起来,霍冯氏连忙收声。

  “不管谁来,我都不会跟他比武,我答应过您的,也答应过东觉……放心吧娘!走,咱们回家。”

  一家人扶着霍母,走上了街。

  精武门大门口,三四十个后生正在排队接受挑选,有排队等着许大有训练体能的,有等着刘振声试拳脚的,由于精武门生意好,刘振声和许大有都有些骄傲。

  躲在远处的陈真看得一清二楚,他猛地从角落里冲出,手里捧着一只叫花鸡,冲向精武门大门口,径自跪下,高高举起手里的叫花鸡,看上去就是一坨泥巴。

  刘振声和许大有拨开人群,来到陈真面前,仔细端详。

  “陈真?”

  刘振声率先认了出来。

  “还真是你啊?从大牢里放出来了?你来精武门干什么?又想挑衅?”

  陈真抬起头,陪着笑脸:“二位,哪有跪着挑衅的?”

  刘振声:“那你这是……”

  陈真看着刘振声:“刘振声,刘兄,你是霍门大弟子对吧?陈真今日来精武门,一是向霍大侠赔罪,二是想拜他老人家为师,进精武门学艺!”

  刘振声和许大有相互对视,有点含糊。

  正在此时,两边的后生和精武弟子认出了陈真,众人讥讽着。

  陈真咽了口吐沫,把耻辱隐藏了起来,农劲荪从精武门里走出。

  “怎么回事?”

  刘振声来到农劲荪耳畔小声嘀咕:“农先生,陈真来了,说要拜师学艺。”

  农劲荪看向陈真,二人眼神有了交集,农劲荪何等人物,陈真的目光让他迅速有了基本判断。

  “都别围在这,该干嘛干嘛去!”

  两旁的精武弟子连忙带着想来学武的后生各自退后,但也无心继续挑选,只是静静的看着。

  农劲荪上前,蹲到陈真面前:“陈真,受苦了。”

  “不苦,牢里管饭,还不要钱。”

  农劲荪抓了抓耳朵,他是在判断陈真的话。

  “陈真啊,霍大侠的意思是让知府尽快放了你,可我觉得让你蹲一个月大牢长点教训,挺好,省得你以后闯荡江湖吃大亏,要恨就恨我吧。”

  “我不恨,拜农先生所赐,这一个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顿顿都能吃饱,真挺好!”

  “我看得出来你说的不是心里话,不过没关系,早晚你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去给你师父上过坟了吧?”

  “上过了,多谢霍大侠让我师父入土为安。”

  “这个我会转达元甲。好了,你走吧。”

  “我不走!我要见霍大侠,我要当面向他赔罪,还要拜他为师!”

  农劲荪始终看着陈真,在陈真的目光中没有得到直接的答案。

  “精武门我说了算,元甲不会收你为徒的。”

  “不!霍大侠是好人,我师父生前也与霍大侠成为忘年交,现在我师父归西了,霍大侠绝不会不收留我的!”

  没等农劲荪说话,刘振声:“你还要赖上我师父啊?!别在这捣乱,快走!”

  “我不走!”

  “不走我可要出脚了!”

  “出刀子我也不走!”

  陈真说这些话时,农劲荪始终盯着他,虽没看出破绽,但农劲荪觉得不能相信陈真。

  “陈真,你师父虽已亡故,但以你这一身武艺找个营生应该不难,又何必……”

  “我自幼跟着师父,不会找营生!现在身上也没啥钱了,你们不能坐视不管!”

  “大有,去账房支十两银子拿给陈真,既然来了,我们精武门不能不出援手。”

  “我不要银子!我要拜师学艺!”

  陈真的坚决让刘振声和许大有有些不知所以,农劲荪无奈起身,回身对刘振声使了个眼色。

  刘振声抬起一脚踹向陈真,陈真毫不防备,被踹了一个大跟头,手里的叫花鸡也飞了出去,泥巴摔碎,露出荷叶。

  陈真连滚带爬,上前将荷叶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又回身跪回原处。

  三两黄包车驶至,正是霍元甲带着霍母等人回了家。

  霍冯氏和小莲卸行李,自有精武弟子上前帮忙,陈真突然大喊一声:“霍大侠!请收我为徒!”

  说着,陈真向前跪行,来到霍元甲面前,霍元甲愣住了,仔细看去。

  “陈真?”

  霍母听到这名字吓了一跳:“陈真?!不是那个来打擂要和你拼命的后生吗?”

  “娘,那是过去的事了,您别怕。”

  陈真:“霍老夫人在上,请受陈真一拜!”

  说着,陈真抱拳垂手。

  霍母有些忌惮:“哎,你这是干什么,我可受不起!”

  “陈真年少轻狂,受恶人挑唆,前来精武门捣乱,导致恩师与霍大侠误会,也让您受了惊吓,我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霍母看向霍元甲,不知如何是好。

  陈真又转向霍元甲:“霍大侠,师父的死,叫我误会您了!牢头也告诉我,要不是您替我求情,知府大人早就砍了我脑袋!我还听说是您为恩师料理的后事,让他老人家走得风风光光、气气派派。从牢里出来,上完坟,我就直接来投奔您了。我现在知道您是武德高尚的宗师,心胸坦荡的人杰。您就是我的新师父,这是我拜师的礼,请您笑纳!”

  刘振声上前:“师父,别理他,您扶奶奶进门,我会赶他走的!”

  霍元甲伸手制止刘振声:“陈真,你快起来,前些日子我刚刚宣布,精武门是新式武馆,以后不兴跪拜之礼。”

  “您不收下我,我就不起来!”陈真道。

  霍元甲无奈,他看向陈真手里的荷叶:“哦,叫花鸡啊……”

  陈真:“这是陈真孝敬霍大侠的……”

  霍元甲看了看陈真,伸手就掰下一块鸡腿,就要往嘴里放。

  农劲荪吓坏了:“元甲不可!”

  鸡腿停在了霍元甲的嘴边。

  “振声,快把鸡抢下来,拉条狗来试试,有毒的话马上把陈真捆起来送官!”

  刘振声上前一把抢下叫花鸡。

  霍元甲:“哎!这么好的鸡,喂狗岂不可惜?”

  说着,霍元甲就将鸡腿塞进了嘴里,大口的嚼着:“真香。”

  吃完,霍元甲转向霍母:“走吧,娘,咱们回家。”

  霍母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霍元甲,王氏和霍冯氏都有些惊讶,可霍元甲的脸上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霍大侠,我要拜师学艺,您收下我吧!”

  “我已经吃了你的叫花鸡,你还叫我霍大侠?”

  陈真一愣,显得难以置信:“师父,您收下我了,我给您磕头!”

  说完陈真就要磕头,霍元甲伸手托住陈真的双臂:“我说了,精武门不兴跪拜之礼,快起来吧。”

  陈真看向霍元甲,目光中很是感激。

  霍元甲身边的众人,想阻止,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客厅里,农劲荪说着自己的担忧。

  农劲荪:“岂可为一时之虚名,埋杀身之祸?!”

  “你别总把人往坏处想,陈真可是个好苗子,论资质,我所有的徒弟中无人能及,精武门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没理由赶他走。”霍元甲道。

  农劲荪来回踱着步:“哎呀,不行不行,不是我要把他往坏处想,是他根本就是带着坏心眼来的!”

  “陈真纯良率朴,绝非奸诈之辈,这一点我还是很有把握的。”

  “率朴之人才会死钻牛角尖!”

