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计
郭靖宇2020-07-28 19:4415,515

  骤雪纷飞,苍茫了北方大地。

  坐落在山沟里的几间茅屋似乎也快要被厚厚的大雪压垮。

  这是河间府地界,后属沧州辖地的东光县,霍元甲的祖籍之地。

  逃离天津后,霍元甲带着家里的老小和徒弟们一路上辗转流浪,最后还是回到了老家。为避人耳目,他们在远离县城的无名山沟搭了茅屋,隐姓埋名地住下来,一晃就是两年光景。

  这两年里,霍元甲一边维持家里人过活,一边心无旁骛地带着徒弟们习武。

  现在,不远处,几个“雪人”马步而立,正是霍元甲和徒弟高奇、阿发、许大有、小伍。

  许久,霍元甲收势,抖落了一身的雪,徒弟们也照做,几个人冻得嗷嗷叫唤。

  霍元甲回身:“天冷了,以后你们可以不用跟为师一起练功了。”

  小伍:“师父,我不、不、不怕冷!”

  霍元甲看向小伍:“尤其是你,小伍,你还在长身体,本来就吃不饱,练功饿的更快。”

  说完,霍元甲向茅屋走去。

  高奇踢了一脚小伍:“小伍,师父什么意思你听明白没有?”

  小伍迷茫的摇了摇头,高奇:“就算是饿了,你也得忍着!今年秋天收成不好,打的粮食有数,你不知道?”

  小伍:“我知道。”

  高奇:“知道就少吃点,饿不死得了,省得那头母驴叫唤!”

  小伍立刻明白了,阿发有些不悦:“二师兄,你背后叫大伯母什么?无论如何她是长辈,你太没礼貌了吧!”

  高奇:“礼貌?我比不了你黄大少爷,今天再敢给我白眼,我要她好看!”

  许大有:“二师兄,大伯惨死,大伯母心里难受,脾气大了点,瞪我们几眼,嚷我们几声,又算个啥……”

  阿发:“就是,连师父每天都在练一个忍字,何况我们?!”

  高奇:“忍?我早就忍无可忍了!非得找个机会教训教训那头母驴……”

  阿发:“住口!不准你再对长辈出言不逊!”

  高奇:“呀呵?黄文发,你忘了自己是老几了吧?”

  说着,高奇一拳向阿发打去,阿发还手,二人打在一起,越打越凶,小伍和许大有插不上手。打着打着,高奇和阿发竟摔起跤来,高奇将阿发摔在地上,阿发不服,起身再战,又将高奇摔在地上,这下两人都急了,再打在一起时都用了狠招,已不像师兄弟闹着玩。

  小伍:“四师兄,我去叫师父吧!”

  许大有:“不用,让师父少操点心吧。”

  说完,许大有突然冲上前,正在较劲的阿发和高奇被许大有同时抓住了胳膊,许大有向外用力,竟将两人硬生生的分开,高奇和阿发再次冲上,许大有又用简洁有效的招式将二人击退,自己站在中间拦着,不许二人再动手。

  高奇:“大有,你刚入门的时候可是二师兄替师传艺的,帮我揍他!”

  阿发:“大有,咱们学的不光是武艺,师父常说以德为先,还让师兄弟间相互督促,高奇辱骂长辈,就该教训!你帮我一起,打他个心服口服!”

  许大有:“我谁也不帮,但你们俩打架也没门!”

  高奇:“呀喝?许大有,平时我可对你最好,你良心让狗吃了?仗着师父夸你几句,还真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师兄们都不是你对手了?”

  许大有一下被说愣了,阿发却笑了:“大有,就算你天资好,也不至于一个人能打我们两个吧?太小瞧人了!”

  高奇:“阿发,你要不说我还没想到,许大有这是目无师兄啊!”

  “我……我没有!”

  高奇:“还嘴硬?阿发,咱俩先教训他!”

  说着,高奇一掌向许大有劈去,许大有应战,却只用一只手,几招下来,高奇还真不是许大有的对手。

  高奇气坏了:“他还只用一只手?阿发,还愣着干什么?”

  阿发也有点生气,一拳向许大有袭去,许大有用另一只手与阿发过招,还真应付了十来个回合,二人确实比许大有差一点,但合力而上,许大有是万万打不过的,二人双双抓住许大有的胳膊,将其扔了出去,摔在雪地间。

  正在高奇和阿发拍手称快之际,远处一个声音传来:“两位师兄一起欺负师弟,长本事了?”

  高奇和阿发听到声音都不敢回头,可还是慢慢的回过身,霍元甲站在二人身后:“师娘喊吃饭了,大有,小伍快来,欺负师弟的就不用吃了,在门口倒立。”

  霍元甲转身进屋,许大有爬起身,瞪了两个师兄一眼,和小伍跑向茅屋。

  高奇和阿发面面相觑。

  茅屋之内,一张高桌,霍母、霍冯氏、王氏、十一岁的侄女霍东媛、九岁的侄子霍东方和霍元甲在桌上吃着饭。

  一张小桌,丫鬟小莲、许大有、小伍在小桌上吃饭,小莲瞥了一眼许大有,那眼神中瞬间便暴露了喜爱之情,她将自己的玉米面饼子掰了一半,塞给许大有,许大有笑了笑,又将接到手里的半个饼子掰了一半,分给小伍。

  霍冯氏起身来到小桌:“今儿个好,吃闲饭的人少……”说着就端起小桌上的干粮笸箩,回到大桌:“娘,这还有,您再吃一个!”

