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书房内,左叔汇报着:“松江那边的事都料理完了,报社的曹达人也摆平了,霍元甲明天回上海,他混过江湖,懂规矩,下了船一定先来拜谢您!
荣先生心里高兴,嘴上却掩饰着:“不稀罕……这两天我就在琢磨,挺好个人才,险些毁在一张小报手里。”
“是啊,《海上新报》的曹达人太可气了,您让我收拾了他真是聪明之举!”
荣先生喝了口茶:“可是这张报纸现在销量上来了,要是还在这种人手里,每天写假新闻,弄得上海滩乌烟瘴气,也不好啊……我的门生里有做过报业的吗?”
“还真没有。”
“所以我说嘛,人才最难得。”
左叔突然想到了什么:“哎,我倒是想起一个,可惜是个女流之辈……”
“那又怕什么?霍元甲的王氏夫人也是女流之辈,我倒是由衷的敬佩。”
左叔笑了:“有您这句话,那我去办。”
霍元甲、费德勒、刘振声、何玛丽四人走上码头,只见左叔站在接客人的位置上,他的身后是两辆精致的黄包车,左叔微笑着看向霍元甲。
霍元甲连忙上前:“哎呀,左叔,这么巧,您怎么也来了码头?”
“巧?我是专程来接你的呀!”
“这可不敢当,元甲从小喜欢走,又坐了几天牢,巴不得撒开两条腿多走些路呢!”
“我不是怕你找不到门嘛。”
霍元甲没理解左叔的意思:“左叔说笑了,元甲虽初来上海,可精武门的门儿我还是找得到的。”
左叔一愣,皱了皱眉头,明显的不悦:“这么说我白来了?”
“呃……费德勒先生是我的朋友,他才到上海,按说应该由我亲自陪,怎奈在松江耽误了数日,我着急回家呀!要不辛苦左叔帮我送下费先生?”
左叔未置可否。
霍元甲转过身:“费德勒,这次要是没有你,元甲恐怕要命丧松江了。今日先让左叔送你,待安顿下来,我再派人去接你,回精武门痛饮,谢恩!如何?”
“不必送了吧?”
“左叔既然已经来了,我们要是不用他的车,反倒是不恭敬了,是吧左叔?”
没等左叔说话,费德勒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么漂亮的黄包车,我迫不及待的想坐了!”
说着,费德勒绕过左叔,将行李放在了黄包车上,左叔却板起脸:“对不起费先生,我没工夫送你。”
费德勒又将行李从黄包车上拿了下来。
左叔上了黄包车,两辆黄包车飞驰而去,第二辆空着,但仍有黑衣大汉紧紧跟随,霍元甲愣了,不知哪里得罪了左叔。
费德勒:“霍,他生气了……”
“嗯……振声,刚才为师有没有哪句话不得当?”
“没有啊师父,这老头阴阳怪气的,别理他!”
“哎,振声,不能这么说,荣先生对为师有救命之恩,左叔为了为师还专程去了松江,刚才一定是我哪句话没说对,改日登门拜谢之时赔罪便是。”
何玛丽始终看着刘振声,若有心事。
霍元甲发现何玛丽:“何小姐……”
“我自己走就行了,大家再会啊。”
何玛丽向众人挥了挥手,将眼神留给刘振声,转身径自先走了。
何玛丽悻悻的走着,其实回到上海的她无所事事,左叔的两辆黄包车横在了何玛丽面前,她被吓了一跳。
“左……先生,您有事?”
左叔下车抱拳:“左某奉荣先生之命,恭请何马先生就任《海上新报》总编。”
何玛丽一愣,左叔从怀里掏出文书,何玛丽瞪大眼睛看着。
“曹达人已将报馆卖给了荣先生,荣先生欣赏你的才华,请你出任总编,全权负责《海上新报》事务。请上车吧,我送你去报馆。”
何玛丽目瞪口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不知所措。
霍元甲走到自家大门口,仰望着悬于高处的精武门牌匾,不禁有所触动。
正在练功的弟子们见霍元甲回来,一拥而上。
许大有“噗通”跪倒,霍元甲连忙将他拉了起来。
“大有,快起来!大家都快起来!”
跟着许大有下跪的精武门弟子也都站了起来。
“刚才大伙还商量,您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就去松江砸牢劫狱!”
许大有眼睛里泛着泪光。
“大有,这种话不可再说,我们开创精武门的目的,你又忘了?”
许大有很不好意思。
霍元甲看了看大伙:“我不在的这些天,精武弟子习武不辍,为师非常欣慰,只是未能亲自教习,还请大家原谅!”
弟子们纷纷表示没事,霍元甲也不多寒暄,快步进屋,他急着去拜见母亲。
激动的霍母已在厅堂等候多时,霍元甲一进门便双膝跪倒,霍母将霍元甲搂在怀中,抚摸着。
“娘,您的眼睛……”
“不打紧不打紧,老毛病了,早晚要瞎的!我儿回来就好,我儿回来就好!”
霍母失明的双眼中留下泪水。
“元甲不孝,让您担惊受怕了!儿给您磕头!”
“不急磕头,娘有话跟你说,单独跟你说!”
霍母很神秘,一时间弄得霍元甲很尴尬。
王氏和霍冯氏都明白霍母话里的意思,便退下了。
待得没有其他人霍母才张嘴:“元甲,我们必须离开上海。”
“娘,为什么?”
“天下的衙门都是朝廷开的,他们是一伙的,你这次又进了大牢,衙门一定会追查到你杀了鹰四,快走吧,不然就逃不了了!”
“娘,这次不小心进了大牢,但与鹰四无关。”
“不可能!孙无疾是鹰四的大师兄,别以为娘不知道!你现在天天上报纸,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你霍元甲来了上海,过去的那些冤家、仇家都会来找你,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还能有个好?!听娘的,娘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是心里不糊涂,快走吧,带着一家老小,咱们找个深山老林,哪怕天天吃野菜,娘也不怨你!”
“娘,元甲在上海开设精武门,是怀揣重建武林、造就新风的雄心壮志,怎可轻易放弃?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又怎么可以躲上一辈子?鹰四罪大恶极,为官之时也得罪过很多人,连大师兄孙无疾都觉得他恶贯满盈,更何况此事已过去两年,哪有衙门再追究?”
“元甲,你从小就不听话,你爹棍棒之下都管不住你,为娘只有以死相逼了!”
霍元甲惊诧。
“你不走,我就一头撞死!”
霍母想去撞墙,可是身体一软晕了过去,霍元甲一把抱住霍母:“娘——”
刘振声带着费德勒赶来,检查着霍母的身体状况。
霍母醒了,但是累的睁不开眼睛,喘息着,一直冒虚汗,霍冯氏将一条湿毛巾搭在她的头上,紧张的看着费德勒。
霍母微微的睁开眼睛,但很明显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她说不出话,凭感觉使劲的往外推着,正在量血压的费德勒被推开。
“娘,您想说什么?”