  霍元甲有点急:“我今天怎么跟你说不明白了呢?”

  霍元甲说着就往外走。

  农劲荪紧随其后:“必须把他从精武门撵走,不然我吃不下饭,夜不能寐!”

  霍元甲驻足:“劲荪,你怎么变成小肚鸡肠之人了?”

  “霍元甲!你现在已是一代宗师,收徒弟这么大的事岂可儿戏!”

  “咱不是说好了吗?要把精武门办成新式武馆,嘴上这么说,做起来却按旧武林拜师收徒那一套,不是掩耳盗铃?精武门既是武馆又是学校,这一点你我已达成共识,你定的,每个月初一、十一、二十一,招收弟子。这一个月以来,已有三十多人成了精武弟子,怎么唯独要拒陈真于门外?”

  “我们定的标准你忘了?凡想成为精武弟子,必是有志武学的好青年!若曾在其他地方拜过师、学过艺,必将习武的目的,由争强斗狠、门派相竞,转为强身健体、提升民族精神,没错吧?”

  “一字不差。”

  “陈真能做到?从眼神里我就能看得出,他是来替孙无疾报仇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火眼金睛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农劲荪气得直跺脚:“元甲,你就缺陈真这么个徒弟吗?!”

  “你我早有分工,精武门我主内,负责选拔弟子,带着他们精进武学,你主外,负责交际联络,弘扬精武精神。收徒弟这件事,我说了算。”

  农劲荪气得要哭:“孙无疾之死凶手还没找到,万一真凶就是……”

  霍元甲打断:“不可能!怎么会是陈真?!”

  “我说的是万一!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松江大堂上,陈真明显有所隐瞒,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人总有些事不方便说出,就像前些日子去荣府,我也曾对你隐瞒。”

  “那不是一回事!”

  “好了劲荪,我娘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才回来,我得赶紧去问问她老人家想吃什么。陈真已进精武门,绝无再撵出去的道理。这件事,你就迁就我一回吧,啊!”

  说完,霍元甲嬉皮笑脸的走了。

  农劲荪气愤而无奈。

  许大有和刘振声跑来。

  农劲荪阴着脸。

  “对这个陈真,我一万个不放心,你们两个瞪大了眼珠子,盯着他,一定要保护一家老小的安全!”

  许大有和刘振声连忙抱拳:“是!”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身影,佝偻着腰从拐弯处拐出,这是陈真端着一大盆热水向霍元甲卧房方向走去,他的眼睛滴流乱转,不怀好意。

  陈真逼近霍元甲的房间。

  一个声音低沉而有力:“站住!你来干什么?”

  陈真抬眼看去,黑暗中,刘振声走了出来。

  陈真假装诧异:“你来干什么?”

  “保护师父!”

  陈真假装不理解:“有这规矩?每天晚上都有人保护师父?”

  “少废话!精武门飞进来一只不祥的鸟,不得盯着点?说,来师父卧房到底想干什么?”

  “你没见我给师父端的洗脚水吗?”

  “有师娘伺候,用得着你断洗脚水?”

  “我刚进师门,按规矩,得给师父端洗脚水、倒夜壶一个月呢!”

  二人争执之际,门推开了,霍元甲披着衣服走出。

  “是你们俩呀……何事争吵?”

  “我来给您端洗脚水!”

  刘振声指着陈真:“陈真不怀好意!”

  二人几乎同时说出。

  霍元甲什么也没听见:“振声,你等会儿,陈真,你先说。”

  “师父,我来给您端洗脚水,待会儿我不走,就在门外候着,您有事随时唤我,明天早起我来给您倒夜壶。”

  “这是为什么?”

  “拜师学艺的规矩啊,我听说在武林上拜名师都这样。”

  “你刚拜孙老前辈为师时,也这样?”

  陈真尴尬的笑了笑:“那时候我小,不懂事,自己还尿床呢……”

  霍元甲笑了:“这不就得了。你说的所谓规矩,旧武林陋习而已,在精武门都要改,回去早点休息吧。”

  “是……”

  “哎,热水就留下吧,我还真想烫烫脚。”

  陈真答应着将水盆放下,起身瞟了眼刘振声,走了。

  “振声,说说吧。劲荪让你来的?”

  “对……啊不是!陈真此来心怀鬼胎,我决不能让他伤了师父毫发!”

  “你这份孝心为师领了。陈真才进精武门,你是大师兄,要多爱护他。”

  刘振声有点傻眼。

  “他和孙老前辈相依为命多年,现在就像孤儿一样脆弱,你要让他在精武门有家的感觉。”

  刘振声执拗的神情。

  “怎么?做不到?不听为师的话?”

  “师父,这个陈真……他不怀好意!您听我说……”

  霍元甲伸手制止刘振声:“以后这种话就不必说了,你也回去早点睡吧。”

  说完,霍元甲低身自己端起木盆进了屋。

  刘振声被晾在门口,气得直跺脚。

  房里,霍东觉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霍元甲的两只脚泡进盆里:“嚯,这水还挺热乎!”

  王氏走了过来,蹲下要帮霍元甲洗脚。

  “哎,你干嘛?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霍元甲一把拉起王氏,让王氏坐在自己身旁。

  “我做错了事,你一句都没有责怪我,一直觉得心里愧疚,哪还敢劳驾你帮我洗脚啊?”

  王氏笑了:“不是说以后不再提了吗?刚才看你一直发呆,在想什么?”

  “精武门的弟子越来越多,我在想,除了教习武功外,还能教他们一些什么……我想明天跟劲荪谈谈,让他给弟子们上课。”

  “上课?”

  “对,最近报名的弟子越来越年轻,还有很多从来没有读过书,没有读过书的想理解武学精髓,很难,更何况我不希望精武门教出来的都是一介武夫。”

  “这个主意很好,只是……”

  霍元甲知道王氏要说什么,自己先说了出来:“阿发……”

  “是啊,在天津的时候阿发和沙燕都参加过农劲荪组织的讲习班,当然,我绝不是说阿发的死与上课有关。”

  “当然有关,这也正是我犹豫之处。”

  “我发现这次从松江回来你一直有心事,经常无缘无故的发呆。”

  “我常在想,如果没有荣先生派左叔去松江救我,恐怕早就被砍下了脑袋。泱泱大国的堂堂知府怎么可以那么糊涂?那日在大堂之上,松江知府一见费德勒替我说话,就像换了人一样,甚至说可以是奴颜婢膝!就因为是洋人……这次松江之险真是令我五味杂陈。如今的朝廷,虽宣称推行新政,但多年来的弊端积重难返,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当官的,可当官的最怕的就是洋人。洋人一动怒,朝廷就割地赔款,洋人一告状,官府就去杀那些被逼无奈奋起反抗的老百姓!这就是国之现状,可悲啊可悲!”

  “元甲这是在忧国忧民,可是老佛爷和皇上不着急,光靠你着急也没有用啊……”

  “先贤顾炎武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中华儿男,又岂能坐视国家走到如此地步?我现在慢慢觉得,农劲荪以前说过的很多话是对的,爱徒阿发之死也让我觉得光荣。”

  王氏愣住,看着霍元甲,调整了着词汇:“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出这样的话。”

  “不从根本上改变,国家就没有希望,民族也将一直被压迫,被欺辱!所以,我希望精武门培养文武兼备、心怀吾国吾民、能从根本上改变中华命运的人才!”

