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庭好心又被当成驴肝肺,不免冲着岳如饴背影睨了一眼,正打算往楼上画室走,脚都踩到台阶了,又收回来,侧过头,探身望向岳如饴方才进去的那间书舍。
“徐公子许久没来了,”有先生看到徐邦庭,过来招呼,随后又笑道:“前几日可是受了惊?”
徐邦庭呵地一笑,想起陈燕娘死的那日一早,他翻开尸首的刹那,除了头皮发麻,心中却在庆幸。若是那个从来不知别人好意的岳如饴出了事,他不知道自个儿会不会当场大哭,不过,心里肯定要缺了一大块。
可这份心意,人家却不肯领。
“也不知是谁做了杀人之事,差点将徐公子连累进去,”先生跟徐邦庭聊了起来:“好在清者自清,有传言说,归州太守上了奏折,恳请圣上严查此案,给他死去的女儿一个交代,这会儿过来的那两位刑部大人,担子不轻啊!”
“便看他们的本事。”徐邦庭回了一句,在先生陪同之上,一块往楼上走去。
“姑娘,您来了?”书舍里,同岳如饴打招呼的,还是上回那个挺机灵的小侍童。
“好几日没见了。”岳如饴招呼了一声,便走到书架边。
小侍童先还笑着,后头却叹了口气:“也不知还能见几回。”
岳如饴看了看对方:“我听到说,因为那陈燕娘的事,连累了好些你们这头的人。”
“可不是吗,这几日查得紧,个个提心吊胆。”见有人乐意跟他聊,小侍童的话便憋不住了:“今日一早又被带走几个,瞧着意思,这是打算翻个底朝天。”
岳如饴倒吸一口凉气,忍了半天,才没问出“元唐”二字。
连着又叹几声,小侍童问道:“姑娘要看什么书,我替您取。”
“我先瞧瞧吧,”岳如饴回道,注意到小侍童神情沮丧,到底劝了一句:“我瞧着你是个老实厚道的,自不会出什么事儿。”
“谁知道,祸事哪天便轮到头上!”小侍童看着意思,多少有些悲观。
“虽是众说纷纭,只要咱们心底无愧,便没什么可怕的。”岳如饴说着,伸出手,便要去够书架上一套典籍,小侍童立马上前,替岳如饴拿了,放到旁边的桌案上。
“我们这些人在书院里,是被踩在最底下的,就算有的心眼活些,敢在同伴跟前拿强耍横,可谁有胆子得罪书院的学生,”小侍童已将岳如饴当成自己人,这会儿压低声音道:“保不齐是刑部那些人过来查了半天,一点眉目皆无,瞧着咱们好拿捏,便想从里头捡一个交差。”
岳如饴叹了口气,坐到桌案后。
瞧着岳如饴拿过书册看了起来,小侍童也不说了,走到一处角落,在那儿干起了活。
岳如饴貌似认真,心里却在七上八下,只不知现在魏子普到底是何状况,刚才她一直想问,却寻不到由头开口。
过了片刻,小侍童忽地出了声:“兄弟,以后你有何打算?”
岳如饴猛一抬头,疑惑地看向小侍童,这书舍明明只有他们二人,可这小侍童的话,显然是对着另一人在说。
“今日都已在传了,山长嫌咱们的人惹了麻烦,打算把大家伙全赶走,再找一批人进来补缺。当日为了能进书院,家中花了多少银子,这还没干多久,就要走人,那些银子可不就扔到水里了。我如今想来,心里难过得很,着实对不起我爹娘!”小侍童越说越丧气。
岳如饴忍不住搭了话:“不可能吧,本来就没有查清的事,何至于这么快就要赶人?”
“谁也说不清楚,如今过一天是一天,”小侍童瞧着岳如饴道:“算是没指望!”
倒是岳如饴心里在想,若书院真要赶小侍童,魏子普说不得就顺顺当当出来了。真能如此的话,岂不是坏事变了好事?
“怦”的一声,有人从小侍童站的书架后头蹦了下来,把正瞎琢磨的岳如饴给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谁呀?”