王氏:“元甲,娘不想让费医生给她看病……费医生,请您理解。”
费德勒耸耸肩,做无奈样,退出。
霍元甲上前,没想到霍母用同样的方法推着他,让他也离开,霍元甲很尴尬。
客厅里,费德勒也有点着急:刚才我已经去了圣约翰医院,早在两个月前我就接到了这家医院的邀请,来做医生,正如我所预期的,那里医疗条件非常好,我建议老人家应该住院接受治疗,不然,生命是有危险的!”
霍元甲点着头:“放心吧,就是扛,我也要把娘扛到医院去。”
王氏一把拉住霍元甲:“元甲,你要干什么?”
“我去跟娘讲道理,让她听医生的话,去医院住院治病!”
“娘在跟你生气,你现在说什么他不会听的。”
“那怎么办?费德勒说了,生命有危险!”
“费医生,请您先回去,明天我一定会送老人家去住院。”
王氏心平气和。
费德勒:“霍,我觉得夫人应该有办法,相信她。”
霍元甲看向王氏,将急切的情绪收了起来。
霍东觉躺在霍元甲的腿上睡着了,坐在床上的霍元甲将儿子慢慢的放好,盖上被子,霍东觉突然说起了梦话。
“爹!不要砍我爹的头!还我爹!”
霍元甲没想到对孩子的影响这么大,他连忙拉住霍东觉的手:“爹在呢!”
霍东觉一个激灵醒了,扑在霍元甲怀里,霍元甲紧紧的拥抱着孩子,安抚着:“不要怕不要怕,爹早就跟奶奶保证过了,再也不与人比武了。放心吧!”
“爹,拉勾!”
“好!”
霍元甲与霍东觉按小孩的游戏方式拉了勾,霍东觉躺在床上:“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在家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醒了,看见娘正在哭,她跟肚子里的小弟弟说爹回不来了。”
“你娘是瞎说的,东觉不信,嗷!来,爹搂着睡觉!”
霍元甲将霍东觉搂在怀里。
清冷的精武门,冷月如霜。
孩子终于睡实了,却迟迟不见王氏的身影,霍元甲觉得不对,思忖着,起身出门。他走向霍母房,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动静,然后屏住呼吸,慢慢的推开了房门。刚一进门,正见王氏跪在床榻前。
王氏一见霍元甲愣住了,霍元甲一见王氏正在下跪,便要出声阻止,王氏连忙用手势示意霍元甲不许出声,并让他退出房间。
王氏的目光很坚决,霍元甲无奈。
霍元甲退出房间,对王氏的行为有些不解,并担忧她的身体。
霍母翻了个身,意识到身边有人:“谁在这?”
“儿媳王氏。”
听到王氏在,霍母也还算习惯:“我睡觉你不用陪我,我没事。”
“我不是在陪您,是在等您。”
“等我什么?”
“等您睡好了,送您去医院。”
“洋人的医院我不去!你别惹我生气好不好?!”
霍母语气很是烦躁。
“儿媳不敢惹您生气,我慢慢等便是。”
王氏言语温柔,霍母也不好再发火,喘着粗气。
“想起庚子年洋人的恶行,我就恨!我怎么会去他们的医院!”
“此洋人非彼洋人,在天津的时候,费德勒就帮元甲戒过毒,您忘了?振声说,这次在松江,要不是费德勒镇住了知府,元甲也不会被放出来。”
霍母还是没好气道:“你说什么都没用,快回去睡觉吧!”
“不急,娘什么时候想开了,我自然会去睡觉。”
王氏慢声细语,霍母也有些无奈。
“你爱睡不睡,我可是困了!”
说着,霍母翻过身,背对王氏,嘟囔着:“你当我光是跟洋人生气吗?我恨自己不争气,连儿子都不听我的话!”
“元甲最孝顺,怎么可能不听您的话呢?”
“我让他……他就是不听!”
“娘是让他离开上海,避祸于山林?”
“就是啊!时至今日,不避要掉脑袋的!”
王氏轻轻的叹了口气:“娘,元甲若甘做池中物,又怎么会惹下那么多惊天大祸?”
“你男人四处惹祸,你还替他说话?”
王氏笑了:“我男人……那可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听说他少时体弱多病,您和公公都不让他习武,结果……拦住了?”
“你少气我!我要睡了!”
王氏不再说话。
“你怎么还不走?”
“娘睡娘的,儿媳不再打扰便是。”
“你……”
霍母起身去摸王氏,她一直以为王氏坐在床旁,却没摸到。
“你这是坐在哪了,我怎么摸不到你啊?”
“儿媳等娘消气,哪敢坐。”
“那你……你跪在地上不成?”
王氏伸手拉住霍母的手,没说话。
“你这是跪了半宿了?”
“只要娘不再跟元甲生气,跪多久,儿媳都心甘情愿。”
“胡闹!你有身孕在身……哎呀,你快起来!”
霍母急切的坐了起来。
“娘,儿媳不能起来,除非您答应去医院。费德勒医生说了,不去医院有生命危险,那时儿媳就算粉身碎骨也救不了您了!”
“你……唉……”
霍母焦急却又无奈。
月光中,霍元甲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疲惫的王氏走来。
“你……”
霍元甲压低声音:“你怎么能跪着,你肚子里的孩子……”
王氏摸了摸肚子:“他听话得很……元甲,娘答应明天一早去医院了。”
“真的?”
王氏点头:“费德勒医生给娘量过一个叫血压的东西,说是高得很,不到医院降不下来。还有,娘的眼疾耽误不得,一旦彻底失明,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
“只是……辛苦你了!”
霍元甲抱拳,王氏笑了。
“你我夫妻,说这话岂不外道?”
霍元甲表情激动,一把将王氏搂在怀里。
病房里,霍母输着液,费德勒认真的检查着,霍元甲和王氏站在一旁关注着。
许久,霍元甲和费德勒从病房里走出。
“霍,我向你保证,老人家会在这里接受最好的治疗,但我并不能保证她的视力完全恢复,因为我们没有查出导致她失明的真正病因。”
“老毛病了……难为你了。”
“应该说医学还不够进步,我相信未来随着解剖学和药理学的突破,有很多病症的真正原因都会被发现。”
霍元甲点了点头。
病房里的霍母已经睡着了。
霍冯氏低声道:“放心,我和小莲一定把娘伺候好,妹妹,你肚子里的嘴要紧,可别再往医院跑了噢!”
王氏笑了:“没事,晚上我来替换大嫂。”
霍元甲抱拳:“有劳大嫂,有劳小莲。”
医院外的街道上,霍元甲和王氏走着。
“叫个车吧?”