  “如果真能那样,精武门将载入史册……元甲,你的心意我已完全理解,也替你高兴,我唯一的提醒是,除了劲荪,刚才这些话不要再跟别人讲,当心小人算计。”

  霍元甲点了点头。

  这一日,霍元甲和农劲荪对坐着。

  农劲荪有些激动:“元甲,你这番肺腑之言让劲荪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个武术家能有如此心怀,谁还敢说我中华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这么说你同意我的想法?”

  “光我一个人教可不行,上海是个国际大都会,不缺有进步思想的名流与贤达,我也会请他们来精武门授课!”

  霍元甲起身抱拳:“希望劲荪能为精武门多培养一些国家未来的栋梁。”

  农劲荪也起身还礼:“元甲,今日我尊称你一声霍大侠,心系天下的,才是真正的大侠!”

  霍元甲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精武门弟子越来越多,霍元甲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清晨时分列操,农劲荪告诉大家,在精武门学文不收钱。精武弟子一片欢呼声,陈真也位于人群中。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学文不刻苦,我可要罚,决不轻饶!”

  有弟子喊着:“放心吧农先生,不要银子学文,我们肯定好好学!”

  霍元甲和农劲荪相互对视,笑了。

  “元甲,你说两句。”

  霍元甲上前两步,朗声道:“凡进我精武门的弟子,都背过精武三德,明白勇者无惧的道理,但今天我想告诉大家,精武之勇,绝非好勇斗狠之勇,而是为我国家挺身而出之勇!只有奋进的青年才可有此大勇,所以我希望,今日精武弟子,在这个院子里,跟我习武强身,跟农先生学文长见识,明日走出精武门,争做国家栋梁,担负起复兴民族的重任。”

  刘振声、许大有等许多弟子都被感染,带头喊着:“乃文乃武,惟精惟一!”

  精武弟子们跟着喊,只有陈真死死的盯着霍元甲,没有张嘴,他就站在刘振声身后,刘振声脸色不好看了。

  农劲荪:“好了,以后早上习武,午后学文,现在是习武的时间,大家练起来吧!”

  众人刚要散,刘振声突然道:“等一等!新进精武门的弟子中有哑巴吗?”

  刘振声转过头:“陈真,我一直用耳朵贼着你呢!你刚才张嘴了吗?”

  “没有啊。”

  “为什么?师父和农先生苦口婆心都是为了弟子们好,你没听见啊?”

  “不是……师父,你说的太好了,我听得入神,忘了跟着大师兄喊了。”

  “无妨,但希望你能在心里认同精武门的新主张。”

  “我认同!日后会有更多人来精武门学武的!我师父霍元甲天下第一!”

  霍元甲皱了皱眉头。

  农劲荪:“陈真,刚才我和元甲谁说过天下第一的事?你难道不知道这个称号是元甲最不想听到的吗?”

  陈真一愣:“啊?练武不就是为了天下第一吗?再说,师父就是天下第一呀!”

  刘振声始终瞪着陈真,后入门的精武弟子们觉得陈真傻,已经笑了起来。

  霍元甲走向陈真:“陈真,刚才我讲话之时见你一直聚精会神的看着我,怎么我说的你却没有听到呢?”

  “听到了……”

  刘振声:“你听到什么了?师父每天都在讲,要摒弃门派相斗,不许好勇斗狠!还天下第一?师父刚才还痛斥了旧武林的恶习,说的就是这个!”

  “呃,是吗?对不起师父,我这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陈真连忙把手指伸进耳朵,假装很痛苦的样子。

  “振声,你先去吧。”

  刘振声瞪了眼陈真,气哼哼的走了。

  霍元甲轻声道:“陈真,你蹲了一个月的大牢,不会是在牢里被毒打了吧?”

  “没有,刚才我是突然想起了我师父,心里难受,就没听清您说什么。”

  陈真连忙抱拳:“要不师父,劳驾您再给陈真讲一遍,我一定牢记在心!”

  “日后我每天都会讲精武门的新主张,到时你自然会记住。”

  “噢……那师父,您什么时候教我练武啊?”

  “不急,你的武功基础比其他人高很多,为师若现在教你,别人就只能干看着了,你跟我来。”

  陈真只好跟着霍元甲走向正在召集人练功的许大有,一部分精武弟子们列队站好。

  “诸位,陈真虽才进精武门,但他跟随名师,自幼习武,尤其是腿上功夫了得,今天就让陈真教教大家腿上功夫!”

  没等弟子们反应过来,陈真慌了:“等等!腿上功夫是我师父教我的绝技,不能外传!”

  许大有:“又来了,你这就是门派之念!”

  霍元甲:“大有。”

  许大有看了眼霍元甲,不再说话。

  陈真:“我不能做对不起我师父的事,不能!”

  霍元甲:“孙老前辈教你的绝技,你不必传,但天下武学都是相连相通的,你指点一二,大伙可能会受益匪浅。”

  陈真不好再拒绝,霍元甲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刘振声追向霍元甲。

  “师父,您放心,我会盯着陈真,他要是主意不正,我饶不了他!”

  “你不好好教师弟们练功,盯着陈真干什么?”

  “我是大师兄,他是才入门的小师弟,我这大师兄不能白当啊!”

  “入门有先后,但都是精武弟子,若让我知道你以大欺小,决不轻饶。”

  刘振声没想到霍元甲会这么说,有些不服。

  陈真象征性的指点着大家腿部的动作和踢法。

  刘振声撇嘴看着陈真,他对陈真的教习并不满意。

  陈真刚教完一个弟子动作,转过头来正和刘振声来了个面对面,很明显刘振声一直在陈真身后盯着。

  “大师兄……”

  “教的什么玩意,照你这么教,不把精武门的名声教臭了才怪!大有!”

  许大有一见刘振声跟陈真较上劲了,连忙跑来。

  “大师兄,怎么了?!”

  许大有那架势恨不得马上出拳打陈真。

  刘振声:“我看陈真在松江大牢里蹲了一个月,这胳膊腿儿都没活动开啊,怎么教别人练武?”

  许大有:“对呀,我看也不行。”

  “后院茅厕几天没人掏了?”

  “有几天了吧?”

  刘振声盯着陈真的眼睛:“陈真,你先去后院,掏掏茅厕,挑挑担子,也把你这些懒筋都抻开,如何?”

  陈真:“师父让我教他们腿上功夫!”

  刘振声:“大有,告诉他精武门的规矩!”

  “师父不在,大师兄说了算!”

  刘振声和许大有都恶狠狠的瞪着陈真。

  陈真突然笑了:“还别说,坐牢坐的,我这筋是有点坐懒了……”

  说着,陈真猛地一踢腿,速度、位置、力量皆属一流。

  “是得好好抻抻,多谢大师兄照顾,把掏茅厕这么好的活交给我,家伙什齐全吧?在哪放着呢?我这就去。”

  陈真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完全是不想与刘振声、许大有正面冲突,弄得二人反倒没了招。

  陈真担着担子,两边挂着两个破木桶,要从后门出去。

  霍元甲看见这一幕。陈真也驻足,他判断出是霍元甲,眼珠一转回过身来,叫师父。霍元甲走了过来,问他在做什么。

  陈真说在掏茅厕:“没谁叫我去,我就是在牢里待久了,胳膊儿腿儿的欠活动,教别人也教不好,先找点活干,把腿上筋抻开了,以后再说……师父,我先走了,臭,别熏着您。”

  陈真没有告状,脸上的神情显然是自己在忍辱负重。

  霍元甲看着陈真的背影,猜测着。

  霍元甲问刘振声掏茅厕的事。刘振声以为陈真告了状。霍元甲说没有,陈真说是他自己找活干。

  刘振声一下愣住。

  “你看,你误会了吧?我跟你说过,希望陈真在精武门找到家的感觉,可才来你就让人家掏茅厕,合适吗?”