  霍母:“我够了。”

  霍冯氏:“弟妹……”

  王氏:“我也够了,多谢大嫂。”

  霍冯氏不再让,直接拿起一块干粮塞在霍东方手里:“东方,你吃!看你瘦的,这要你爹还活着,看见得多心疼啊!”

  霍东方:“我饱了……”

  霍冯氏:“那也得吃!你是霍家的长房少爷,你不吃,给那些外人留着,那不是傻吗?”

  霍元甲低头喝着粥,顿了顿,但没敢抬头。小桌上,许大有、小伍和小莲脸色都有些难看。

  王氏不再吃自己面前的干粮,拿出了手绢,霍元甲瞟了她一眼,王氏会意,将自己和霍元甲没吃的干粮都包了起来。

  仍在倒立的高奇和阿发看到王氏从茅屋里走出。

  王氏笑道:“你们兄弟俩可真实在,还真一直这么倒立啊?”

  阿发艰难道:“师父之命不敢违。”

  王氏:“那立到什么时候?”

  高奇:“不知道,师父只说让倒立,没说罚到什么时辰……”

  王氏:刚才我问元甲了,他说不是罚,是你们两个缺练倒立这门功夫。行了,练得差不多了,起来吧。

  高奇立刻翻了下来,活动着胳膊,阿发却没动。

  王氏看向阿发:“你怎么不起?”

  阿发:“师父没说,不敢。”

  王氏又笑了:“我真的问过元甲了,怎么,怕师娘骗你?”

  阿发这才起身。王氏拿出手绢,递给二人:“这是你们的早饭,还有鸡蛋,可惜只有一个,你们俩分着吃吧。”

  高奇:“鸡蛋可不行,师娘有了身孕,每天一个鸡蛋是奶奶吩咐的,我们怎么敢……”

  王氏:“我每天都吃,早吃腻了。”说着,王氏就把鸡蛋塞到高奇手里。

  王氏转向阿发:“阿发,你是南洋少爷,却跟着我们在这山沟里受苦,委屈你了。刚才元甲跟我说,想让我劝劝你……”

  一听这话,阿发连忙抱拳:“请师娘莫开尊口,我早已下定决心,再跟师父学艺三年,期未满,绝不走!”

  王氏的话被噎了回去:“那我就不劝了。”

  王氏转向高奇:“高奇,元甲的几个徒弟里属你最精明,师娘求你件事?”

  高奇:“请师娘吩咐。”

  王氏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包裹严实的手绢:“师娘有几件首饰,在山里也用不上,请你进趟城,找个当铺换成银子,可一定要好好谈价钱。”

  “这我可不敢!”

  “为何?”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当了您的首饰,还不得挨板子!”

  王氏笑了:“你师父有那么不通情理,动不动就打人吗?放心,这事我虽没跟元甲商量,但我知道若换成他,也会这样做。霍家是大户人家,我听说在天津的时候,公公婆婆最看重过年,去年虽在山沟里,可靠带出来的银子,咱们的年过的还算不错,可今年……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家子,总不能太寒掺吧?尤其是东媛和东方,生下来就是大小姐大少爷,可没受过委屈。”

  高奇看了看阿发,他明白王氏的心意了。

  王氏:“换了银子,把年货置齐,也就算这些东西物有所值了,可别都花光,一定要留些,明年春天好抓猪崽儿,还要买小鸡儿、小鹅,元甲还想再多开几亩荒,这样粮食也就富余了,再到冬天,猪啊鸡啊都长大了,过年咱就不愁了!”

  高奇心中的烦躁瞬间被王氏化解。

  王氏看向阿发:“阿发和二师兄一起去吧,雪大路滑,相互照应,有事兄弟间还可以商量。”

  高奇:“我不带他,一个大少爷,用得着他照应?”

  阿发也来了脾气:“我还不愿意跟你去呢!”

  王氏笑了:“上次振声说什么来着,他在路上见过老虎……”

  高奇一愣。

  王氏:“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你们跟着师父共同患难,早就不分彼此了,跟亲兄弟没区别。真遇上老虎,兄弟一起上,一定能打跑它!”

  高奇:“嗨,打跑干啥,要是让我们哥俩遇上老虎,过年咱就包老虎馅饺子!”

  阿发:“二师兄,师娘刚夸你精明,怎么连师娘的笑话都听不出来?路上哪有老虎……师娘是知道咱俩斗嘴、动手了,才故意派咱俩一起进城……”

  高奇有些尴尬:“用你多嘴,我早听出来了……”

  高奇向王氏一抱拳:“多谢师娘好意,以后我再也不跟阿发一般见识了,我是师兄他是师弟,我全让着他!”

  阿发:“看你说的二师兄,我做错了也请师兄多担待!”

  “这就对了。”

  阿发与高奇相视一笑,见二人已和解,王氏微笑,真是润物细无声。

  雪已经停了,许大有和小伍在霍元甲的指挥下贴着春联,霍元甲对字很满意,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霍东媛捧着浆糊碗,念着上联:“瑞雪兆丰收,年年有余粮。”在一旁玩耍的霍东方念着下联:“喜梅迎新景,岁岁报平安。”

  霍东媛:“横批是,春风化雨。二叔,你的字越写越好了,快赶上爷爷的了!”

  霍元甲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还差两个大福字,等着,二叔写去。”

  说完,霍元甲就进了门。

  屋里破旧的桌子上放着红纸和笔,霍元甲用匕首裁出两张方纸,将大笔蘸足了墨,正要写,只听得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福字就不用写了,你大大的写上两个忍字,贴在门上。”

  霍元甲:“娘,大过年的写这个字,不吉利吧?”

  霍母:“平安就是最大的吉利,娘希望你写这个字。”

  霍元甲:“……儿可是什么地方又做错了?”