“不用,能跟你一起走走,挺好的。”
霍元甲也觉得很惬意,便与王氏慢慢的走着,一对洋人夫妇经过,他们紧紧的挎着,边说边笑,女人突然兴奋的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
王氏看到,含羞低下头,霍元甲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两个人仍慢慢的走着。
王氏突然拉住霍元甲的胳膊,霍元甲看向王氏,目光很温柔。
王氏挎住了霍元甲,慢慢将头依偎在霍元甲肩膀上,霍元甲很享受。
两个人默默的走着。
街道转角处,一个报童高喊着:“看报看报!《海上新报》!又有霍元甲的新闻了!”
霍元甲和王氏都是一愣,二人成惊弓之鸟,听到《海上新报》就色变。
“我去买份报纸看看。”
“算了吧,我们一家人好好的,管别人怎么说。”
“也好。”
报童的声音继续着:“《海上新报》!快来看报!霍元甲又上报纸了!”
霍元甲加快了步伐,他恨不得塞住耳朵。
荣府书房里,荣先生笑着放下报纸。
“这个新闻记者何马,当真是个女子?”
“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文章写得却不错,一篇文章就为霍元甲重塑了金身呐!”
左叔有些懊恼:“早知道她发这样的文章,就不让她当报社总编了!”
“哎,老左,你什么意思?”
左叔很是气愤:“这个霍元甲太不识抬举了!”
“不就是先回了家嘛,王氏夫人温柔秀丽,且知书达理,换做我,我也得先回家看自己的女人。”
“农劲荪告诉他了,没有您的帖子,他的脑袋就掉了!可他却当着我的面儿,把那洋人捧上天,我看他下了船不来拜谢您是故意的!他就是觉得洋人比您更好使!”
“当真?”
“并非虚言。”
“如此着实可恶!等他来的时候,你给他点颜色看看,省得将来不服管。”
“放心吧先生,收拾这种乡巴佬,我有办法。”
霍元甲和王氏走进院落,兴奋的精武门弟子立刻围了上来。
许大有最为激动:“师父,您又上报纸了,快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海上新报》最擅胡说八道,不看也罢。”
农劲荪挤了进来:“元甲,这张报纸你可要好好看看,这次不是胡说八道。”
霍元甲挑眉:“怎么?那曹达人还能改邪归正?”
说着,霍元甲从农劲荪手里拿过报纸。
农劲荪指着一个角:“你先看这,这是《海上新报》的声明,之前一直有人冒名新闻记者何马,在报上刊登假新闻,哗众取宠!如今,笔名何马的何玛丽小姐已经荣升《海上新报》总编,并立志重整报馆!今后,再无假消息,只有真新闻!”
“何玛丽?就是那位在松江府大堂之上帮过我的何小姐?”
“对啊!这是她当总编后的第一篇文章,你好好看看吧!”
霍元甲认真的看着报,越看越激动。
许大有笑得合不拢嘴:“师父,这张报纸把事情说得一清二楚,为您恢复了名誉,树了武林正气,写得好啊!”
霍元甲很激动:“可是这《海上新报》怎么……何小姐当了总编?曹达人呢?”
“这谁知道了,我大师兄看了报纸,拔腿就跑,去报馆打听去了。”
刘振声快速的冲进报馆。
“我找何玛丽!何玛丽在哪?!”
报馆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认识刘振声,知其会武,怕挨揍,向里间指着,刘振声冲向总编室。
正在窗前念着稿子字斟句酌的何玛丽听到撞门声转过头来。
“谁啊?”
进门的是刘振声,他看见了何玛丽,很激动。
“刘振声,你怎么不敲门就闯进来了?”
“啊,对不住!”
刘振声快速撤了出去,何玛丽一愣,敲门声已经传来。
何玛丽笑了:“请进。”
刘振声推开门,进来,回身关上门:“报纸我看了……”
刘振声猛地一鞠躬,何玛丽连忙向前走了两步:“哎,这是干什么?”
“多谢你还我师父清白!”
何玛丽突然端起架子来:“霍元甲本来就清白嘛,作为新闻记者,我如实报道而已。”
刘振声上前一步:“不!你的文章写得好,字里行间让我看到了人间正道,武林正气!要是没有这篇文章,精武门就得关门了,我还得再谢谢你!”
说着,刘振声又鞠了一躬,趁刘振声鞠躬之际,何玛丽暗自窃喜,偷笑。
刘振声一抬头,何玛丽又假装无所谓的样子。
“别这么夸张,我都说了,如实报道……而已。”
“不是,我就纳闷,你咋突然当了报馆总编?那个专门编瞎话的曹达人呢?”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是来打听他的,还是来谢我的?”
“当然是来谢你的了!”
“那到底怎么谢呢?”
刘振声愣了:“啊?我刚才不都谢过了吗?”
“噢,就是鞠躬啊……有什么用……”
“那你让我怎么谢?”
“我看你这个人挺实在的……”
刘振声瞪大了眼睛等着。
何玛丽继续道:“武功又好,身体又好……”
刘振声点头。
“对师父很忠诚,孝敬,嫉恶如仇,也知恩图报。”
刘振声笑着点头。
“还有就是,其实你救过我的命,没有你,我就轻生跳河了。没当想起那一刻,我就觉得好像这就是命运……”
“那不算啥,碰上了嘛,哪能见死不救?你到底想让我咋谢啊?”
何玛丽忽然有些害羞:“你娶了我吧。”
刘振声傻了:“啥?”
何玛丽不好意思看刘振声,背过头去:“你娶了我吧,你师父是大侠,立志开创武林新气象,他的徒弟一定不会在乎我……是逃婚从乡下来的,更不会在乎我抛头露面在报馆工作,对吧?”
何玛丽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刘振声:“你娶我吧,我愿意嫁给你。”
刘振声眨了两下眼睛,突然扭身就跑。
“哎!”
刘振声没影了,何玛丽有些后悔,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是烫的。
“是不是好运从天上掉下来,我晕了头了,这种话自己也说得出口?”
何玛丽自我嗔怪着。
霍家客厅,满面春光的霍元甲落座:“没顾得上问你,松江的事办的怎么样?”
农劲荪喝了口茶:“妥了,知府不是怕洋人嘛,我就拿费德勒使劲的压他,我说他要是敢草菅人命,费德勒会写报道,全世界洋人报纸都会登,把他吓坏了!他立刻表示释放陈真。”
“太好了,但愿这次陈真能够想明白,不再记恨我……哎,你见到他没有?有没有带他去孙老前辈的坟前?”
“没有。”
霍元甲有些责怪:“劲荪,你这事只办了一半啊!”
“我总不能等一个月吧?”