  “我……”

  “虽没告状,但是从他的脸上我能看出委屈,这样吧,今晚在你房间弄些酒菜,你和大有陪陈真一醉方休。”

  “什么?我们还得陪他喝酒?”

  “我也来。”

  刘振声一脸的不情愿:“每隔十天就有新进门的弟子,您这么做不合适!”

  “你我心里都知道,陈真跟别的弟子不一样,论学武的年头和武功基础,他都不在你和大有之下,就算是为了孙老前辈,难道不该请陈真喝次酒吗?”

  刘振声无语,但显然不服。

  许大有向大门张望着,没有结果,摇了摇头,看了看天色,他有些担忧。

  刘振声房间里,酒菜已经摆好。

  霍元甲坐在桌前等候,见许大有从外面进来,忙开口问陈真人呢。许大有摊了摊手,说问了好几个师兄弟,都说没看见他回来。

  刘振声:“嘿,逃跑了!”

  许大有也道:“师父,他来干啥?明摆着的,昨天夜里假装给师父送洗脚水,就是暗藏杀机,没想到有大师兄盯着呢,他没得逞!今天又被派去掏茅厕,心想行刺不成还得受罪,知难而退,逃跑了呗!”

  许大有说这话时有些讨好刘振声,刘振声对师弟的判断很满意。

  霍元甲不信:“不可能,也许他是走错路了,或者是在街上惹祸了?”

  想到这,霍元甲“腾”的站起身:“你们俩跟我出去找找!”

  刘振声不想去,但也无奈。

  天色已经慢慢变暗,霍元甲冲出大门,刘振声和许大有紧随其后,三人向一个方向走着,却突然驻足,许大有率先发现陈真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陈真一手拎着一坛酒,另一手提着一些吃的,低头走着,抬头之际,忽见霍元甲三人迎面而来,下意识的连忙将酒和肉放在身后。

  刘振声怒道:“让你掏个茅厕,你借道跑出去一下午,还有没有点规矩?!”

  “对不住……”

  “你干什么去了?说!身后藏的什么?拿出来!”

  陈真看着霍元甲,挤出笑容:“是酒……还有一只鸡,四个酱猪脚。”

  “够馋的呀?你嫌精武门的饭没油水?”

  “不是!我这不是初来乍到嘛,才弄明白精武门的规矩,师父不在的时候大师兄说的算,我知道大师兄不喜欢我,想请大师兄喝顿酒……”

  刘振声傻了。

  许大有:“就算你买酒买菜也用不了大半天的时间啊?师父还以为你惹祸了呢!”

  “我……我没钱,就先到码头上卖苦力去了,正赶上有个急活,一大船货等着卸,我有力气,扛麻包比别人扛得快,我一个人干活挣了三份工钱,刚好买了这些……”

  “哎呀!师父,这陈真还真是个厚道人,比我还……”

  许大有直挠脑袋,他已经被陈真感动了,却遇到了刘振声恶狠狠的目光,许大有连忙收声。

  霍元甲:“振声,陈真这酒菜可是要请你的,为师是要沾你的光咯?”

  “师父,看您说的……”

  刘振声不好意思了,只好转向陈真:“陈真,我不用你请,师父今天还特意交代让我请你呢,菜都摆上桌半天了,就等你了!”

  刘振声虽这么说,却仍对陈真饱含敌意。

  桌上,陈真买回来的菜摆上后便丰富多了,小酒盅倒满了酒。

  “来,大家一起喝一杯,自此后,希望陈真拿精武门当自己的家。”

  霍元甲张罗着,陈真端起酒盅,假装很感动,却喝不下。

  刘振声大声道:“陈真,师父敬你呢,你得先喝!这可是规矩!”

  很明显,刘振声担心酒里有毒,霍元甲明白刘振声的意思,又不好点破。

  “我这第一杯……”

  陈真转过头去,将酒洒在了地上。

  刘振声要急,霍元甲连忙伸手制止:“陈真是在用这第一杯酒敬孙老前辈,应该的。”

  霍元甲亲自拿起酒壶,给陈真的空酒盅倒上了酒。

  “多谢师父。”

  这回陈真一仰脖,将酒喝了下去,他呲牙咧嘴,感觉很辣。

  刘振声这才放心:“师父,来来来,咱干!”

  霍元甲没好气的瞪了刘振声一眼。

  三人干杯,喝完,陈真连忙端过酒壶给众人倒酒。

  霍元甲:“我发现陈真很会买东西,这鸡和这猪脚都香的馋人,来,咱们先吃,待会再喝!”

  说着,霍元甲先拽了一块鸡腿,放到陈真盘里。

  “多谢师父。”

  “以后是一家人了,不用总把谢字挂在嘴边。”

  众人开吃。

  陈真再次端起酒盅:“师父,这第二杯酒我敬您,您啥时候教我武艺啊?”

  “今天喝酒,不说这事,来来来,振声,大有,一起!”

  陈真有些尴尬,四个人各自喝酒。

  陈真又抢着倒酒,但他的脸已经红了起来。

  刘振声一把抓住酒壶:“你别假装客气了,我倒吧,挺好的酒,你再倒洒了。”

  陈真不好意思的笑着。

  “陈真,孙老前辈可是酒仙,你跟他多年没学过喝酒?我看你才喝两杯,怎么脸就红了?”

  陈真有些不好意思:“师父没少逼着我陪他喝酒,可我就是学不会,一喝就这样。”

  许大有笑了:“以前我酒量就算最不好的,没想到来了个比我还差劲的……不过陈真,喝酒脸红的人,实在,好交!今天我还在师父面前怀疑你来着,现在看来我冤枉好人了……”

  许大有说到这,又发现刘振声在瞪自己,他连忙收声。

  “大有说得好,师兄弟间就应该这样。振声,今天你派陈真去掏茅厕,是故意难为他吧?这样,你们三个喝一杯坦诚相见酒。”

  霍元甲此言一出,刘振声只好端起酒盅。

  刘振声看向陈真:“陈真,咱们师兄弟喝一杯,既然入了师门,以后就要老老实实为精武门出力,你若再心怀鬼胎,我跟大有可绝不容你!”

  陈真端酒:“请大师兄放心,陈真绝无二心!”

  许大有:“嘿,我就等你说这句话呢!我信你!来!”

  许大有高兴的一把搂住了陈真的肩膀,三个酒盅碰到一起,喝了。

  霍元甲看着高兴,可陈真对酒的反应却更大。

  “快快快,陈真,吃菜吃菜!”

  陈真点头吃着菜,压着酒劲。

  这回是许大有拿起酒壶来又给三人满上了酒。

  霍元甲:“陈真啊,你去码头卖苦力,一下午挣的钱就买了这么多吃的,还有这么好的酒,可见你凭自己的本事谋生不在话下,可你却来了精武门,为什么?”