  王氏走来:“要不我替元甲写吧?”

  说着,王氏就伸手去拿霍元甲手里的笔。

  霍母:“不行,让他自己写,一笔一划的写。儿媳妇,你研墨。”

  王氏:“是,娘。”

  霍元甲见母亲严厉:“儿遵命。”

  霍元甲转过头,看着红纸,他皱了皱眉头,认真的在红纸上写着忍字,忍字头上一把刀,真像是插在霍元甲心头的刀。

  霍元甲写完,霍母看了看:“好字,亲手贴到门上去,娘就可以过个好年了。”

  霍元甲:“遵命。”

  说完,霍元甲拿着两张红纸向外走去。

  霍元甲一个人贴着忍字,旁边的许大有和小伍不敢多嘴,霍东媛和霍东方相互对视,也不再出声。

  王氏出门,帮霍元甲按着红纸。

  霍元甲:“娘这是怎么了?”

  王氏:“还不是怪你。”

  霍元甲:“我怎么了?”

  王氏:“昨天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一直喊着‘鹰四,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什么的。”

  霍元甲倒吸一口凉气:“又让娘担惊受怕了,难怪她老人家让我写这个字。”

  王氏:“这个字也没什么不好,听说公公生前就常让你练这个字。元甲,自古许多盖世英雄难得善终,就是因为没有练好这个字。”

  霍元甲点了点头,突然间,马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高奇:“师父!师娘!”

  霍元甲和王氏回头。

  霍元甲:“回来了?这么快?还买了这么多东西?哪来的银子?”

  果然,高奇和阿发赶着的车上堆满了货物。

  许大有、阿发卸着货,高奇将手绢还给王氏:“师娘,完璧归赵。”

  王氏打开手绢一看,几样首饰都在:“没当首饰,你怎么置办的年货?”

  高奇:“让师娘当嫁妆,那是我们这些当徒弟的不孝!”

  王氏:“少耍贫嘴,哪来的银子?元甲教你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最怕的就是你们仗着武艺为非作歹!你们不会……”

  高奇:“没有没有没有!师娘,您想哪去了,这不是有黄大少爷嘛。”

  王氏:“阿发?怎么回事?”

  高奇:“我可没逼他,是他自愿的。当铺老板心黑,您这么多好首饰,就给算了一点钱,黄大少爷一生气,就把自己的怀表给拍进去了。那表纯金的,当铺老板乐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王氏急了:“那怎么行?”

  阿发正放下一袋货物往外走,王氏追了过去,拉住阿发:“阿发,你快拿我的这些首饰去当铺,换回你的怀表!”

  “小意思,师娘您别当回事!我不让二师兄跟您说,他嘴可真欠!”

  “不行!”

  “怎么不行啊,不就是买些粮食、年货嘛,我难道不吃不喝?”

  “你是徒弟,在师父家吃喝是应该的,可是师父一家老小,不能用你的钱过年,这是规矩!去,拿着这些首饰,换回你的表,不然我就告诉你师父,把你逐出师门!”

  王氏急了,瞪大了眼睛,阿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高奇追了出来:“师娘,您别急,这大雪的天,来回一趟,年前就赶不回来了……”

  王氏:“那也不行!谁让他自作主张?”

  阿发直咧嘴,不知如何是好。

  高奇低下头:“师娘,你别怪阿发,是我挤兑他来着,您不是夸我精明嘛,我想,不能白让您夸呀,我还以为没当首饰就把年货办回来,您会高兴呢……”

  王氏转身瞪着高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师兄,比阿发入门早,怎么能……我这就告诉元甲去,让他处置!”

  高奇吓得连忙央求:“别啊师娘,我知道错了,千万别告诉师父!”

  王氏气得不理高奇。

  高奇:“师娘,您的首饰我也真给当铺看了,跟他的那块金表估的是一个价,要不这么着,您把首饰给阿发,抵了还不行吗?”

  王氏:“这倒也是个办法,你还真精明,阿发,把你的手伸过来。”

  王氏将首饰拍在阿发手上:“这些首饰是你的了,再有进城的机会,到当铺把表换回来。”

  “是。”

  王氏转身进门,高奇和阿发相互对视。

  时间飞快,已到了除夕之夜。

  北风呼号中,高奇、阿发、许大有和小伍跺着脚,站在屋门前,一起用嘴模拟着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啾——砰!啾——砰、砰!”

  霍东媛、霍东方和小莲笑得前仰后合。

  这贫寒却是温暖的一幕,令霍元甲感慨万千。

  情不自禁地,霍元甲也走出来,加入到徒弟们的行列,嘴里发出爆竹的声音。

  王氏看在眼里,没有立即叫住丈夫,而是等了一会儿,才说道:“行了行了!这都放了好几挂鞭了,窜天猴、二踢脚都有了,进屋吃年夜饭吧!”

  众人高兴的回身,进屋。王氏见霍元甲望着远处,走了过去:“元甲,开饭了。”

  霍元甲忧心忡忡的样子:“十七天了……”

  王氏:“你担心振声啊?他办事谨慎,老成练达,不会出什么差错的,我想应该是在京城打听消息的时候,碰到了朋友,被留下过年了。”

  霍元甲:“但愿如此吧。”

  王氏挽着霍元甲向茅屋走去。

  茅屋之内,霍母坐在首位,霍冯氏带着一双儿女跪倒:“娘,元栋没了,我们苦命的娘仨给您磕头拜年。”

  霍冯氏哭着,霍母也掉了眼泪:“起来起来,过年了,不哭了,儿媳妇过年好,大孙子大孙女过年好! ”

  霍元甲和王氏跪倒。

  霍元甲:“母亲大人在上,儿子、儿媳给您叩首拜年。”

  王氏:“祝您老长寿,万福。”

  霍元甲和王氏给霍母磕头。

  霍母:“好,好,元甲、元甲媳妇过年好。”

  高奇、阿发、许大有、小伍跪下:“给奶奶拜年!”