霍元甲一愣。
“我是这么跟徐知府说的,陈真不可能是杀害他师父的凶手,但咆哮公堂,也不能轻易放出来,怎么也得坐上一个月的大牢,徐大人说照办。”
“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日来精武门捣乱我就看出来了,陈真仗着在他师父身边学了一身武艺,从小没吃过亏,如果不好好教训,将来一定会恃武逞凶!让他长了记性,也是替武林消除一个隐患。”
“话虽如此,但陈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后生,你这么做,万一他更记恨我了呢? ”
“经此一劫,如果陈真是人中之杰,必对你心怀感念;如自此以后长恨不忘,那此人就是心胸狭窄,不知好歹,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霍元甲虽不同意农劲荪的说法,但也无奈。
“《海上新报》易主是荣先生的杰作,而且荣先生用心良苦,恐怕就是为了帮你,帮咱们精武门!”
“我也这么想,不然不会专门挑选何玛丽当总编,更不可能第一份报纸就写明了松江命案真相,为我霍元甲恢复名声!”
农劲荪笑了:“还是你心思缜密,落难之时还能想起荣先生,又蒙大嫂亲自出马相求,这回咱们算是跟荣先生有了交情,未来精武门在上海滩大有作为了!”
“是啊,要不是家母重病在身,我昨天下了船就应该去拜谢人家!”
“今天去也不晚。”
王氏进门:“劲荪说得对,只要心意诚恳,拜谢早晚,无妨。再说,如此大恩,也不能空着手就去啊。”
“对,应该备份厚礼!”
“刚才我出去转了一圈,选了最好的茶叶,想想,送给荣先生应该是合适的。”
王氏竟已经准备好了。
霍元甲:“茶叶?”
“上次我去荣府,见荣先生气度不凡,自有乾坤,恐怕一般俗礼,人家看不上。茶叶虽不贵,却是高雅的礼物。”
“合适!合适!嫂夫人真是想得周到!”
农劲荪伸出大拇指。
霍元甲笑了:“那太好了,劲荪,荣先生非同小可,待会儿吃完饭,你陪我一起去拜谢他如何?”
“愿意奉陪。”
霍元甲提着茶叶,与农劲荪并排走在街道上。
农劲荪:“这个荣先生可是上海滩的名人,什么买卖都做,势力比官家都不小。”
霍元甲点头:“早就看出来了……劲荪啊,你神通广大,有没有打听这个荣先生的口碑如何?”
“口碑很好!不过年轻的时候名声不怎么样。”
“哦?那是为何?”
“女人!这个荣先生哪都好,只有一个毛病,好色!年轻的时候可没少沾花惹草。”
霍元甲笑了:“这是人家自己的事,以后可不便私下议论。”
“那是那是,所以在家的时候我不敢说嘛!”
兄弟二人笑着走着。
至荣府大门口,霍元甲和农劲荪等待着,大门慢慢的开了一个小缝,左叔慢条斯理的走了出来,一见左叔,二人双双抱拳。
左叔瞟了一眼霍元甲,又看了看农劲荪,仿佛看陌生人:“客气什么?有这工夫还是在你们精武门教徒弟吧。”
说着,左叔回身要进门。
霍元甲连忙快步相拦:“哎,左叔,那日在码头之上,元甲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您,请您明示!”
“我算个什么东西?你还怕得罪我?”
“好,不管我哪儿做的不好,总之是错了,左叔为了元甲亲赴松江,大恩在前,元甲却多有得罪,实不应该,在此谢罪!”
说着,霍元甲深鞠一躬。
左叔冷笑:“哼!连哪儿错了都不知道,也不再问了,怎么?你这意思是错就错了,鞠个躬算拉倒了,是吧?”
霍元甲愣了。
农劲荪不高兴了:“左叔,元甲诚意登门,你又何苦如此难为?”
左叔转过头,看向农劲荪:“怎么?”
农劲荪抬高了音量:“我们是来拜见荣先生的,请通禀!”
左叔厉声道:“放肆!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门槛,容得你们如此撒野?”
“我们什么时候撒野了?你不过是个管家,如此蛮横不讲理,这不是给荣先生丢人吗?”
霍元甲连忙劝阻:“哎哎哎,劲荪,你少说两句!”
霍元甲转过身:“左叔,我是专程备了礼,来感谢荣先生搭救之恩的,请通禀一声。”
左叔不拿正眼看霍元甲:“什么礼呀?”
“呃……茶。”
霍元甲手里提着两包精致的茶叶。
“这么用心的礼物,恐怕尊夫人准备的吧?”
霍元甲一愣,尴尬的笑着:“还真被您猜着了。”
“我猜你们两个不懂事的,也想不到备这种礼来谢荣先生!”
霍元甲和农劲荪有些尴尬。
“霍元甲,荣先生说了,你用不着谢他,回去谢你自己的女人吧,荣先生是看在你女人的面子上才出手救你的!”
说完,左叔“哐”的关上了大门,大门之外,农劲荪气得不轻,去砸门,霍元甲也瞪起了眼睛。
门外站着的几名黑衣大汉围了过来,霍元甲下意识的拉开架势。
农劲荪一把拉住霍元甲:“元甲,我们走!”
霍元甲气愤的将茶叶礼包扔进河里。
“哎,你这是干什么?”
“如此跋扈,不配收我的礼!”
“刚才你说得罪过姓左的,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送你回松江后,一上码头正遇左叔,他备了两辆车,说是来接我的,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阴阳怪气起来了!”
“是有些奇怪,今天就跟在松江判若两人,莫非是什么人在背后挑拨了精武门和荣先生的关系?”
“……目的何在?”
“你忘了江湖险恶这四个字?”
霍元甲愣住了。
“不行,必须见到荣先生,有什么误会要解释清楚,精武门开在上海滩,咱们可决不能与他结梁子。”
“人家给咱们吃了闭门羹,怎么见?”
农劲荪笑了:“不急,白天荣府门前人太多,到了晚上我自有法子。”
霍元甲看着胸有成竹的农劲荪,将信将疑。
荣府院落之内,左叔坐在石凳上,一手下伏在左叔耳畔说着什么,左叔突然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神情。
“此话当真?”
手下点着头。
左叔倒吸一口凉气,“哎”了一声,懊悔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站了起来。
“霍元甲他娘住在哪个医院?”
书房里,左叔快步走来,看见正在捏着麻将牌的荣先生,他有些尴尬。豪华的麻将桌,豪华的麻将牌,只有荣先生一个人捏着,他嘀咕着:“老黄他们几个晚上才能来,我这手痒痒啊!”
“荣先生,我……我犯错了……”
“怎么?”
“刚才派人打听到,霍元甲下船没先来拜谢您的原因,是他娘病了。”
“噢?”