  陈真低着头,眼珠一转,抬起头来就变得憨实了:“我从小练武,就爱练武,我知道师父身上有真本事,我想学。”

  “先前我笑大有是武痴,没想到你对武学也是痴心不改……这很好,精武门最需要的就是爱武之人,但是我们提倡的是乃文乃武,惟精惟一。你出去的这一下午,耽误了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没有上农先生的课。”

  “我……我认字不多,上课就算了吧?”

  霍元甲忽然严肃起来:“不行,陈真,对你来讲,听农先生的课比跟为师学武还要重要。一个人最大的进步无外乎是思想上的飞跃,这是为师多年所悟。陈真,我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文武兼修,早日成为栋梁之才。来,为师敬你!”

  陈真连忙起身,他假装惶恐,霍元甲与陈真碰杯,一饮而尽。

  陈真也一口喝完,这一杯下肚,他的状态已颇有醉意。

  刘振声对霍元甲夸奖陈真有些嫉妒,撇嘴道:“就这酒量,还对他寄予厚望?拉倒吧……来,师父,我也好久没跟您喝酒了,我敬您!”

  陈真的眼前,人影确已婆娑了,他使劲的咽着吐沫,压着酒劲,不然要吐出来了。

  一会的功夫,陈真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鼾声如雷,霍元甲为他盖着被子。

  陈真猛地惊醒,一跃而起,四下观察,发现刘振声、许大有还坐在桌上。

  霍元甲笑了:“醉的也快,醒的也快啊!”

  “对不起师父,我怎么睡着了?”

  “是师父把你放到床上的,要不是他老人家接着你,你就直接栽在地上了!”

  “对不起师父,我这酒量太差了!”

  陈真摇摇晃晃的走向酒桌:“啊?师父,你们把这坛子酒全喝了?”

  “是啊,为师喝的最多。”

  “那您不会醉了吧?”

  “今天高兴,醉了正好,月色如梦,喝醉了酒,也不耽误在梦里打拳!”

  霍元甲顺口一说,陈真思忖着。

  “对了,振声大有你们都记住了,以后可不能让陈真多喝,他只有四杯酒的量!”

  说着,霍元甲伸出四根手指,陈真看向他的四根手指。

  许大有和刘振声都打着哈哈,没太在意。

  月在中天,长空如墨,已是四更天了。

  霍元甲来到院子里。角落里,陈真的身影出现了,他看着霍元甲。

  霍元甲突然启动,一套迷踪拳打得是出神入化,陈真瞪大眼睛看着,他并没有见霍元甲用过真功夫,这一见不免有些惊讶。带着酒劲,霍元甲的拳打得潇洒自如,月光皎洁,他一身素衣,人与大地一色,拳与天地融合。

  一套拳练罢,霍元甲收势,调整着气息。

  陈真看傻了。

  霍元甲转过身:“陈真,出来吧。”

  陈真惊讶,只能从角落里走出。

  “怎么?你来偷艺?”

  “没有啊!是师父要传我武艺,我准时来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传你武艺了?”

  “您说我的基础比别人好,白天教我别人就只能干看着,意思不就是只能夜里教我了?今天喝酒的时候,您又说月色如梦,可以在梦里打拳,意思就是今夜您会趁着月色打拳嘛。然后您又说我陈真只有四杯酒的量,当然就是告诉我四更天来跟您学拳了……”

  霍元甲哈哈大笑起来:“为师是说者无心,你是听者有意,恰巧为师睡不着,出来打套拳,还被你蒙准了,哈哈……我突然想起《西游记》,孙悟空向菩提老祖学艺好像就有这么一段。”

  “孙猴子滑的很,我是憨傻之辈,不一样。”

  霍元甲又笑了:“你的憨傻恐怕是装出来的吧?”

  听了这话陈真心里一惊。

  “来来来,你我过过招,把你看家的本事全使出来,也算是让为师摸摸底,好知道以后怎么教你。”

  “哎!”

  陈真巴不得要杀霍元甲,立马拉开架势,一手化拳,一手鹰爪。

  霍元甲伸手示意陈真出招。

  陈真却突然作罢:“算了师父,刚才看了您那套拳脚,我不敢跟您过招了,要不试试兵器吧?”

  离二人不远处的兵器架,刀枪剑戟,在月色下渗着寒光。

  霍元甲走向兵器架,看着兵器,一把刀在兵器架外戳着,极方便入手,趁霍元甲背对自己之际,陈真握住了刀,找准机会,拦腰向霍元甲砍去。

  霍元甲听到背后风声,侧身躲闪,刀以毫厘之差,没有伤到霍元甲。

  陈真哪肯罢休,连续砍出数刀,刀刀奔霍元甲要害。

  霍元甲连续躲闪,终于跳出陈真攻击范围,同时一条棍已到了霍元甲手里。

  霍元甲用棍指向陈真,陈真的刀不够距离,暂时无法够到霍元甲,只好收敛了恶狠狠的目光。

  陈真知道时机已逝,不知自己是否暴露,试探着:“师父果然厉害,刚才陈真还想试探一下您,却有些自取其辱了。哎,师父,您怎么不选件更趁手的兵器?”

  霍元甲凝视着陈真,判断着,突然一笑:“这个就很好。”

  “师父您逗我?霍家枪名扬于世,您用一条棍,又没尖儿又没刃儿的,不公平啊!”

  “刀枪剑戟,皆有利刃,利刃在,怨气生,容易走偏锋,唯独棍,朴实执中,是我平生最喜欢的。武林中很多人知道我用枪,但其实只要面对的不是顽敌,我通常是以枪为棍。”

  陈真琢磨着霍元甲话里的意思。

  “今夜月色正好,师父突然想起南宋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这首词写得很美,其中有这样几句——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表里俱澄澈,肝胆皆冰雪……”

  “你说自己认字不多,却立刻能从这首词中找出最重要的两句?”

  陈真有些尴尬。

  “我们习武之人,最怕的就是生恶念,内心险急者,常不得武林正道。”

  霍元甲说得很平淡,但陈真知道他是在点自己。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则是我霍元甲一生之追求。”

  陈真低下头,他以为霍元甲已经识破自己,他在想退路,霍元甲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吧,把孙老前辈教你的绝招都使出来。”

  陈真抬起头看着霍元甲,霍元甲凛然坦荡,仿佛并没有怀疑陈真。

  陈真目光游离,呼吸急促,紧握钢刀,四目相对,高低立判。

  陈真挥舞大刀,刀刀都是杀招。

  霍元甲用棍将陈真的招数一一化解。

  陈真越打越拼命,不仅出招凶狠,而且力道越发加重。

  大刀劈空,劈在石板地上,溅起一片火星,陈真被震得手腕发麻。

  陈真杀红了眼,再次扑向霍元甲。

  霍元甲多次相让,陈真却不肯罢休,甚至每一刀都伴随着“杀”字喊出。

  陈真力气逐渐殆尽,动作也有些跟不上,气息越来越重。

  霍元甲突然以棍为枪,连续几招攻向陈真。

  棍尖儿微微的点到了陈真胸口,力道却让他倒退数步。

  霍元甲再次上前,挥棍施展出类似霍家枪的棍法。

  陈真手中的大刀被长棍挑飞。

  大刀落地。

  陈真试图捡起大刀再战,霍元甲用棍扫向陈真的去路。

  陈真只得飞身跃起,以躲避霍元甲的棍,但再落地时根本站不稳,几乎是摔倒在地上。

  刀距陈真近在咫尺,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抓。

  陈真的两只手拍在了地上,他懊恼不已,额头渗的都是冷汗。

  陈真喘着粗气叹道:“师父,霍元甲武功高强,徒儿打不过他,没法给您报仇了!”