  霍母:“哎!起来吧,你们都过年好!”

  小莲跪下:“小莲给老夫人拜年!”

  霍母:“你也过年好,起来。”

  霍母站起身,小莲连忙扶住。

  霍母:“去年还能给你们些压岁钱,今年老太太已经身无分文了,大伙见谅!”

  王氏:“娘,看您说的,快坐。”

  霍母坐下:“大家也都坐吧,吃年夜饭了!”

  众人分两桌入座,刚要动筷子,门外传来“咚咚”的声音,刘振声撞开了门,他一脸的冰雪,身上还扛着一条狼,狼和刘振声都在滴着血。小莲和霍东媛被吓得直叫。

  刘振声:“哎哎哎,大小姐别怕,死的!”

  说着,刘振声就将狼甩在了地上,自己却“噗通”跪地:“奶奶在上,刘振声给您磕头拜年!”

  霍母:“好!好!”

  霍元甲上前一把抓住刘振声:“振声,你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

  刘振声嘿嘿笑着:“昨天赶夜路碰上头独狼,我一想大过年的,加个菜呗,我就追。这畜生还真能跑,费了一天的劲……”

  霍元甲:“你受伤了?”

  霍元甲看向刘振声向下淌着血的胳膊。

  刘振声:“学艺不精,让畜生咬着了,真给师父丢人。”

  霍元甲心疼,王氏连忙道:“大有,快去打热水,让你大师兄洗洗脸,换身衣服,一起吃年夜饭!”

  众人一下子忙活了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饭已经吃完,两桌合一桌,孤灯下,众人听着刘振声的讲述:“冬至月二十九,老佛爷从西安回来了,一看北京城被洋人给祸害的不成样子,她也生气!说了,因得罪洋人下了大狱的,能放的都放,还专门有人把我师父的事写了奏章,递给老佛爷!老佛爷下旨,说把王五的人头挂在城楼上示众的是洋人,甭管是谁抢下来的,朝廷一概不再追究。”

  霍元甲一言未发。

  霍冯氏很激动:“这么说可以回天津老家了?快回去吧,这穷山沟,要啥没啥,饭都吃不饱,我可真是呆够了!”

  霍母没表态。

  霍元甲问道:“天津现在怎么样?”

  刘振声:“还在洋人手里,那衙门的名叫什么八国联军暂行管理都统衙门。有仨都统,一个英国人,一个俄国人,一个日本人,还有十几个委员。洋人们组织了一个巡捕队,经常四处抓人……总之吧,天津现在洋人横行霸道,老百姓民不聊生。”

  “那咱们家呢?”

  刘振声:“洋衙门给贴了封条,邻居也都搬走了,毕竟一夜之间死了二十多口,他们害怕闹鬼。”

  霍母:“元甲,你的事,朝廷已下旨不再追究,我们这一大家子,何去何从,你做主吧。”

  霍元甲:“儿害死了父兄,有罪在身,怎敢做主?”

  霍母:“你大嫂想回天津,你怎么看?”

  霍元甲:“全听娘的。”

  霍冯氏:“虽说死了那么多人,宅子不吉利了,前些年二叔惹了祸,乡下田产也都卖了,可咱们家还有买卖铺户啊!回了天津,孩子们不用忍饥挨饿,还能念书!”

  霍元甲始终低着头不发言。

  王氏突然出声:“娘,我能说几句吗?”

  霍母:“说。”

  王氏:“这一年多以来,咱们一家老小在这山沟里艰苦度日,难是难了点,可也有好处。第一呢,往上三代,咱们霍家也是看天吃饭的庄稼人,元甲虽武功高强,种地的手艺却一点不会,这来了一年多,庄家活他可越干越好了……”

  没等王氏说完,霍冯氏打断:“这算什么好事?我儿子可不能一辈子种庄稼!”

  霍母:“老大媳妇,你让元甲媳妇说完。”

  王氏:“第二,元甲隐居山里,远离了祸患,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第三呢,一家人日夜相伴,少了分别的惦念……”

  王氏说完转向霍冯氏:“大嫂,去年夏天旱,粮食打的少,让东媛和东方受委屈了。您放心,元甲又看好了适合开荒的两块山地,明年春天咱们多种几亩,再养上两头猪,多养些鸡呀,鸭呀的,让孩子们有肉吃。念书是个大事,元甲心不够细,教东方确实勉为其难。大嫂要是信任,来年让我试试?我读过十年书,在娘家时也给弟弟妹妹们当过先生,保证不会让东方落了学业,东媛要是愿意,也可以一起读……”

  霍冯氏:“说得倒是挺好听,可还是不如回天津好啊!”

  王氏:“您刚才也听见了,洋人的巡捕横行霸道,元甲自幼习武,爱抱打不平,回到了天津,以他的脾气,万一又招惹了洋人……大嫂……”

  王氏已经开始央求。

  霍母:“元甲媳妇说得好,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老大媳妇,为娘也喜欢这山里,天津就先不回了。”

  霍冯氏还不甘心:“娘……”

  霍母:“我怕回去了,睹物思人,过不了几天就得随老爷去了……我还没活够呢!”