“病得很重,晕倒了好几次,好像眼睛也急瞎了,现在住在圣约翰医院。”
荣先生沉思。
“您的为人和做事我都清楚,这种情况,咱们不应该挑眼……都怪我,没打听清楚,就给您递了小话,我真是糊涂了!”
“我就从来没挑眼……呵呵,看来霍元甲真是个难得的人才,不仅武艺高强,人品端正,还是个孝子。备份厚礼,我亲自去医院探望霍老夫人。”
医院大门口,一辆豪华的带蓬马车停在这里,荣府的黑衣大汉守着马车,气势汹汹。
霍元甲走来,瞟了一眼马车,黑衣大汉的眼睛瞪得溜圆,他很反感。
霍母的病房门口,霍冯氏尴尬的看着荣先生,荣先生身后的两名黑衣大汉更让她有些紧张。
“这位先生,我不认识您,可不能让您进屋……”
荣先生笑了:“老夫人的病房,荣某自当止步。此来略备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大嫂收下。”
“您咋叫我大嫂呢……”
“你不是霍元甲的大嫂吗?”
“您和我孩子的二叔是熟人?”
“认识而已,不过……和贤弟媳倒是更熟悉一些。”
霍冯氏猜测着:“噢……”
霍冯氏看着两名黑衣大汉手里托着的豪华礼物有些发怵。
“收下吧。”
“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合适吧?”
王氏提着食盒走来,正看见这尴尬的一幕:“荣先生?您怎么来了?”
荣先生看向王氏笑了:“我得知老人家病了,特来探望。你来的正好,大嫂不认识我,礼物都不肯收。”
王氏看向霍冯氏:“大嫂,荣先生的好意却之不恭,您就替娘收下吧。”
霍冯氏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荣先生,接过了礼物。
“多谢荣先生了,您请进屋坐吧。”
荣先生笑了:“啊,不了不了,让老人家好好养病,荣某告辞。”
“我送您!小莲……”
小莲从病房里走出,接过汤。
王氏去送荣先生,二人的身影刚刚拐弯,霍元甲从另一楼梯口拐了过来,刚好错过,他手里提着端着一包点心,快步走向霍母的病房。
霍元甲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正见小莲在喂霍母喝汤。
霍冯氏发现霍元甲:“哎呀,元甲,你来了!你没看见妹妹吗?”
霍元甲一愣。
“她去送荣先生了,刚走!”
“荣先生?”
霍元甲皱紧了眉头。
“对!你看,这些都是荣先生送来的,我看着礼太重,没敢收,可妹妹说却之不恭,让我收下。”
霍元甲心里有些犯嘀咕。
霍母突然出声:“元甲来了……”
霍元甲连忙上前拉住母亲的手:“娘,您好些了吗?我给您买了些点心。”
“吃不下,你媳妇炖的汤最合我口味,喝点汤就好了。”
霍元甲点着头,他判断着霍母的眼睛仍看不见,而且说话毫无气力。
医院院落,王氏送荣先生出来,荣先生驻足,想说几句话,但见医院门前来往的医生病人很多。
“霍夫人,可否借一步小叙几句。”
“荣先生请。”
荣先生示意随从不要跟随,向医院的花园走去。
花园里。
“荣先生对元甲有大恩,回到上海,立即登门拜谢,才是人之常情。左叔生气,情理之中。荣先生得知耽误拜谢的因由后,能原谅元甲,足见心胸,专门来医院探望,我们可就担当不起了!”
“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荣某痴长几岁,有意要认霍大侠做兄弟,以后是一家人了,不可如此见外。”
王氏心中一凛:“元甲怎敢高攀荣先生?”
“怎么?你这个贤内助就替你男人挡了?看不起荣某?”
“呃,不敢!”
“说实话,那天我一见到你就明白了,霍元甲一个拳师,有如此胸襟抱负,全都是因为娶了一个好女人。精武门的事,你能做一大半的主,我没猜错吧?”
王氏想否定,荣先生笑了:“你别不承认,谁娶了你这么好的女人,都会乖乖的听话。这样,你叫我一声大哥,霍元甲自然就是我的兄弟了!”
“这……小女子就更不敢高攀了!再有,元甲把精武门看得很重,早已视为毕生的事业,哪能让我做主?”
荣先生笑着:“我却不信。”
荣先生想了想:“你不肯认大哥,我自不强求,日后霍元甲与我八拜结交,你跟着夫君改口便是。把我的意思转告霍元甲,让他别生左叔的气,择日过来喝茶。”
“多谢荣先生!”
王氏深深一鞠躬,荣先生一把扶住:“哎,不必多礼!”
远处,霍元甲从医院大楼里走出,四下张望,刚好看到了这一幕,荣先生扶住了王氏,王氏觉得有点不自在,荣先生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完全是下意识的,荣先生甩了甩手,尴尬的笑了笑。
“我走了我走了!”
说完,荣先生转身离去。
王氏送荣先生而出,远远的望着荣先生上了黄包车,走远。
这一切被霍元甲看得一清二楚。
想想荣先生对霍元甲的好意,王氏还是心存感谢的,她转过身来却吓了一跳,霍元甲正阴沉着脸,站在她面前。
“元甲,你什么时候来的?”
霍元甲“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王氏知道霍元甲误会了,她轻声唤着:“元甲——”
王氏试图拉住霍元甲,霍元甲将其甩开。
书房里,霍元甲奋笔疾书“忍”字,地上已经写好的“忍”字被扔的哪里都是,霍元甲眉宇之间,露出少见的冲动。
王氏冲进门。
霍元甲怒道:“出去!”
“元甲,我想你误会了!”
“亲眼所见,误会不了!”
“元甲!”
王氏急得要流泪:“当日你在松江遇险,是你让振声带话回来,我才去求的荣先生!”
“我让你去求他,没让你以身相许吧?!”
“你说什么?!”
王氏急了,瞪着霍元甲。
“姓荣的沾花惹草,在上海滩大大的有名!”
“他做什么,与我无关,我清清白白,不允许你污蔑我!”
“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何谈污蔑?”
“我……”
霍元甲越说越气:“我吃了闭门羹,他却专门跑到医院来看你?好亲近呐,姓荣的故意羞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嘎巴”一声,大毛笔在霍元甲手中被掰折了,一半毛笔被霍元甲按在了墨池里,提笔,霍元甲便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墨迹飞溅的“杀”字。
王氏大吃一惊,怒喝道:“霍元甲!你误会了!荣先生到医院看娘是一番好意!他还说想认你做兄弟……”
“住口!我霍元甲的结义大哥是大刀王五,响当当的大侠,这种觊觎有夫之妇的龌龊之人,也想与我霍元甲做兄弟?痴心妄想!”
王氏焦急。
“此贼该死,杀之后快!”