  这一句说完,陈真已然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此时他不再想隐瞒杀霍元甲报仇的心思,趴在地上的他只求一死。

  霍元甲手持长棍,默默的看着陈真,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陈真回头看向霍元甲:“你还不动手杀我?那我自行了断!师父,徒儿来了!”

  说着,陈真上前抓起自己的大刀,抡刀试图自刎。

  霍元甲又一次出棍,将大刀抽飞。刀飞出很远落在地上。

  陈真呆愣在原地。

  霍元甲心疼的看着陈真,突然道:“冰,水为之而寒于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真,你的底子好,悟性高,假以时日,武功一定会超过为师。”

  霍元甲将“为师”二字说得很重,他的声音儒雅而有力,一字一句灌入陈真的耳畔。

  说罢,霍元甲将棍一甩,长棍直挺挺的插进兵器架。

  “好了,时辰到了,你也累了,快回去睡吧。”

  霍元甲并没有回头看陈真,径自走了。

  月光中只剩下陈真,他仍然重重的喘息着,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中。

  太阳晒在陈真的脸上,他仍鼾声如雷,一只大手出现在他脸前,想去抽其嘴巴子。

  此人正是坐在陈真床头的刘振声。

  刘振声气得摇了摇头,收起巴掌,攥起两根手指,在陈真床头使劲的敲着。

  陈真吓得猛然惊醒,起身。

  “这……这是哪?”

  “哪?我的房间啊!”

  “我怎么睡到大师兄房里来了?”

  刘振声骂道:“你睡得可真香,早上该练功的时候死活叫不醒,我就跟大有一起,连床板给你抬到这屋来了!”

  陈真这才发现自己的床是被临时架在刘振声房里的。

  “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要开午饭了,说得好听,拜师学艺,师父教授武功的时候你在被窝里睡觉,拜什么师学什么艺?!我为什么把床给你搬到这屋你知道吗?岁数也不小了,我怕年轻的师弟跟你学坏了,都不起床!”

  陈真撩开被子看,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裤,连忙蹦下床。

  “大师兄,陈真知错了,明天我一定早起,跟师兄弟们一起练功!”

  刘振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陈真坐在床上发呆,是什么原因导致自己累得起不来床,他心知肚明。

  突然门被撞开,霍东觉冲了进来:“哎?大有哥没在啊?大有哥呢?”

  陈真从回忆中惊醒:“噢,他不在。”

  霍东觉扭头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着在床上发呆的陈真,笑了。

  “我是来找大有哥的,可没想到却碰到一只大懒虫!”

  说完,霍东觉做了个鬼脸跑了。

  陈真不再愣神,连忙起身穿衣服。

  霍东觉又推开门冲陈真喊着:“大懒虫,你快去吃饭吧,精武弟子多,去晚了可就没得吃了!”

  这次霍东觉真的走了,陈真思考着。

  霍元甲告诉农劲荪,陈真的武功基础确实很好,看来孙无疾虽行事古怪,但教徒弟真是一流的。

  农劲荪凑上前:“元甲,我没问你他的武功基础如何,他来精武门的目的你试出来没有?!”

  “孙老前辈死了,陈真孤苦伶仃,他又不认识别人,不来投奔我们又能投奔谁呢?”

  “他一个大小伙子有的是力气,在码头上干活一个人都能挣三个人的钱,他养活不了自己啊,非要来投奔精武门?”

  霍元甲一听,脸上有些为难之色:“这振声嘴可真快……”

  “你不能怪振声,是我让他盯着陈真的!”

  “就算他能养活自己,可这孩子视武如命,他想跟我学功夫,才来的精武门,这不正是咱们需要的人才?”

  “你……元甲!你对陈真并不了解,他的过去,脾气,秉性你都不熟悉,当心吃亏啊!”

  “放心吧劲荪,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这孩子,我就觉得跟他有缘分,就像很多年前,我刚刚见到阿发。阿发是个富家子弟,按说我不应该收他为徒,也是因为缘分嘛!陈真跟阿发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劲荪,你就不能和我一样,也像对待阿发一样对待他?”

  “你少拿陈真跟阿发比,我不爱听!总之,我是孤身一人,可你,一家老小都住在精武门,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老人和孩子想想!”

  说完,农劲荪拂袖而去,霍元甲表情凝重,他多少也有些犹豫。

  大空屋子里变成了临时的教室,农劲荪在黑板上写着什么,他正在给精武弟子们们上课。

  精武弟子们听得聚精会神。

  坐在最后面的陈真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眼睛滴流乱转,趁农劲荪回头,陈真溜出教室。

  精武门厨房,陈真走进,他掀开锅,锅里并没有东西。

  陈真四处找着,剩菜剩饭也没有找到,突然发现了水缸,他上前打开缸盖,里面是清澈的水。

  陈真的手塞进腰间,摸出鹰九给他的毒药,耳边再次响起鹰九的话。

  “他不是用毒害死你师父吗?我们也用毒弄死他全家!你假意去拜师学艺,霍元甲是个伪善人,他一定会收下你,然后找准机会,把这个下进做饭的锅里,或者喝水缸里,就能大功告成!”

  陈真犹豫着,想起放过自己的霍元甲,跟自己喝酒的刘振声、许大有,和自己一起被霍元甲训斥的精武门弟子,每一张脸都是活生生的人。

  陈真的手哆嗦了,他咬了咬牙,又将毒药塞了回去,刚要走出厨房,正碰上小莲。

  陈真吓了一跳。

  “哎,你来厨房干什么?喔,我明白了,你偷吃!”

  陈真知道编不下去,只能道:“是……我睡过头了,中午开饭的时候来晚了,没吃饱……”

  小莲笑了:“我听大有哥说了,拿门板抬你你都没醒,我还学给二少奶奶听,她说你在大牢里蹲了一个月,肯定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有地方睡安稳觉,睡过头很正常!没吃饱是吧?我给你找吃的!”

  说着,小莲便跑进厨房,从高处一个篓子里找到一块大发糕。

  “给,这个!今天早上给老夫人蒸的,里面有枣,可好吃了!”

  说着,小莲将发糕放到陈真手里,陈真为了掩饰,只能大口的咬着。

  陈真吃了两口被噎住了。

  小莲连忙去水缸盛出一碗水,递给陈真:“慢点吃,喝点水。”

  陈真看到小莲从水缸里盛水,心里一阵后怕,庆幸自己没有下毒。

  小莲突然问:“别的弟子都去听农先生讲课了,你怎么不去?”

  “我……我听不懂……”

  “那正好,你帮我劈柴吧,自从农先生给弟子们上课,大有哥也跟着听,只有晚上才能来帮我劈柴,可柴禾不多了,我怕做晚饭不够。”

  陈真笑着:“那我劈!”

  厨房门口,陈真劈着柴禾,大斧子抡圆,噼里啪啦,发泄着心中的仇恨。

  陈真边劈边嘟囔:“不行,霍元甲是我的仇人,可我不能伤及无辜!”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陈真身后传来:“大懒虫,你说什么呢?”

  不知何时,霍东觉已经来到了陈真身后,陈真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我没说什么呀……”

  “我听见有人劈柴,还以为是大有哥呢,没想到却是你这个大懒虫……小莲姐姐!”