  霍冯氏见霍母如此,也只得收敛,霍母继续着:“种地我是种不动了,养小鸡儿、小鸭儿的活交给我,我在娘家就最爱干这些活!”

  听了霍母的话,王氏松了口气,每个人都表情不同,毕竟回天津是多数人的心愿。

  霍元甲瞪了眼王氏。

  霍元甲冷着脸,看着为自己洗脚的王氏:“轮到你多嘴了!”

  王氏笑了:“不高兴?莫非你想回天津?”

  霍元甲一下沉默了。

  王氏:“我猜你不想回去。我嫁的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可能在洋人治下苟且偷生?”

  霍元甲:“可是大嫂想回去,她一直有怨气。”

  王氏:“那也不能回,我问了振声,鹰四又升官了,而且派人去天津找了你好几次。”

  霍元甲:“找我正好,我还想找他呢!”

  王氏:“所以我们不能回天津,我不想孩子一出世就见不到爹。”

  王氏摸了摸肚子,霍元甲顿时哑了火,无话可说。

  已到了夏季,倾盆的大雨,汹涌的山洪在茅屋外肆虐,幸好有排水沟,不然茅屋就被山洪冲跑了。

  屋里,霍冯氏抱怨着:“这叫什么破地方,去年就旱,今年又下大雨,这都下了三天三夜了,好不容易养大的猪都冲跑了,现在就剩这么几只鸡,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

  霍母:“你少说两句吧。”

  霍冯氏直撇嘴。

  王氏挺着大肚子:“我最担心的是麦子,洪水不会把地冲了吧……”

  霍元甲猛地起身:“振声,你们几个跟为师上山,先把麦子收了!”

  霍母:“别去了,麦子还没长熟,就算都收了也打不出粮食,开荒三年丢,认命吧。”

  霍冯氏:“啊?家里的粮食可不多了,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呐!你瞧瞧他们几个,一个赛一个能吃!这要是没了粮食,我儿还不饿死啊!”

  徒弟们委屈的看向霍元甲。

  霍元甲:“娘,麦粒再瘪,也得收回来,总比被山洪冲跑了强。”

  说着,霍元甲披件蓑衣就出了门,徒弟们也都跟着冲了出去。

  这场洪水对他们的生活,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一大早,阿发正在院子里劈柴,王氏缓步而至,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阿发发现王氏:“师娘。”

  王氏:“师娘恐怕得求你了,欠你的金怀表将来有机会再还,那几件首饰……”

  阿发:“那几件首饰我一早就给了大师兄。”

  王氏一愣。

  阿发:“家里断粮了我知道,您放心吧,大师兄已经进城了,天黑前准把粮食买回来!”

  王氏:“黄大少爷……”

  王氏想不出别的话来,热泪盈眶的抱了抱拳。

  山上的荒地里,霍元甲正带着徒弟们种玉米和谷子,新整理出来的地已经浇了水,施了肥,开荒的工具堆在一旁。

  刘振声:“师父,棒子和谷子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收,师娘那几件首饰换的钱都买成了粮食,可最多也只能挺一个半月,咱们人多呀!”

  霍元甲:“你有什么好办法?”

  刘振声:“没有……”

  霍元甲:“那就好好干活,谷子种密点,争取多打点粮食,冬天少挨饿!”

  霍元甲认真的干着农活,几个徒弟无奈,也只得继续干活。

  众人围坐在桌前吃着饭,一大盆野菜粥被端上,王氏挺着大肚子盛饭,盛到霍东方时,她使劲儿的捞干货。

  霍冯氏抱怨着:“这也不能天天喝野菜粥吧?孩子的脸都喝绿了!娘,您看看!”

  霍冯氏将霍东方的脸掰向霍母看。

  霍母:“你没发现元甲已经三天连粥都没喝了吗?”

  霍元甲:“娘,我是在辟谷练功。”

  霍母:“你骗娘有什么用,唉,我儿盖世英雄,可惜要饿死在这山沟里咯……”

  刘振声:“不会!高奇、大有都会打猎,刚才我们商量了,待会就出发,明儿一早一定让您老人家吃上野味儿!”

  阿发:“师父,我也想跟您学辟谷练功,您教教我。”

  霍元甲瞪了一眼憨蠢的阿发:“这种功年轻人练不了!”

  说完出了门,临前看了眼刘振声,刘振声会意,起身跟随。

  霍元甲将一枚玉佩拿出:“振声,去把这个当了。”

  刘振声不接:“师父,这个不行吧,这是师爷留给您的唯一的念想!”

  霍元甲:“念想都在心里,玉佩就是个物件。当了吧,别光买粮食,也买些肉回来,东方想吃。”

  刘振声挠着脑袋:“都怪我们几个,上了三天山也没打着什么像样的东西!”

  霍元甲:“别自责了,你们本来也不是猎户,这个季节草深林密,又没有像样的家伙,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打得到猎物。”

  霍元甲将玉佩塞到刘振声手里:去吧。

  刘振声看着玉佩落泪,转身走了,霍元甲注视他的背影,茅屋门口,王氏注视着霍元甲的背影。

  苗木已经长了起来,但还不足以过膝,霍元甲站在地里,目光望着远方。

  高奇、阿发、许大有扛着生产工具赶来。

  高奇:“师父,干活啊!这苗长得挺好的,我们干点啥?”

  霍元甲:“今日叫你们三个来不是干农活。”

  阿发兴奋地:“那是教我们练功?我早就听说过,有一门轻功叫草上飞,师父,这苗子的高度正好,您不会是……”

  霍元甲:“哪有什么草上飞,那是说书先生编的!”

  阿发失望的神情,许大有:“站桩!陪着苗子一起长!”