“霍元甲,你可以污蔑我,但你要是杀错了好人,摊了官司,可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我霍元甲顶天立地,用得着你教训我?不守妇道的东西……”
霍元甲甩下这句话,再次拂袖而去,王氏心如刀绞,生不如死。
天色已黑,农劲荪挤进街边热闹的小酒馆,四处寻找着,终于他发现霍元甲靠窗而坐,一手持酒壶一手端酒碗,咕咚咕咚的喝着。
农劲荪有些好奇,来到桌前坐下:“元甲,老太太大病未愈,你怎么还有兴致喝酒?”
霍元甲微微一笑,并不像喝醉了:“是啊,今天晚上还有大事要办,我怎么就喝上酒了呢……不喝了不喝了,伙计!”
立刻一名伙计跑了过来。
“两碗阳春面,大碗。”
伙计答应着去了,霍元甲伏在桌上,凑近农劲荪。
“你今天晚上真能带我进荣府?”
农劲荪笑了:“当然能!不就是个私人宅院嘛,不是皇宫,更不是阎王殿。”
“真是阎王,我霍元甲也不一定就怕他!”
农劲荪没猜出霍元甲想干嘛,不由得笑了:“说得好!”
霍元甲借着酒劲也笑了,感觉很高兴,一切城府尽在心里。
夜已深,农劲荪和霍元甲向荣府走来,晚上荣府大门口没有人,他们二人都戴了斗笠,也换了衣服,像是从乡下来的两个农民。
农劲荪敲门,门开一条缝,探出家丁:“哪来的乡巴佬?敢敲荣府的门?没长眼睛还是不想活了?”
农劲荪立刻挤出笑容:“这是荣府啊?看来我没走错!”
农劲荪的声音都变了,霍元甲差点没笑出声来。
“荣先生当年落难时,在下曾帮衬过,此番来上海,是因为家里遭了天灾,一家老小活不下去了,想请荣先生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拉我们一把。”
“你帮过荣先生?”
“是啊!我想想啊……那是光绪二年……”
“你姓什么呀?”
“我姓阎,阎王的阎,你跟荣先生说,他肯定能想得起来!”
“你真的帮过荣先生?”
“那是!那时候我还小,十几岁,荣先生叫我小恩公呢!”
家丁有些信了,肃然起敬:“噢,那你们进来吧。”
霍元甲强忍着没笑出声,跟着农劲荪进了荣府。
家丁将农劲荪和霍元甲引进某一房间,霍元甲打量着,他瞟了一眼窗户。
“你们俩先坐,喝茶,估计得多等会,荣先生正在打牌,我这就过去候着,伺机通禀。”
“哎呀,那多谢了!”
家丁要出门,又想起什么:“别乱跑,府里大,别走丢了!”
农劲荪送家丁出门,他在楼道里张望了一眼,慢慢的关上门,农劲荪笑着,回过身来打算跟霍元甲显呗自己的本事,却愣住了。房间的窗户开着,霍元甲早已没了踪影,他来到窗前向外张望,不知如何是好。
荣府书房里,荣先生正在和三位大佬打牌,年纪大的黄爷出了一张牌,笑着。
“老荣啊,我听说你今天去医院了?”
“黄爷怎么知道?”
“你荣先生每天在哪下馆子,在哪打牌,马车去了哪,都是上海的新闻!”
“老左,给黄爷添茶!”
“哎,不用,我这满着呢!”
拎着茶壶的左叔也看见茶杯是满的。
荣先生有些色变:“添!”
黄爷和左叔对视,二人都有些尴尬。
荣先生却在察言观色,笑了起来:“看来我猜得没错……”
荣先生点指着左叔:“老左,你的嘴越来越不严了啊?”
左叔连忙退后鞠躬:“荣先生真是厉害,一下子就猜出是我胡说八道了。”
“嗨,也不能怪老左,是我来的早,见你不在家,瞎打听来着!”
“去医院了又怎么样?四条。”
“哎,碰,碰!二筒……如今上海滩面子是最大的腔调,霍元甲一个乡巴佬臭打拳的,荣先生亲自去医院看他老娘,是不是太给他面子了?”
“谁让他是人才呢,荣某求贤若渴,就得给面子。”
一个瘦老板说着:“打拳的能算什么人才?拳脚再厉害,还有洋枪厉害?荣先生,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另一胖老板也笑了起来,边打牌,边道:“没错,我也听说了,霍元甲老婆长得漂亮,而且单独登门来拜见了荣先生,荣先生不会给乡巴佬霍元甲面子,但一定会给……哈哈哈,美人儿面子!”
瘦老板也笑着:“荣老板到今天还这么风流倜傥,佩服佩服啊!”
屏风后,霍元甲早已潜伏至此,恨得牙根痒痒,此时打牌的荣先生离他近在咫尺,以他的武功,杀人自是易如反掌。
霍元甲紧握的双拳。
荣先生“啪”的将牌摔在桌上:“自摸!”
荣先生将牌亮开。
黄爷看着荣先生的牌。
“清一色,一条龙!老荣,你太狠了吧?”
荣先生语气有些不善:“这副牌可大,算钱!”
瘦老板想赖:“哎,大家玩玩而已,你胡这么大,散局啦!”
荣先生突然厉声道:“不行!”
三个人全愣了,连左叔也吓了一跳。
胖老板轻声试探:“哎,荣先生,您怎么板上脸了?每天谁胡这么大的牌不是都不算吗?时候不早了,吃宵夜去啦!”
“我说了不行!这把牌我还加了筹码,算清楚再走!”
三人面面相觑,左叔想上前劝:“老板……”
荣先生瞪着左叔:“还敢多嘴?!”
左叔连忙后退,垂首而立。
荣先生环视三人,正色道:“三位,荣某今天翻脸的缘故得说清楚。是,我年轻的时候风流了些,可那是过去的事了,你们若拿一般女子说笑也就算了,可霍夫人不行。她确实来过我府上,虽有事相求,却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荣某打心里敬佩,又怎会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我诚心实意要与霍元甲交朋友,他虽是个外来人,武功,人品,气节,沪上武林无人能及!打拳的就低人一等了吗?霍元甲曾早洋人手里抢夺大刀王五的人头,你们三位哪个做得到?”
听了这番话,屏风后的霍元甲不知所措,有些懊悔。
三人连忙起身,纷纷抱拳道歉。
黄爷:“我们认罚……老左,荣先生这副牌值多少钱,你帮着算算,我老糊涂,算不清楚。”
左叔连忙上前,看牌
荣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行了!你们既已认错,就算了!吃宵夜去吃宵夜去,我请客!”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都笑了。
“我就说嘛,荣先生怎么是这么小气的人?”