小侍童赶紧道歉:“对不住,元唐今日被派来干活,我忘记提醒姑娘了!”
岳如饴这会儿已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眼神不由自主亮起来。谁能想到,今日会这般巧,魏子普也在这间书舍。
不由自主的,岳如饴脸上绽放出了笑容,摆摆手道:“没事,你们忙吧!”
此时东间书舍里,一个小侍童正爬上脚凳,接过同伴递上的书,堆到高处书架上。
另一边的一处桌案后,一名女学生在低头看着书。不过若仔细看,会发现那女学生时不时抬起头,朝正站在脚凳上的小侍童瞟上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小侍童们看似忙完了,其中一个拉起另一个,一块站到了女学生跟前。
“元唐,上回救你的便是这位姑娘。”
听到说话声,岳如饴仰起头,目光在魏子普脸上停留片刻,看向小侍童,笑道:“这都多久的事儿,怎么还提呢?”
“虽是很久了,可不知咱们什么时候就要被赶,总得跟姑娘道声谢,”小侍童一脸恳切地说着,却突然伸手,在魏子普脑袋上拍了一把:“这小子平日话少,一点不通情理,上回我问他,可谢过姑娘,他说没见过您,傻成这般,活该被扔到库房当牛使。”
“瞧着他便是个老实的。”岳如饴笑道,注意到魏子普拿眼瞪了瞪那小侍童。
“成了,还不回去搬你的书,回头让管事先生瞧见,又得骂你,”小侍童说着,还不忘提点魏子普:“这几日咱们都小心些,尤其是你,本就不会讨人喜欢。”
岳如饴瞧着两人笑,低下头,握着书册,这回终于能沉下心了。
外面回廊上,徐邦庭背手站在那儿,隔了书架的缝隙,早已往东间书舍里瞧了多时,这会儿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
有脚步声响起,徐邦庭转头望了过去。
一名小侍童从书舍出来,头垂得很低,看着倒是乖巧。
徐邦庭拧起了眉头,就这么盯着那人,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虽今日有人并未蒙上什么银红绫如意巾帕,徐邦庭却一眼认出,他是何方神圣。
元唐……
那个能让岳如饴送他帕子的家伙。
后头几日,陈燕娘的案子全无进展,据说教驻扎在文华书院的刑部大人们快要焦头烂额。不过书院里的人倒已然习惯了,气氛也没了前些日子那般紧张。
这日一早,岳如饴正由阿芜陪着,一块步出斋舍大门,便听到有人在喊她。
岳如饴一扭头,魏秋秋拉着个女孩儿,已然飞到了她跟前。
“如娘,瞧见没,咱们郡主回来了!”魏秋秋兴奋地道。
阿芜赶紧在旁边福身,岳如饴更是从眉眼里笑了出来,上去挽住好几日没见的承福郡主胳膊,道:“我以为,郡主还有些时日才回,没想到这般快!”
“我昨晚同二皇兄一块回来的,皇祖母同我说,我家二哥哥阳气足,自是百毒不侵,何怕一个死鬼!”承福郡主昂着头道:“老祖宗的话,我是信的,所以便回来了!”
“听我阿兄说,那位勇救咱们二皇子的普勒王子也到了,”魏秋秋兴奋地朝着岳如饴道:“回头寻个机会,咱们到宸天馆去瞧一瞧?”
“至于这么麻烦,”承福郡主大包大揽地道:“下了学,二皇兄要进马场,我带你们去瞧,说不得,还能让秋娘与如娘同普勒说上话。”
岳如饴自不会放在心上,魏秋秋却兴奋地双手交握于胸前:“他可是比徐公子还俊俏?”
“谁说的,”承福郡主立时反驳:“我瞧见的人里头,还没一个能比得上徐公子。”
话说到这儿,承福郡主瞧了瞧岳如饴,大概又想起前次之事,又强调一回:“咱们可说好了,你不许同我抢人的。”
“我说呢,郡主误会如娘了,徐公子只怕心仪的是陈燕娘,要不也不会跑去禁室,后头……”话说到这儿,魏秋秋作势抖了一下。
岳如饴被逗笑,拉起两人道:“边走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