  说着,许大有便站好了桩。

  霍元甲:“也不是……出来吧,别把苗子踩坏了。”

  霍元甲说完就向高坡荒处走去,三名徒弟连忙跟上。

  行至荒处,霍元甲从腰间拿出一套书籍来,共三册,封面上写着上卷,中卷,下卷,他将三本书分别递给三人。

  高奇:“这什么呀师父?”

  霍元甲:“打开看看便知。”

  三人分别翻开书,全都惊讶了,里面写的竟是霍式秘宗拳,下面还有外人莫传的字样,阿发连忙将书合上:“师父,这是霍式秘宗拳拳谱,我曾经听师爷说过,外姓弟子若敢偷学,要被废掉武功的!”

  霍元甲:“不错,我爹活着的时候,遵照祖上遗训,从未外传。两年前父兄罹难,我娘虽走的匆忙,却没忘了带上这传家之宝。”

  许大有:“那您给我们三个……”

  霍元甲朗声道:“津门武者霍元甲,今日正是将霍式秘宗拳上、中、下三卷分别传给爱徒高奇、黄文发、许大有。”

  高奇和许大有同时跪倒:“多谢师父!”

  阿发却愣在原地:“师父,我听舅舅说过,这个您不能传,也没有权力传!”

  霍元甲:“其实我早就传过了,你们都是自幼跟我学拳,我独创的迷踪拳就是在霍式秘宗拳的基础上幻化而来的,要论武学根基,这里面记载的更为准确而深厚。当年我创迷踪拳,其实只是为了避开秘宗拳秘而不传的规矩。”

  阿发:“可是……”

  霍元甲:“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年少时背着家里私自收徒,传授武功,被父亲大人抓到祖宗祠堂里,杖罚三百……”

  阿发:“对啊,这件事我们都知道,所以,我们不能要这套拳谱!”

  高奇和许大有听了也都连忙站起。

  霍元甲:“你们当真以为我是钢筋铁骨,真能扛住三百大棍?实话告诉你们吧,我爹只打了我十棍,便停下来问我,是否能保证徒弟们一辈子遵从武德,不为非作歹,不恃强凌弱,我说我保证;他又问我,把本事都交给了外姓徒弟,未来自己有了儿孙又当如何?我答,元甲痴迷武学,生性不羁,没心思成家,现在不收徒弟教拳,一身功夫便没了传人。我爹气得将家法摔在地上,让我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许后悔。”

  霍元甲笑了笑,他其实是在回忆着霍恩第对自己的宽容。

  阿发:“就是啊,师爷说的没错,师娘有了身孕,也许很快就能给您生个儿子了!这套拳谱您应该留给他,我们拜师只为了学武,从来没有奢望过贪图霍家的传家之宝啊!”

  霍元甲摇了摇头:“霍家早已有了嫡传男丁,可是去年春节,我将这套拳谱拿给东方,试图正式教他习武,让霍家武学后继有人,却没想到大嫂严厉禁止他学武……

  霍元甲顿了顿:“我曾经仔细想过,就算是我自己有了儿子,等他长到五岁,我教他习武,他娘会答应吗?”

  高奇、阿发、许大有面面相觑。

  阿发:“师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霍元甲叹了口气:“是,但去年她执意不肯搬回天津,我就明白了她的心思。我不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学了武,却因此闯下天大的祸……好了,我今天把拳谱传给你们三个,霍家拳就后继有人了。振声从小跟我一起学武,秘宗拳的精髓他早已了如指掌,不再需要拳谱。小伍会留在我身边,我慢慢教他,也不需要。你三兄弟一人一本,为师的心思你们可懂得?将来无论走到哪里,为师希望你们三兄弟在一起,共同研习武学,相互照应。”

  高奇:“师父,您不会是要撵我们三个走吧?”

  霍元甲:“不是撵,是请。家里早已断粮,那块玉佩能换回多少粮食为师心里有数。你们三个正直壮年,没必要在山沟里挨饿,离开这里,无论干什么换口饱饭吃都不难,只好攒了盘缠就跟阿发一起下南洋吧。黄家家境殷实,在南洋有很多矿业、买卖,一定也需要人手打理。阿发,带着你师兄弟一起回去,你爹一定会很高兴的。”

  阿发已经落泪,无话可说,许大有:“不!我不走!我还没出师!跟您学武我还没学够呢!”

  说着,许大有便已满脸泪水。

  霍元甲严厉道:“不许哭,若不是今年遭了大水,我也绝不会出此下策!大有,你为人耿直,需懂得江湖险恶,遇事多听两位师兄的。”

  高奇也含着泪:“师父,您这真是要撵我们走啊?!”

  霍元甲:“是请,请你们不要陪我在这山沟受苦了!”

  说完,霍元甲狠心的转过身去。

  高奇一抹眼泪,一咬牙:“也是,有我们这么几张嘴吃饭,没少让师父受那寡妇的恶气!咱们听师父的话,走!”

  阿发:“二师兄?”

  高奇:“阿发,你别婆婆妈妈的了,师父没有难处能让我们走吗?”

  许大有:“可是……”

  高奇:“可是什么?听我的,咱们哥仨一起给恩师磕头!”

  说完,高奇跪倒,阿发和许大有也跟着跪下,三人端端正正的给霍元甲磕头。

  背身的霍元甲露出不舍的神情,没办法,吃不饱英雄也是气短。

  又到了吃饭的时间,霍元甲只是给每个人盛着,却不吃。

  霍冯氏:“早就该这样,少了几张嘴吃饭,野菜粥每人都能多喝上一碗!儿子,吃!”

