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一个清晨,天还没亮,岳府门外便停了好几辆车。
此刻偏门打开,岳如饴走了出来,扯着还一脸睡眼惺忪的岳琛,径直上了最前头一辆车。
岳萱早已在车里等着,看见岳琛耷拉着小脑袋进来,赶紧将他带到身边,让岳琛横躺在自个儿腿上,教他继续睡。
“姑母可穿多了些,早上有些凉?”岳如饴看了看岳萱身上的银鼠刻金披风。
“我无事,你冷不冷啊?”岳萱反问,探身摸了摸岳如饴的手。
“不冷。”岳如饴笑了笑,随后打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看。
今日他们要去万福寺,为已故的岳夫人点长明灯,女眷出门,岳震自不放心,特意调了几名兵将过来护送。这会儿除了马车,还有跟在后头的几匹大马,看得着实威风。
“在府里闷了几日,能出来透透气,真真是好!”岳如饴冲着岳萱笑道。
岳萱笑得有些勉强,低下头,轻轻拍着歪在她身上,这会儿又眯过去的岳琛。
知道岳萱心情不好,岳如饴便没再招她说话。
几辆车一个接一个地动了起来,岳如饴也有些困意上头了。
便在这时,岳萱开口道:“刑部的案子,你爹爹跟你说了吗?”
岳萱“嗯”了一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昨日岳府有客,岳震把岳如饴也叫去了正厅。
来的一位刑部的侍郎,那人面相倒也和颜悦色,先是告诉岳家父女,当日教唆手下对她欲行不轨的李主事已然认罪免官,刑部下了永不任用的判词,人已被逐出泸州城。
至于文华书院命案,虽暂未查出凶手,不过一个叫元唐的小侍童嫌疑最重,已然缉捕当中。虽之前有人怀疑,岳如饴与这小侍童有所勾连,不过现在查清了,她同命案毫无干系,所以岳如饴清白无误。
这位侍郎大人随后让人拿来判书,让岳如饴摁过手印,算是结了案。
接下来,关于徐清一案,这位侍郎大人给了一个解决的法子,便是双方各退一步,皆不追究了,至于那妾到底怎么死的,在侍郎大人嘴里,其实无关紧要。
虽岳家父女心里不服,岳震没忍住又发了火,可那位侍郎最后打出了“此乃圣意”的旗号,竟是叫人不能不低头。
“知道了。”岳如饴故意回得平淡,免得又触到岳萱痛处。
“就这样吧,别为了我,让你爹和你总是纠结,放放心心地走吧!”岳萱反过来劝起了岳如饴。
岳如饴:“……”
岳震昨日已跟岳如饴说了,这回必要将岳萱带走,以徐清之阴毒,若是岳萱无依无靠地留在泸州城,谁知道那人会不会使什么手段。
“也好,这事便放下了,”岳萱又说了一句:“从此以后,我与那人再无半点瓜葛。”
又瞧了瞧岳萱,岳如饴没有说话。
车子慢慢地往前开着,不知过了多久,车外赵勉嘀咕了一声:“这又怎的了?”
岳如饴一怔,打开窗帘往外看,发现他们已到了泸州城墙下。
“出城了呀?”岳震这会儿倒醒了,爬起身来,跪到岳如饴这边的车窗前,好奇地朝外瞅。
“还没出城,”岳如饴回道,随后冲着外面问:“赵伯,为何停下来了?”
没一会,赵勉回道:“说是南平国的使臣奉着大齐圣上的赏赐要回去,外头正在送行。”
“我要下去看看!”岳琛来了劲头,居然泥鳅一样钻出了车外。
岳如饴无奈,只得跟下去,将已经跑了几步的岳琛抱住,连哄带吓地带回了车里。
这边岳如饴再要上车,下意识往后看了看,不知为何,她觉得有道目光,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岳琛坐在车上还嘀咕:“瞧瞧又没啥。”
“外使回国最是戒备森严,万一出事,非同小可,你跑出去,不怕人家以为是行刺的?”岳如饴训了一句。
岳琛嘟了嘟嘴,小心瞧了瞧岳如饴,大概是猜她有没有真生气。。
“行了,你不就是想瞧瞧南平国人长什么样嘛,回头到了燕阳关,金发绿眼的到底都是,一定让你看个够!”瞧着岳琛有些不乐意,岳如饴又哄他道。
“也成吧!”岳琛悻悻回道。
车辆又等了好一时,倒是有人过来道:“管事,我已经同他们说好,可以先出城了!”
