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山说萧太后会三剂而愈,还真不是吹牛。当日过了午,萧太后歇完晌,再醒来时,便说已然好多。
萧太后是个刚强的,后头无论如何不肯再躺着,非要下地走动。
岳如饴初来乍到,不免处处觉得新鲜,尤其是发现到,许夫人虽为宫人,可在长寿宫里,说话竟是极有份量。连萧太后,有时候还要听她几句。
便比如,萧太后在屋里走烦了,兴致起来,说是身上爽快,要到御花园里散散心。许夫人直接给否了,结果萧太后也就作了罢。
于此之上,岳如饴对许夫人越发佩服,不免想到萧女史,若从师徒论,萧女史有些品格,还真得像极了许夫人。
这会儿,萧太后歪在寝殿靠窗的一张罗汉床,闲闲地看着备腿坐于对面的承福郡主,趴在小案上写写画画。许夫人似乎挺忙,嘱咐过岳如饴同众人小心伺候,后头便不见了。
“琴棋书画这事儿吧,总得讲个天赋,”萧太后斜靠着高枕,语重心长地劝起了承福郡主:“瞧着你也不喜欢,何必勉强自个儿。”
“谁说我不喜欢,姑姑前几日还夸我,竟是有了长进,我如今喜欢了,”承福郡主说着,将面前的洒金宣举起,对向萧太后:“我这竹子,已然像模像样了吧?”
萧太后只瞧一眼,便一脸好笑:“莹莹那孩子是个傻的,非信了你这朽木能成材,皇祖母看得明白,你天分不在此处。”
承福郡主不乐意:“皇祖母总瞧不上我!”
“谁说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记得吧,承福上回调的玫瑰膏子,竟是好的,那色儿透透的,香味也不腻,抹在脸上还极润,果然是我家孙女儿,得了本宫的天分。”
承福郡主头摇成了泼浪鼓:“那会儿是跟您后头玩的,我才不学那些,回头徐公子肯定要笑话,不过,您别是打主意,让我以后开香粉铺子吧?”
“还说我瞧不上你,你是瞧不起皇祖母的手艺,”萧太后睨了承福郡主一眼,道:“罢了,回头把秋娘叫进宫,那孩子倒是个上进的,还说要跟我后头学呢!”
“不成,辈份就乱了,”承福郡主不干了:“再说,她哪是上进,不过贪图长寿宫里有好东西,恨不得全抱回家。”
岳如饴听这祖孙俩逗嘴,已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太后这会儿转过头,冲岳如饴问了一句:“你乐什么?”
岳如饴福了福身,回道:“奴婢心里高兴。”
承福郡主好奇:“如娘高兴什么呀?”
“方才郡主不是说,长寿宫里有好东西,我觉得自个儿大概来对了。”岳如饴回道。
承福郡主立马咯咯直乐,萧太后也笑得开心。
笑过之后,萧太后瞧着岳如饴,道:“刚才承福跟我说了,你昨日先到文华书院找她,可是为了求我这老太婆,去救你爹爹?”
既然萧太后这会儿问出来,岳如饴便也回得坦白:“不敢瞒着太后,奴婢的确是这般想的。”
萧太后似乎靠着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挪了挪身子,岳如饴赶紧上前,替萧太后整过靠枕。
“你爹爹的事儿,我若管了,可不是好事。”萧太后换了个姿势,淡淡地道。
岳如饴一下愣住,这时又退到旁边。
“皇祖母,只要您发话,岳将军便能得救,为何您不肯?”承福郡主放下笔,也求起了萧太后:“前头如娘被大皇子栽赃,说她勾结黑衣人行刺,您不是也出手相救了吗?”
“那还不是你这孩子求着我,”萧太后一笑:“再说了,宫里头那么多儿媳妇,最讨人厌的便是江氏,但凡能让她难看之事,老身最是乐意做的。”
岳如饴到底跪到了地上:“娘娘,我爹爹多年效力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不知你有无听说,当年他在城中巡查,路遇江国舅强抢民女,一时看不下去,才会对那人施以惩戒,这本是我爹爹职责所在。未想江国舅不仅不知悔改,还就此怀恨在心,想了无数法子,一定要将我爹爹置于死地。”
“江国舅何许人,我自是知道。为了报私仇,他揪了岳震这么久,也是个狠人。你知不知道,他参倒你爹爹的理由,非同小可,”萧太后说到这儿,叹了一声:“当日魏铴一案,也有人求到我这儿,盼我能伸手相救,可思忖了许久,我到底没管。毕竟魏铴之案,涉及到了江山社稷安稳。我若插手其中,损害的是朝堂威仪。你爹爹之事也是如此,大齐容得下任何人,却容不下一个背逆皇权的。”
岳如饴听到这里,心里竟是一凉到底,那仅有的一丝希望,荡然无存。
“真不成啊?”承福郡主嘟囔了一句。
“没有,我爹爹哪敢背逆皇权。”岳如饴无力地摇摇头。
“起来吧,”萧太后一抬手,道:“瞧在郡主替你说了好话的份上,我唯一能许你的,便是不管怎样,都会留你爹爹一条性命。”
岳如饴一下怔住,她所求的,无非是岳震保住性命,萧太后还是答应帮忙了。
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岳如饴眼泪到底落了下来,跪到地上,一拜到底:“谢太后恩典!”
承福郡主下了罗汉床,从旁边扶起岳如饴,劝道:“不哭了呀,皇祖母既是应承,岳将军定会无事。”
岳如饴抽噎着点了点头:“我是高兴的。”
“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回头承福同人家多学一些,别成天跟我顶嘴,把我气到哪儿,你又要急着哭。”萧太后打趣了一句。
许夫人进来之时,岳如饴已然不哭了,可眼睛还是红红的。
“这是怎么了?”许夫人诧异地问。
“皇祖母答应如娘,不会让岳将军死了。”承福郡主赶紧告诉许夫人。
许夫人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如娘不许哭了,到外头收拾一下,才进宫便犯规矩,这不找打吗,亏我还在太后娘娘跟前夸你知礼,这是成心带上我挨罚!”
“夫人恕罪,奴家以后再不敢了。”岳如饴忙低头退了出去。
“这孩子是个真性情的,虽有点小机心,好在心地还算实诚,跟着承福,日后替她掌掌主意也好。”萧太后望着岳如饴出去,评价道。
“皇祖母之意,我没主意啊?”承福郡主嘟了嘟嘴。
许夫人被承福郡主的神情逗笑着,这会儿问萧太后:“娘娘要不是再躺一会?”
“躺得累死了,”萧太后回了句,拿手点了点承福郡主:“练到一半就停,崔女史怎会教出你这么个懒徒弟。”
承福郡主果然坐回罗汉床上,转头问许夫人:“夫人,姑姑身子可好些了?”
“昨儿瞧过,还是蔫蔫的,”许夫人看向萧太后:“难得这回遇到好大夫,明儿我领齐大夫给她瞧瞧?”
萧太后点了点头,略一思忖,神色里便带上了一丝心疼:“那孩子心太重了,也是怪我,当日不肯成全了她。”
“成全什么呀?”承福郡主眨着眼问。
“别假模假式了,知道你早耐不住,出去跟你那伴读玩一会!”萧太后这会儿倒赶起承福郡主。
“成,我带如娘去御花园!”承福郡主玩兴起来了。
“今日别去,”许夫人立马拦道:“江贵妃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圣上的丹青阁,咱们先让她乐一会儿。”
萧太后一下笑了:“这么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