  另一张桌上,小莲和小伍都抹着鼻子。

  霍冯氏起身:“哎呀,小伍哭也就哭了,人家是师兄弟嘛,小莲,你跟着哭啥?”

  小莲连忙抹眼泪:“我没哭……”

  可是一出声,小莲的哭腔更明显了。

  霍冯氏:“噢,我明白了,准是跟那仨坏小子哪好上了吧?相好的被二少爷撵走了,你伤心了?快说,你相好的是哪个?”

  小莲一听吓得够呛。

  王氏笑道:“大嫂,别拿小丫头寻开心了,她才多大呀?”

  霍冯氏:“才多大?我早就看出苗头来了!高奇吧?啊不对,阿发!你知道人家是大少爷,想嫁到南洋去享福对不对?”

  霍母用筷子敲了敲粥碗,慢悠悠道:“粥太稀了,堵不住你的嘴?”

  霍冯氏一愣。

  霍母:“你是个大少奶奶,逗人家小丫头合适吗?”

  霍冯氏:“什么大少奶奶,都喝一个月的粥了,这不是找个穷乐嘛……”

  霍元甲一言不发,但脸上更加沉闷,突然起身走向角落,打开粮缸,小缸里还有少量的米,大缸里还有一缸底高粱,他将小缸的米倒进大铁锅,又用双手将大缸举了起来,将高粱也全都倒进铁锅,一点不剩。

  王氏:“元甲,你干啥?”

  霍元甲:“明天把这些米全都做成饭,干饭,娘和孩子们不能总喝粥。”

  王氏知道霍元甲有些生气,但她却微笑着:“行!”

  王氏看向霍母:“娘,明天咱们吃干饭!”

  霍母:“我喝粥挺好,还是省点粮食吧。”

  霍元甲:“娘,也该吃顿干饭了,今天一早我已派振声去了县里,最迟明天晌午就能回来,到时候不光有了粮食,还有肉。东方,想不想吃肉?”

  “想!”

  霍元甲得意的笑着,无奈的得意。

  烈日高照,霍元甲站在练功的平台上向远处眺望着。

  霍冯氏从远处走来:“孩子他二叔,不是说今儿个有肉吃吗?你那徒弟刘振声咋还不回来?东方等着呢……”

  “大嫂,想必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要不……”

  “好不容易给孩子吃回干饭,又配野菜,连个油星都没有!东方可是霍家的长房大少爷,你这个二叔就这么对他?”

  霍元甲还想说什么,可是却无话可说,只得垂下头。

  霍冯氏拂袖而去。

  屋里,一盆饭已经端上桌,可桌上只有些烫过的野菜,大粒的盐巴。

  霍冯氏一墩空碗,气道:“吃吧,别等了,你二叔空口白牙糊弄你呢!”

  “二叔是津门大侠,从来不骗人。”

  “侠个屁啊!忘了你爹是被谁害死的了?仗着会打拳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媳妇也惯着,还什么不能在洋人眼皮子底下,天津卫那么多老少爷们儿,也没听说人家就不过日子了!吃!好歹是干饭,吃了这一顿能晚饿死三天!”

  说着,霍冯氏就给霍东方和霍东媛盛饭。

  坐在一旁的霍母听着这番话既生气又无可奈何。

  王氏挑帘而进,声音也跟着传来:等等!好饭不怕晚,瞧二婶给你们做什么了?

  霍东方眼尖:“鸡!”

  王氏手里正拎着一只刚刚宰了的鸡,毛还没褪:“大嫂,让孩子晚点吃,我把这只鸡炖了。”

  一见王氏手里拎着鸡,霍冯氏也傻了,霍母站了起来:“元甲媳妇,你……你怎么把它给杀了?!”

  王氏笑道:“不就是一只鸡嘛,您也该喝点鸡汤补补了。”

  霍母:“就剩这最后一只鸡了,它还正下着蛋,你眼见就要临盆,娘指着这些鸡蛋给你坐月子呢!”

  王氏:“娘,您天天让我吃鸡蛋,我都吃腻了,坐月子的时候,啥清淡吃啥!”

  霍母不再说什么,转过头去,眼里流下了泪水。

  茅屋外,霍元甲仍注视着远方,他已经辟谷七八日,面颊消瘦,神情都有些恍惚,挺着大肚子的王氏走向霍元甲。

  “元甲,吃饭了。”

  “振声还没回来,我答应东方有肉吃的,等等再开饭,不能让孩子失望!”

  “有肉啊,你没闻到香味吗?”

  霍元甲一愣,看向茅屋渺渺的炊烟。

  “快回去吧,你不回,娘不肯端碗。”

  一大碗鸡肉,霍东方、霍东媛、霍母和霍冯氏围坐在一起,小伍和小莲端着碗站在同一张桌前,霍元甲看着桌上的鸡肉和每人面前的一碗鸡汤,傻了眼,他抬眼看向王氏。

  王氏正端着一碗鸡汤向霍元甲走来:“你也喝一碗吧。”

  霍元甲:“我正在辟谷。”

  霍母:“行了,辟什么谷啊,这碗鸡汤你不喝,娘也不喝。”

  霍元甲一愣,王氏将鸡汤放在他面前,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赶紧吃。霍元甲又看了看霍母坚定的眼神,无奈端起鸡汤。一口汤下肚,眼里突然流下了泪水,他不敢抬眼,怕被别人看见。

  天已经暗了下去,霍元甲仍站在茅屋外练功的平台上向远处张望,他的脸被映的清冷冷的。霍冯氏走来,这回,她的态度与往日截然不同。

  霍冯氏:“孩子他二叔,这些日子你烦死我了吧?”