“对对对,都怪我们这嘴,多谢荣先生饶过我一回啊。”
众人打着哈哈。
见荣先生高兴,家丁挤进门:“荣先生,来了一位客人,姓阎,说光绪二年您逢难的时候帮衬过您,您管他叫小恩公……”
荣先生一愣:“小恩公?哪有这么个人?”
左叔指着家丁:“你个混账东西!把骗子引到家里来了?还不带人打出去!”
家丁吓坏了,答应着要去。
“等一等!姓阎?”
“对,他说是阎王的阎,一说您就能想起来!”
“二十多年前的事我还真想不起来了,不过万一是故人,恩公,把人轰出去,到外面一传,我荣某的老脸还往哪搁?把人请来!呃,不!”
荣先生看向三位麻友:“三位,你们去宵夜吧,我就不陪了,记我账啊……带我亲自去见客人。”
屏风后的霍元甲更不知如何是好。
门打开,家丁引着荣先生、左叔进门,屋里的农劲荪一下子尴尬起来。
“就是这位……”
“这位先生倒是看着面熟,你说光绪二年帮衬过我,在哪啊?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农劲荪回避着荣先生的目光,怕被认出,左叔却已识破:“农劲荪!”
农劲荪一愣。
“竟敢冒充是荣先生的故人,深夜混进荣府,你想干什么?还说姓阎,阎王的阎,你没安好心?!”
家丁一下子傻了:“管家,还有一个人呢,刚才他们是来了两个人!”
“快去喊人,保护荣先生!”
说着,左叔便护住了荣先生。
农劲荪:“哎,荣先生,左叔,你们误会了!”
家丁刚要出门,被霍元甲拦了回来。
左叔:“霍元甲,你也是江湖人物,居然这么不懂规矩?要恩将仇报不成?”
确实,家丁被霍元甲拦回来的状态很像霍元甲要杀人。
霍元甲连忙放开家丁。
农劲荪抱拳:“荣先生,我和元甲是来拜谢您的,白天吃了闭门羹,这才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农劲荪看向左叔:“左叔,你说恩将仇报,过分了吧?”
“荣先生,是我要见您,劲荪只是陪同而已,请您不要责怪他。”
左叔对家丁厉声道:“农劲荪是个文人,没什么好怕的,主要提防霍元甲!”
说着,左叔从腰间拽出一把枪来。
农劲荪:“哎,左叔……”
左叔已经将枪对准了霍元甲:“姓霍的,我知道你有两下子,但若敢轻举妄动,就看看是我的子弹快,还是你的拳脚快!”
荣先生:“老左,你这是干什么?甭管怎么进来的,都是客人,你这是待客之道吗?传扬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先生不能大意,他可是一直跟在您身后啊!”
荣先生一瞪眼:“行了!快把你这破玩意收起来!”
左叔愣住了。
荣先生:“霍元甲,你想见我?”
“是。”
“我也正想见你呢,随我来。”
说着,荣先生便转身出了门,霍元甲犹豫着跟上,持枪的左叔也追了上去。
荣先生在前,霍元甲在后,走进书房。
左叔带着四个黑衣大汉,两个持火枪,两个持刀,跟了进来,兵器都对准了霍元甲。
荣先生看着左叔:“老左,一把年纪了,你怎么跟个孩伢子一样?全出去!”
“荣先生!”
“出去!”
左叔无奈,只得带人退出。
荣先生笑着看向霍元甲。
“霍元甲,让你见笑了,坐吧。”
“恩公在上,请受霍元甲一拜。”
霍元甲抱拳深深鞠躬。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必这么客气,坐。”
“不敢,元甲有错,没脸坐。”
“何错之有?你娘重病,眼睛都看不见了,从松江回来要是先来看我,那就是不孝!”
“我错的不是这件事……”
荣先生笑了:“白天吃了闭门羹,晚上编了个瞎话混进来,这也不算什么大错,要说我荣府的人可都是跟了我好些年了,居然被你们三言两语就骗了,厉害呀……”
“也不是这件事……”
荣先生一愣:“那……还有什么事?”
“刚才左叔说我要恩将仇报,他猜对了。”
“你混到我家里来,是要对我下手?为什么?”
“此事说来惭愧,元甲没脸张嘴,还请荣先生放过。”
荣先生又笑了:“你既承认自己要下手,又不肯说为什么,跟我打哑谜啊?好吧,你既然不愿意说,此事就过去了,我以后也不再问了。你来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没了。”
荣先生没想到霍元甲如此回答,二人都沉默了片刻,荣先生突然出声。
“老左!”
左叔从外面进门,观察着霍元甲,仍心怀戒备。
“打了一晚上的牌,我还真饿了,叫厨房炒几个小菜,把农劲荪也请来,叫他们俩陪我喝点。”
霍元甲有些受宠若惊:“这……我们就不打扰了吧?”
“刚才黄爷说,如今上海滩面子是最大的腔调,你要不给我面子,我可要翻脸呐?”
霍元甲尴尬的笑了:“那……元甲遵命。”
荣府餐厅,菜已备好。
荣先生、霍元甲、农劲荪围桌而坐。左叔倒酒,霍、农稍有惶恐。
荣先生:“霍元甲,农劲荪,你二人一文一武倒是珠联璧合。按道理,精武门就应该大有所为,只可惜这是上海滩……”
农劲荪经历过这种场面,比较会说话:“是啊,所以我兄弟二人早就想来拜见您,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我算什么大树……”
“哎,荣先生您谦虚了,在上海滩就没有比您树荫更大的了!”
“这么说你们愿意在我的树荫里乘凉?”
“那是自然!”
荣先生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霍元甲。
“你呢?”
霍元甲连忙抱拳:“承蒙您关照,能携手荣先生,是精武门的福分。”
霍元甲站起身:“我敬荣先生!”
农劲荪也举杯站起来。
荣先生高兴地起身:“好!干一杯!”
荣先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霍元甲和农劲荪跟着一起喝。
“霍元甲,上次比武之后我送了帖子,你怎么不来啊?”
“琐事缠身,没顾上,还望……”
荣先生打断:“你是没看得起我。”
霍元甲有点尴尬。
“不过无妨,在松江落了难,能想起我来,就很好。”
霍元甲有些羞愧。
“荣某人最爱惜人才,霍元甲,农劲荪,我早就看上你们两个了!上海滩的武馆、拳馆、摔跤场不少,有名的武师也算是有几个,不过跟霍元甲比起来……”
荣先生摆了摆手,不屑的神情:“更没有哪个武师身边有农劲荪这么有脑子的人帮衬,所以,将来能在沪上武林称王的应该就是精武门了。”
霍元甲和农劲荪对视,农劲荪有些高兴,霍元甲却心事重重。
“如今是个乱世,但乱世出枭雄,我荣某人是个有野心的。”
荣先生看着霍元甲和农劲荪,与二人交换着眼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能当着你们的面儿说出这句话来,就是拿你们当自己人了!上海滩这个地方,要想真正有一番作为,光有买卖还不行,光有枪也不行,还得有人才!你们开武馆的,在我眼里姑且算个行当吧,会拳脚又能统领一个行当的,就是最值钱的人才!说吧,精武门的本钱是多少,报个数目来,我加三倍给你们……”
农劲荪:“荣先生,我们精武门不卖!”
