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峇峇家庭娶回家的媳妇得是地地道道的娘惹,刺绣做菜一样也马虎不得。秀凤虽然读过洋书,但为人做事都更符合娘惹的偏好,大太太桂花打心眼里更愿意让秀凤嫁进家门。
今日黄家大厨有大厨操刀,是难得的学厨机会,黄大姑不会放过,一再叮嘱秀凤认真学。
秀凤没把做娘惹菜当回事,认为如此郑重学厨实在是小题大做,就算当着大厨的面也直说做菜没什么大学问,气得大厨脸色比斑斓叶还青。不过,有黄大姑这位主家主动开口,他也没理由拒绝,只能丢两条鱼让秀凤练习练习。
秀凤也没把杀鱼当回事,可真当她伸手去抓鱼时才发现发事情远不是她想的那样。半天功夫过去了,两条鱼还在地上活蹦乱跳的。只要秀凤的手砰到它,脏兮兮的鱼尾就狠扫过来,吓得秀凤吱哇乱叫。路过的菊香顺手帮她捡起地上的鱼,动作熟练地把鱼摁在菜板上,秀凤手忙脚乱地提刀一挥,霎时,她手臂现出一条血红口子,血珠渗出,辛辣痛感汹涌而来,吓得她仓皇大叫。
大太太正巧来厨房看看,听到动静快步走来问情况,
秀凤怕在未来家婆面前出糗,谎称伤口是菊香弄伤的,大太太心中一怒,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菊香的脸上。见天兰心疼地护着女儿,索性连她也一块儿骂了:“你们母女打桶水照一照,看清楚自己什么身份!当妈妈的抢男人,做女儿的抢鱼!上梁不正下梁歪!下贱!”
“抢男人”、“下贱”是黄家的人最常用来侮辱菊香和天兰的利器,仿佛只要亮出它们,母女二人就能瞬间败下阵来。
天兰不忍心女儿被大太太如此作贱,含泪忍痛恳求大太太嘴下留情。
如果恳求有用,天兰在黄家就不会受了几十年的委屈还得不到解脱了。大太太横眉冷眼地骂痛快了才收嘴,带着秀凤到楼上去抹药了。
富贵人家的婚事素来讲究门当户对,像天兰这般身份低微的下人仰仗与主子有私情就一跃成为姨太太,几乎是所有正室、大家闺秀的眼中钉。黄家上下那么多人,各个聪明,开口就能把天兰、菊香骂得体无完肤却从不细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兰是被卖到黄家的下人,做事勤勤恳恳,深得老太太欢喜,把她视为轻生女儿一般疼爱。黄元早就垂涎天兰美色,多次借老太太之口哄骗天兰到没人的地方,最终用强才勉强得逞。天兰想一死了之,谁知,没多久被发现有了身孕。小小的胎动让她的内心变得柔软温暖,不敢再提“死”字。好在老太太喜欢天兰,也宠爱菊香,好吃的好玩的总少不了菊香那份。好景不长,在菊香六岁那年,老太太走了,菊香悲伤过度,大病了一场,高烧迟迟不退,也险些跟着老太太去了。后来,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人却聋了哑了。
时隔十几年,菊香已经长大成人,黄元倦懒到连话也不想跟天兰多说一句,但黄家其他人却还是把她当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拔除。
大太太远远地就听见二楼的秀娟欢快踩踏的舞步声和数拍子的声音,不由得皱了眉。绣房是用来学刺绣的,哪是跳舞的?美玉倒是老老实实地在刺绣,但绣艺还是不见长进,美则美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没有神韵,也不够灵气,呆板得很。桂花不禁为女儿担心起来,毕竟晚上的“长桌宴”除了谈生意,还有最特别的一样用意,就是给美玉谈一桩合适的婚事。
今晚“长桌宴”的主客是陈家人,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在峇峇家庭德高望重,如果能成功与陈家联姻,对黄家、对美玉都是天大的好事。
陈家上下都非常传统,恪守峇峇家庭的规矩,能被他家看上的女人必然是非常优秀的娘惹。如果美玉错过陈家,想要再碰上这么好的家庭就难了。所以,大太太迫不及待地把美玉催去做一份美味的娘惹糕,还吩咐下人务必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黄家历年来“长桌宴”所用的娘惹糕都是由天兰做的,吃过的人无不说好,如今该菊香上灶做娘惹糕了,她分外认真,不敢有丝毫马虎。大厨那边她也有条不紊地帮衬着,大厨得闲,高高兴兴地教了她几手。
菊香十分受教,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一道韭菜苔炒肉丝到了大厨手里,便有了完全不同的味觉体验。她悟性好,看出其中玄妙在于颠锅。把铁锅在火上颠来颠去,可以灵活控制火候,炒出来的肉丝不会绵老干硬,韭菜也不会焉软苦涩。同一口锅,同样的火候,却让菜和肉的味道都达到了极致。
菊香正学得兴起,阿桃心急如焚地跑来,把菊香拉到梳妆镜前打扮。
其他小姐都在梳妆打扮,化了娘惹装,穿了娘惹服,各个都美得跟公主一样,她也要菊香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万一被某位先生选中,从此嫁作太太,就不用再待在蓝屋遭罪受累了。
菊香心领了阿桃的好意,但她对这种事并不上心。富家贵子何须攀附?他们的世界也未必就清净祥和,也许各有各的烦恼。既然如此,倒不如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独守一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