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黄家开长桌宴的日子,陈锡和美玉搀扶着陈老太太从蓝屋天井走过。
遥想当年,也是这般情形,熟悉的大红灯笼,熟悉的天井,辗转就快过去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好快啊!那次来,让我讨了个好孙媳妇。”陈老太夸赞道。
桂花马上配合地说起了客套话。
不陪陈老太的时候,陈锡独自在蓝屋院落里散步,遥遥听见柔柔悦耳的歌声,好奇地循声走了过去。
歌声是从一排矮房中某个房间里传来的,一时失神,他来到了房间外,谁知门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有那曲绵软的《天涯歌女》飘出窗外。
一声干咳破了乐音的柔美,门外路过的陈锡笑出了声,门嘎吱一声推开,门后的月娘气鼓鼓地责问:“谁?”
陈锡暗叫不好,正要逃,却被月娘拦住。多看两眼后,终于认出他来,伸手就喊:“
还我鸡汤!”
见陈锡无动于衷,月娘立即喊道:“来人!有贼啊!”
陈锡吓坏了,急忙解释:“别喊别喊,我不是贼!我听见有人唱歌就好奇跟过来看看。”
“你偷听我唱歌!”月娘不知道该做出气鼓鼓的样子还是凶巴巴的样子。
“我没偷听,是你的歌声非要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就是好奇,想看看是哪个女孩在想情郎。”陈锡一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就想逗她。
月娘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又羞又恼地抓起扫帚逼问:“你到底是谁?”
陈锡还没见过这么活泼有趣的女孩儿,一时兴起,回问:“那你又是谁?”
“你管我是谁!”月娘追着他打。
陈锡一边躲一边求饶并暗暗思忖:这里像佣人住的地方,看来她应该是个佣人,如果我说出真实身份,她是不是就不敢跟我顶嘴了?
“我是个司机!”陈锡不肯丢了顶嘴的乐趣,道,“开车的,我载头家来这里做客,我头家姓陈,是这里的主人请他来吃长桌宴。”
月娘嘀咕道:“请到一个这么不老实,又贼头贼脸的坏蛋司机,你头家真是没运气?”
陈锡诧异地指着自己:“我不老实?贼头贼脸?”
二十多年来,还真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评价自己。
“不是吗?”月娘道,“你打翻我的鸡汤,说要赔钱结果却跑了,不是不老实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人家屋子里,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不死贼头贼脸又是什么?”
陈锡心中一乐,回敬道:“如果你是这里的帮佣的话,你的主人也要当心了。”
“为什么?”
“请到一个不只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懒,还大唱情歌想情郎的帮佣,难道不需要当心吗?”
月娘抡起扫帚拍在陈锡身上,陈锡抱头四窜。
“别跑!”月娘追上。
陈锡回道:“你那么凶,我不跑的话还有命吗?”
“还我鸡汤!”月娘一想到之前的事就气得心窝疼。
“啊?”陈锡不明白,怎么又扯到鸡汤上去了。
“还我鸡汤!”月娘穷追不舍。
陈锡被她追得啼笑皆非,“你真是……”
“真是什么?”月娘凶巴巴地问。
陈锡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说出两个字:“长气!”
月娘才不管,冲上去冲着陈锡的耳朵大喊:“还我鸡汤!”
“好好好!我还!”陈锡爬了她了:“我马上还,赔你钱就是!”
陈锡把身上口袋摸了个遍……
“又没带钱吗?”月娘没好气。
“是。我去拿给你。”陈锡说着就要走,却被月娘给拦住了。
月娘冷笑了下:“嘿!上次被你骗是怪我太天真,这次要是再被你骗,那我就是大笨蛋了!”
陈锡解释道:“上次不是要骗你,我是因为急着找我的……”
“小叔”一词险些出口,赶紧改口道:“急着找我的二头家,他受伤了,我担心他。”
月娘一个字也不信,伸出手掌:“我没空听你说废话,还我鸡汤!”
“我……”陈锡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我鸡汤!”
“嘘……你小点声,要是让我头家听到,就糟了。”陈锡告饶。
呵!还有这小子害怕的事?那正好!
月娘敞开了喉咙喊了起来:“还我——”
陈锡怕了,赶紧脱下手表递给月娘,道:“先押在你这里,等我拿到钱就来赎。”
月娘接过手表,看了又看,摇了又摇。
“怎么了?”陈锡看得一头雾水。
月娘道:“你这个人这么坏,谁知道会不会拿块假表骗我?”
陈锡帮她把手表放到耳边,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月娘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满意道:“行了,你可以滚啦~”
陈锡笑看着月娘转身离开的背影,真是个爽朗又可爱的小娘惹。
陈锡回到正厅时,碰上陈黄两家在讨论要不要卖掉橡胶、锡矿产业的事。目前这两样的行情一天不如一天,加上停产多年,机器大多废了。如果要重新生产,得投入一大笔资金,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所以黄家打算把这两样产业卖给查理张。
那天查理张肯接金城的名片也正是看在黄家橡胶园的面子上。
陈功想劝黄家不要和查理张这种人走得太近,以免到时候成为他人的垫脚石而自伤元气。
不等黄元等人开口,天宝就急不可耐地反驳陈家人,说无商不奸,乱局之下,就看谁更有手腕和魄力了。
此话也太不体面了,金城立即递给天宝一个严厉的眼神。
陈功让陈锡谈谈看法,陈锡分析起来,查理张是个精明的人,他为什么要在别人纷纷甩卖矿场、橡胶园的时候反其道而行,大肆收购?
大战过后,东西方划分成两大阵营,一边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欧各国,一边是以苏联为首的东欧。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兴,韩国局势也很紧张。所以,接下来物资的需求还是会很迫切,橡胶、锡矿的行情肯定还会飞涨。
陈锡不急不缓地分析时,天宝总一脸的不耐烦,不等他说完就急不可耐地插话打断陈锡,但又没一句话说到点子上。
与稳重有眼界的陈锡相比,天宝显得既幼稚又目光短浅。
最终,黄家人都偏向陈锡的分析,暂缓了卖橡胶园的事,气得天宝面色铁青,直言不好跟同学罗伯张交差。在听陈家人说会匀出一部分钱给黄家周转后,他又不得不碍于这份情面把愤懑给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