  霍元甲一愣:“大嫂何出此言?”

  “你哥活着的时候就成天训我,说我这张嘴呀,不讨人喜欢,可我没办法,管不住自己,该说的不说我憋得慌!”

  “大嫂有话尽管直言。”

  “外姓人靠不住!这回你信了吧?”

  “大嫂何意?”

  “你还不明白?咱们霍家拳为啥不外传?他跟你不是一个姓,就不是一条心!家里没粮食了,你那几个徒弟还不是说走就走?还有刘振声,吃了咱们霍家三十多年饭!现在怎么样?诓了你的玉佩,走了!”

  “不会的,振声从小和我一起长大……”

  “那有什么用?去年卖马我就觉得银子对不上账,准被他半道眯下了一半!”

  “大嫂,请不要这么说振声,我们虽以师徒相称,但也跟兄弟没什么两样,我保证他不会做这种事。”

  “那我问问你,平日进城,多长时间打个来回?要是快,头晌就该回来;再慢,午后也该到了。现在天都黑了,还不见人影,你咋还想不明白?!这些外姓人为啥拜你为师,不就是要跟你学武吗?出了师,好去挣大钱,吃香的喝辣的!眼见就要饿死这穷山沟里了,人家能干?在你身上再捞不着好处了,正好拿你的玉佩换盘缠,另攀高枝去!反正又不姓霍,你一家老小的死活跟人家没关系!”

  霍冯氏的话一句句如刀割般在霍元甲的心头,他无言以对。

  屋里,王氏点着了蜡烛,来到正在闭目养神的霍母面前:“娘,中午还剩了点鸡汤,晚上擀面条吧,咋样?”

  霍母睁开眼睛:“擀面条?哪来的白面?”

  王氏笑了:“我知道您的小柜子里有面,过年时存的。”

  霍母:“少打那二斤面的主意!你看你瘦的,我是怕我孙子生下来没奶吃,才留了那点面,万一……做点面糊喂,孩子不至于饿死!”

  “娘,看您说的,还没到那一步呢。您就把面给我吧,今天是我大嫂的生日。”

  “这都啥时候了,还过生日?”

  “越艰难越要在意,何况大嫂心里苦,她是真苦啊!”

  “这女人嘴上啰里啰嗦,我都想把她赶出去了!”

  “可别!娘,是我和元甲对不起大嫂,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您千万别怪她!”

  “唉,我看到时候你要是真没奶,咋办!”

  说着,霍母从兜里掏出个小钥匙,走向高处的一个小柜子,她眼神不好,无法把钥匙插进锁孔。

  王氏举着蜡烛走来:“我来吧。”

  王氏将柜子打开,霍母从柜子里拿出一小袋白面,小小的袋子交到王氏的手里,霍母流泪。

  一家围在桌前,小伍正在烧火,霍冯氏从外面进来:做啥了?闻着还挺香……

  小莲板着脸:“大少奶奶,给您拜寿。”

  霍冯氏一愣:“啥?拜寿?谁做寿了?”

  霍母:“你啊,元甲媳妇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她不会记错了吧?”

  霍冯氏吓了一跳,连忙掐指去算:“还真是,我都给忘了……我娘家爹要是知道我在这山沟里没吃没喝的过生日,他老人家准得掉泪儿啊!”

  说着,霍冯氏抹上了眼泪。

  王氏:“大嫂,好日子你可别掉哭!来来来,尝尝我给你做的长寿面!”

  一听长寿面,霍冯氏傻了:“啊?”

  王氏端着一碗面来到霍冯氏面前。

  “这……给我的?”

  “对啊!”

  “不不不,都啥时候了,还做这个干啥?不浪费粮食嘛!”

  “看大嫂说的,生日一年就过那么一回。眼下虽不像从前,还能摆席……可一碗面条还是要吃的!您快吃!”

  霍冯氏将面推到霍母面前:“娘,您吃!”

  霍母一言不发,又将面推了回去,霍冯氏有些尴尬。

  王氏笑了:“大嫂,还有呢,刚才娘专门吩咐过,这第一碗端上来先给你……”

  话音未落,小莲已经端着第二碗走来:“老夫人,您的面。”

  王氏:“你看,有吧!东媛东方,不着急啊,都有!”

  霍母本来在跟霍冯氏生气,但此刻已被王氏轻松化解,霍冯氏看向霍母。

  霍母不再板着脸,慈祥地:“吃吧,这两年难为你了,吃了这碗面,也就不想娘家了……”

  霍冯氏带着哭腔:“娘,谢谢您!”

  霍母:“要谢谢你兄弟媳妇。”

  霍冯氏看向王氏:“妹妹……”

  霍冯氏掉着眼泪,扑过去,抱住了王氏,霍东方、霍东媛、霍母都为之动容,霍元甲进门,正看到这一幕。

  回到房间,霍元甲的脸色不太好看,问妻子:“你把最后一只鸡杀了,娘给孩子留的那点面也用了,明天怎么办?”

  “元甲,你难道真相信振声骗走了玉佩?他若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舍了京城的差事,跟你一起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抢那王大侠的人头?”王氏道,“高奇、阿发和大有也不会走的。”

  霍元甲一愣。

  霍元甲没想到妻子所想,跟自己竟又如此得一致。

  霍元甲同样不相信徒弟们会真走,所谓知徒莫若师,自己这几个徒弟,虽各有性情,但师徒情分却是极重的。可是,他们没走的话,又去了哪里?这些日子,徒弟们是否挨了饿,想到这些霍元甲就又夜不能寐了。

继续阅读:第二章 行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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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霍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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