“谁说要买了?我又不会拳脚,也不想教徒弟,买它何用?精武门还是你们的,以后为我做事就好了。啊不,是携手,霍元甲说的。”
霍元甲:“荣先生,我还是没太听懂您的意思?”
“上海为第一大都会,有各国租界,所谓华洋混杂,格局之复杂、出头之艰难,在当下无出其右。这样说吧,要想在这里站住脚,打码头是少不了的。现在的上海滩门派林立,为的还不就是码头上的生意?那些外来的想分一杯羹,必定还会请江湖上的各路高手。”
荣先生看向霍元甲:“霍元甲,孙无疾死了,应该说甭管哪门哪派,武林中再没有谁是你的对手了吧?你在擂台上的风采我见识了,我赌定了,精武门必成为武林第一门派!你再广收门徒,多教出一些好手,未来荣某想割据一方,甚至是雄霸江南,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霍元甲愣了,他之前的预感应验了。
“荣先生,元甲恐难从命……”
“怎么?嫌我出的银子少?十倍,每年精武门的所有开销也都归我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与劲荪来上海开设精武门的初衷,那日在擂台上已经说过。”
“精武之立,非以门派自诩,只求强中华国民之体魄,除“东亚病夫”之谬论……你说的没错,我也最讨厌洋人说我们是东亚病夫!所以我们才要自强,我们的码头我们才要说了算!我荣某是有名的不受洋人欺负,你难道不知道?”
说着,荣先生激动起来:“霍元甲我告诉你,之前我生你的气就是因为你把洋人费德勒捧得老高,听着就厌恶!”
农劲荪:“费德勒和其他的洋人不一样,他是我和元甲的朋友。”
“总之,想让精武门成为武林第一门派,你不能指着洋人!只有荣某人能帮你!”
霍元甲:“精武门,本来就不是一个门派。”
荣先生笑了:“那是什么?”
“我们的本意是想为国人提供一个学武的场所,怪我,起名字的时候用了一个门字,便给了别人是成立了一个新门派的错觉。我正在反思这件事,希望尽快改过来。”
“改?没有门派你算什么练武之人?”
“旧武林一切症结都源自门派之争,霍元甲真心希望早日看到武林新秩序。”
霍元甲起身:“荣先生,您的厚爱,元甲感激不尽,但刚才所议之事元甲实难从命,让您失望了。”
荣先生脸上有些不快,却也没办法。
从荣府出来,霍元甲闷闷不乐。
农劲荪感觉霍元甲今天好像有点不对,想问发生了什么事。霍元甲却敷衍两句,便快步回家。
霍元甲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王氏,被小莲告知妻子在医院陪母亲。
霍元甲要奔医院,小莲却哭了出来。
“二少爷,您不在家,也不知道是谁欺负二少奶奶了!我回来正见她在哭,眼睛都肿了!我说让她在家好好睡一觉,可她不肯,还要去医院,连口饭都没吃,脸色难看极了!二少爷,二少奶奶有孕在身,哪能动气?您一定得查出来到底是谁欺负了她,替她做主!”
霍元甲羞愧难当的冲出家门。
一路跑到医院,霍元甲有些累,喘着粗气,调整着气息,放慢了脚步,轻轻的推开病房的门,正见王氏正在帮霍母捶腿。
霍元甲不知该不该进门,正在此时,霍母轻轻低吟。
王氏连忙起身,拉住霍母的手:“娘,您想要什么?”
“水,我渴。”
“哎,您稍等。”
王氏转身去拿水,霍元甲害怕被发现,关上了门。
霍元甲忍不住再一次推开门,透过门缝再次看向王氏,王氏正在给霍母喂水,小心翼翼,细致入微。
王氏用勺喂水,霍母喝得很舒服,霍元甲羞于露面,再一次关上了病房的门。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小莲和霍冯氏已经赶到医院。
王氏才得以休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医院。
花园里,有人在一个角落里窥视着她。王氏她太累了,甚至走路都有些不稳,这人从背后跟上了王氏,王氏突然意识到什么,站住了脚步。王氏猛地回过头,在后面跟着她的霍元甲被抓个正着。
王氏调整着气息,没跟霍元甲说话,但目光中有责怪,扭身继续赶路。
霍元甲紧走几步拦住王氏,他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他突然深鞠一躬,王氏见了既没扶也没接受的意思。
“夫人,我错怪你了。”
“我一夜都在提心吊胆,恐你误杀好人,行凶逞恶。”
“请夫人放心,元甲虽鲁莽,却未酿成大错。”
“那便好……你的脸色不好,怎么,一夜没睡?”
“夫人……”
霍元甲有些触动,目光湿润了:“你不仅一夜未睡,还一直在照顾我娘,又有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欺负你,冤枉你,害得你心力憔悴,你不但不怨,反倒关心起这个混蛋来了。”
王氏笑了:“说什么呢,两口子拌嘴常有的事,不用小题大做,走吧,回家。”
就这样,霍元甲和王氏并肩而行,但毕竟刚吵完架,又怎能如前一天般亲热。
“你太累了,我叫一辆车吧。”
说着,霍元甲挥手,远处一辆空驶的黄包车立刻奔来。
“夫人请上车。”
王氏看向车夫:“对不起,我想走走,不好意思。”
“没事!夫人太太散散步,天天好心情!”
车夫笑着拉车跑了。
“你昨天动了气,又一夜未睡……”
“我不喜欢坐车。”
“孩子都好几个月了,你这要是累坏了,我罪过岂不更大?”
“走走又怎么会累坏了呢?”
“我说能累坏就能累坏!你不喜欢坐车,我背你!”
“为什么要你背?我又不是小脚女人,不然你也不会娶我。”
霍元甲更加羞愧:“夫人,你就让元甲做点什么吧,不然我就更无地自容了! ”
“街上这么多人,我也不能让你背啊,会被人笑话的。”
霍元甲很坚持:“我偏要背,看谁敢笑话我!上肩!”
说着,霍元甲一个马步停在了王氏身前,王氏无奈摇了摇头,便侧搭在霍元甲背上。
霍元甲背起王氏,顿觉心满意足,小两口的隔阂瞬间烟消云散,几名老外由此经过,见霍元甲和王氏的姿势,伸出大拇指,用外语赞扬着。
霍元甲报以得意的笑,王氏含羞的伏在霍元甲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