  说着,霍东觉就往厨房跑,他是想找许大有,让许大有带他去买冰糖葫芦。

  “大有哥在听农先生讲课。”

  “我知道,所以娘不让我去,小莲姐姐,你帮我去好不好?”

  “东觉,二少奶奶不让你去,那我去,她也不会让啊!”

  “不嘛不嘛!我就要吃!”

  小莲无奈:“那好,今天晚上我跟大有哥说,明天让他去带东觉买,好不好?”

  霍东觉撇着嘴:“好吧,人家今天想吃的……”

  霍东觉此时三四岁大,话也说得不太清楚,他甩着胳膊,不高兴的走了,陈真始终盯着霍东觉,他的眼神中有凶恶的光芒。

  陈真继续劈着柴,也想着对策。

  不一会,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大批的柴禾,陈真把所有该劈的柴禾全都劈完了,将斧子墩在木墩上,呆愣在原地,想着。

  小莲从厨房里走出:“哇,陈真,你劈得真快,比大有哥还快!多谢你啊!”

  小莲说完就要往外走。

  陈真叫住:“哎,小莲姑娘,你是要出去吗?”

  “对呀,现在精武弟子越来越多了,二少奶奶让我多腌一些咸菜,早上喝粥的时候吃,可是盐不够了……”

  陈真眼珠一转:“那我帮你去买盐吧!”

  “那感情好!我这正忙不开呢,给你钱。”

  说着,小莲就将一些铜钱递给陈真。

  陈真接过,揣进怀里,他在霍元甲身上找不到机会,已经把目标转移到霍东觉身上。

  来到院子里,陈真找到了正在玩耍的霍东觉,以买冰糖葫芦为名将孩子带出门。

  霍母房里,王氏正在帮老人家做着全身按摩。

  小莲推门进屋,王氏听见门声回头看:“小莲?怎么不敲门啊?”

  小莲有些尴尬,四处看着。

  “你找什么呢?”

  “没找什么……”

  小莲偷偷向王氏示意有事,然后转身出了门。

  王氏:“娘,怎么样?”

  霍母:“舒服极了,只是累着你了。”

  王氏:“那好。”

  王氏转身往外走,出门。

  “怎么了?”

  门外,王氏疑惑的看着小莲。

  “东觉不见了,四处找不着他,我还以为在奶奶这屋玩呢……”

  王氏皱了皱眉头。

  街上,陈真抱着霍东觉一路狂奔,霍东觉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真愣住,街上的行人都看向陈真。

  “小少爷,你哭什么?”陈真很害怕,他真的怕霍东觉说出自己的动机,因为此时身边已经围上好几个人。

  “你说要给我买冰糖葫芦的,冰糖葫芦在平安里,我要去平安里,我要去平安里!”霍东觉道。

  “哎呀,去什么平安里呀?前面就有!”

  陈真向远处指着,果然有个糖葫芦摊,他望着周围众人狐疑的目光有些心虚,往糖葫芦摊跑去

  霍东觉见到格外开心。

  “看,我没骗你吧。”

  陈真把铜钱扔给卖糖葫芦的,拿下两只,塞到霍东觉手里。

  “谢谢你!大懒虫!”

  “走吧,这回别哭了。”

  陈真拉着霍东觉又走,脚下生风。

  霍东觉吃着糖葫芦:“两根,你真好,我再也不叫你大懒虫了!”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反正也叫不了两声了。”

  霍东觉没明白陈真说什么,只是兴奋的吃着糖葫芦。

  陈真突然问道:“小少爷,你爱不爱吃鱼?”

  “不爱吃。”

  “那你爱不爱吃虾?螃蟹?”

  “虾还凑合……”

  “好,那我现在就带你去吃!”

  说着,陈真又抱起霍东觉,向一个方向跑去。

  霍元甲信步走进精武门,小莲和许大有迎了过来。

  “师父,您怎么才回来啊?!”

  “雷霆云老前辈今日六十大寿,请为师赴宴,多耽搁了一会……你呢,不好好跟着农先生读书,跑出来干什么?”

  “师父,出事了!”

  霍元甲挑眉:“怎么了?”

  小莲:“是陈真!他借着买盐的道,把东觉拐走了!”

  正说着,农劲荪、刘振声、王氏、霍冯氏都跑了过来。

  霍冯氏:“哎呀,元甲你可回来了!你新收的那个徒弟陈真拐走了你儿子!”

  “先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王氏:“东觉不见了,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霍冯氏:“就是被陈真拐跑了!”

  刘振声:“不是拐……师父,东觉肯定已经糟了毒手!”

  刘振声抱拳跪地:“师父,都是振声罪该万死,没看住陈真呐!”

  王氏一听糟了毒手险些晕倒,霍冯氏一把扶住。

  霍冯氏:“振声你别瞎说!看把你师娘吓得!”

  霍元甲也很着急,他看向农劲荪,农劲荪向霍元甲道着原委:“是这样,吃过午饭后,陈真本是跟着我读书的,之后他在厨房见到了东觉,小莲托陈真出去买盐,可有人看见东觉跟着陈真一起出了精武门。”

  “即便是孩子跟陈真一起出去了,也不一定像振声想得那样……”

  霍元甲想着对策,看向许大有:“大有,去选二十个精武弟子,跟我上街找孩子!”

  说完,霍元甲又看向霍冯氏:“大嫂,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娘,别让她老人家着急!”

  王氏很是焦急,霍元甲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别急,东觉福大,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么说,但王氏能从霍元甲的眼神中感觉到他焦急不安的心情。

  黄浦江边,一男一女,两个身体凌弱、面色蜡黄的小孩在垃圾堆翻着吃的。

  陈真抱着霍东觉走来,霍东觉手里的冰糖葫芦已经吃完了。

  “给,再吃这根儿!”

  陈真将另外一根冰糖葫芦塞进霍东觉手里。

  霍东觉看着冰糖葫芦,欣赏着,馋,又有点舍不得吃:“我不吃了,你带我回家吧,我给娘吃,她肚子里还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呢,让他也尝尝!”

  “回家?不着急……”

  陈真忽然换了个口气:“小少爷,你叫霍东觉对吧?”

  霍东觉点了点头:“大懒虫,我不喜欢你叫我小少爷,精武门没人这么叫我,他们都叫我东觉!”

  陈真笑着:“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马上就不用叫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爱吃虾对吧?你看看,这里面都是虾和螃蟹!”

  陈真说着便向江堤之上迈去,一步一步,他已经做好了将霍东觉扔下黄浦江的准备。

  霍东觉突然指着一个方向:“你看他们在找什么?”

  刚要下手的陈真愣住了,他看向霍东觉指着的两个小孩。

  “谁知道,别管他们!”

  霍东觉大声的喊着:“你们在找什么?”

  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慢慢站了起来,她眼睛很大,脸上一道黑一道灰。

  “吃的……”

  “你们的爹娘呢?”

  “饿死了……”

  “大懒虫,你放我下去,我给他们吃糖葫芦,吃完他们就饱了。”

  陈真恨不得立刻把霍东觉扔进河里,哪肯放手:“行了,你别瞎说了,糖葫芦越吃越饿!”

  “不可能,我刚才吃了一个就饱了,放开我,你看他们多可怜啊!”