岳如饴注意看了一下,说话的是护送他们的岳家兵将。
赵勉一笑:“还是哥儿个做事得力!”
说完,赵勉招呼前后车马,可以出城了。
终于出了城门,天色还没放亮,岳如饴从车里回过头,隐约能看到城门楼上“泸州城”三个字。
到了城外,马车便跑得松快许多,没多时,已然离了城门好远。
“张嬷嬷昨儿带阿芜先过去了,说是会叫师父们准备红枣粥同玉米饼,就等着你们去尝呢!”岳萱道。
“姑母不说红枣粥便也罢了,这回我肚子饿得很!”岳琛撒起了娇。
“哎呀,出来匆忙,竟是忘了带点心!”岳萱立时懊悔道。
“姑母如今做了辉哥儿的干娘,便只将他放在心上,对琛哥儿事事敷衍,我早就不乐意了!”岳琛居然抱怨起来。
“你这孩子说话没谱,姑母何时敷衍你了,瞧你今日身上的衣裳,可不是姑母一针一线绣出来了。”岳如饴教训道。
嘿嘿笑了几声,岳琛回道:“我可不是白说一句,让姑母能多瞧瞧我吗?”
“姑母知错了,”岳萱摸着岳琛的脸:“想着你们这俩孩子,得好些年见不着,姑母舍不得的。”
“那姑母就跟咱们一块儿走!”岳琛立马道。
岳如饴不免也看向岳萱,同岳琛一块求道:“姑母别回得那么快,再好好想想,咱们一家人总归要待一处。姑母在眼跟前,爹爹也才能放心,一家人和和乐乐,该有多好!”
“你们不必劝我,我已然定了主意,就留在这儿,岳家的祠堂还在呢,总不能连个添香火的都没了吧!”岳萱拒绝得斩钉截铁。
正说着话时,旁边传来急速的马蹄之声。
岳琛听到声儿,来了兴致,隔着窗子又往外瞧着。
岳如饴也望了出去,一队人正从他们的车边打马而去,看着衣裳,正是南平国的使臣。
岳琛一脸的好奇:“他们也要走一个多月吗?”
“自然。”岳如饴随口说道,注意到马队后那绵延不绝的车辆,想到这些人在大齐得了不少好处,说不定回头养得兵强马壮,正好挥师南下。
想到此处,岳如饴只觉得讥讽,又坐了回来。
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从车窗里扔进来,车里人都吓了一跳。
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句:“什么人?”
没有人回应,倒是岳琛嘀咕了一句:“他们干啥?”
说着话,岳琛已伸出手,将被丢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岳如饴也是好奇,同岳萱一块儿看着,那东西不大,用帕子包着的。
“是甜糕哎!”岳琛解开帕子,登时笑了起来。
岳如饴觉得诧异,又往车外看了看。
“是南平人送甜糕给咱们,我正饿了!”岳琛嘻嘻笑着,拿起一块甜糕,直接塞进了嘴里。
岳萱一下子急了,赶紧拦道:“不能乱吃,吐出来,万一人家下了毒!”
只这话稍微晚了些,那块甜糕三下五除二,已经进了岳琛的肚子。
岳萱吓得不得了,搞得岳如饴也紧张起来,这会儿岳琛吃得痛快,还要再抓一块甜糕,被岳如饴一把抓了过来。
“肚子疼不疼?”岳萱抱紧了岳琛问道。
“不疼,我要吃嘛!”岳琛使起了小脾气。
“听话,姑母是担心你!”岳如饴说了一句。
岳琛吭哧一声,终于消停了。
岳如饴琢磨起了手上的东西,普通的巾帕,也没什么异样的甜糕……
然而,当岳如饴的目光落到帕子一角上,用笔写着的“普”字时,心不由自主跳了几下。
等岳如饴再回过头,隔着窗往外望时,除了隐隐的马蹄声,那只长长的车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