  霍东觉着急,使劲的挣脱了陈真,跑向两个小孩。

  “给,你们吃吧,吃完就不饿了。”

  小女孩看着糖葫芦不敢接,霍东觉还是将糖葫芦硬塞进小女孩手里。

  小女孩拿起糖葫芦,没吃,想给弟弟吃了一个,弟弟吃完又推给姐姐,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口。

  霍东觉拉着陈真:“他们吃糖葫芦可能饱不了,你也请他们吃螃蟹和大虾吧!”

  陈真一愣:“螃蟹和大虾?”

  “对啊,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吃大虾和螃蟹吗?我不吃了,你请他们俩吃,我爹说了,要做好人,不要做坏人,做好人就要行善,要言行一致。”

  两个小孩把糖葫芦吃完了。

  小男孩:“姐,我还饿……”

  小女孩:“别瞎说,都吃东西了还饿?我不饿了……”

  小女孩看向陈真和霍东觉:“谢谢你们两个好心人,虾和螃蟹我和弟弟就不吃了……”

  陈真忽然流下泪水,霍东觉看向他:“你怎么哭了?”

  “当然我也差点被饿死,是我师父救了我。”

  “你说的是我爹吗?”

  “不,我说的是以前的师父……”

  “喔……”

  陈真忽然大声道:“霍东觉,你说得对!要做好人!好人要行善!走,我带你们三个一起吃大虾和螃蟹去!”

  霍东觉高兴的拍手:“太好了!”

  陈真从兜里摸出钱来:“我就只有这么点银子,你们三个一起吃,你自己可就吃不了多少了。”

  “没事,我娘说了,做人要心胸宽广,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不能自私自利。”

  “那行,走!”

  陈真一手搂着霍东觉,一手将肮脏的小男孩抱在怀里,那小男孩比霍东觉还要瘦小,霍东觉拉起小女孩的手,就这样,四个人离开的黄浦江边。

  天色已黑,许大有带着一支队伍从外面跑进院子里,这里已经聚集了四五十人,以霍元甲、农劲荪为首,王氏、霍冯氏、刘振声、小莲都已经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见到许大有空手而归,再次失望。

  霍元甲有些难以相信。

  农劲荪突然一声断喝:“霍元甲!你就是太不听劝了!昨天夜里陈真假借跟你讨教武功,上来就用大刀偷袭,我一直都在暗处看着呢,可你仍然不说实话,你……你酿出大错啊!”

  “不,就算陈真想报仇,他也应该找我,从目光能看出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不然孙无疾老前辈也不可能收他为徒!说他要害死东觉,我不信!”

  “你……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正在这时,一名精武弟子跑进院:“回来了!回来了!陈真带着东觉回来了!”

  众人一听,一起向大门口拥去。

  大门口,陈真把霍东觉扛在脖子上,一边走一边扭,霍东觉嘎嘎的笑着。

  二人走向精武门。

  几十人冲上前围住了陈真,陈真看见霍元甲焦急的目光有些心虚,回避了。

  刘振声上前从陈真手里抢下霍东觉,王氏冲上前,一把抱起霍东觉,落着泪。

  霍东觉:“娘,您怎么哭了?”

  王氏无法回答。

  农劲荪一声断喝:“陈真,你拐走东觉意欲何为?!”

  陈真看了一眼霍东觉,看了一眼霍元甲,不知该怎么回答。

  “农叔叔,不是他把我拐走的,是我让他给我买冰糖葫芦,求他带我走的!”

  “东觉,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是,以前爹和娘说让我行善,长大了做好人,我是不懂,今天跟着他,我全懂了!”

  霍元甲蹲在霍东觉面前:“告诉爹,你怎么懂得做好人了?”

  霍东觉指着陈真:“陈真哥哥给我买了两个冰糖葫芦,我吃了一个,剩下一个刚要吃,看到一个小姐姐和一个小弟弟,他们饿得不行,我就把冰糖葫芦分给他们了,他们吃的可香了!”

  王氏与霍元甲对视。

  王氏:“儿,你做得对!”

  霍元甲:“像是咱们霍家的人……然后呢?”

  “然后姐姐和弟弟没吃饱,陈真哥哥就带着我们三个一起去吃大虾和螃蟹,可好吃了!他把身上的钱全花光了,我以后再也不喊陈真哥哥大懒虫了,他是个好人,是爹娘希望我长大以后做的那种好人!”

  刘振声、许大有、小莲等人面面相觑。

  霍冯氏走向霍东觉,摸了摸脑袋:“没发烧,这孩子说得不是胡话……”

  许大有一拍脑门:“哎呀!陈真,就算你要当好人,带东觉出去也得打个招呼啊!我还以为你要给孙老怪报仇,把东觉害死呢,真是急死大伙了!”

  许大有这么一说,其他众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不懂规矩,又做错事了……我不好……师娘,师父,对不住……农先生,今天您的课我没听下去,明天我一定改!还有大师兄……”

  陈真刚要说什么,被刘振声甩手打断,刘振声用恶狠狠的目光看了眼他,显然并不相信。

  刘振声转向众人:“行了行了,大伙都回去吧!”

  陈真反倒坦然面对了,因为多数人是相信他的。

  夜已深,霍东觉躺在床上睡着了,嘴角还挂着幸福的微笑。

  王氏抚摸着霍东觉,眼里淌着泪水。

  霍元甲安慰:“孩子好好的回来了,你怎么还掉眼泪?”

  王氏猛地抬起头:“霍元甲。”

  霍元甲一愣。

  “上一次我直呼你的名字是跳河寻死,今日我郑重警告你,倘若你再让家人跟着你冒险,我就带着娘和孩子离开上海!”

  “夫人何出此言?”

  “劲荪跟我说,昨晚比武,陈真用的都是狠招,可见他对你随时会起杀心,收他为徒之事,我顺了你的意,但现在我不允许你把他留在精武门养虎为患!”

  “他师父横死,凶犯未明,倘若是我,也会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我相信,只要坦诚相待,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你置你自己的性命和一家老小的安危于不顾吗?”

  霍元甲不知说什么好,王氏已经急了。

  “你不好开口,我出面,连夜将陈真逐出精武门!”

  “你这是在难为我!”

  “我是个女人,没有什么比丈夫和孩子的安全对女人更重要!”

  “再给我一天时间。”

  “一天?”

  “后天是孙无疾前辈五七祭日,我会前往松江拜祭,一定可以通过此行与陈真交接心意,只要他对我消除误解,不再认为我是杀害孙老前辈的凶手,一切自然化解。夫人,请相信我。”

  王氏看着霍元甲:“自嫁给你便日日提心吊胆,只是这一次……危险近在咫尺,我实在是……”

  王氏很委屈,霍元甲将王氏揽在怀里。

  “放心,这几天我不离开精武门,亲自盯着陈真便是。”

  “既不起床练功,也不跟着农先生学文,说肚子疼,躲在屋子里睡觉,许大有这个傻子还把饭给他端到屋里去,就差喂他了,真是气死我了!”

  客厅里,刘振声跟霍元甲念叨着。

  农劲荪:“元甲,请神容易送神难,是你把陈真留下的,还得你把他送走……”

  没等农劲荪说完,霍元甲已起身向外走去。

  “哎……”

  农劲荪追了出去。

  出了门,农劲荪拦住霍元甲:“元甲,别一说陈真你就不爱听,这件事该解决了!”

  “对啊,我这就去解决。”

  农劲荪一愣:“你说的是真的?当断则断,不留后患!”

  霍元甲微微一笑。

继续阅读:第二章 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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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霍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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