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舫之内,岳如饴这一番话说完之后,可以听见,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
岳如饴低着头,方才说得太过激动,她这会儿身子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萧太后带着她来这御花园,自不会只是逛逛园子,经过几日准备,只为今天要在延德帝跟前,将所有的事情,掰扯得明明白白。
江国舅坏事做尽,若是唆人行凶还有纵火杀人,延德帝或可以寻个理由袒护,可砸了御赐匾额,这等欺君之罪,只怕老天都救不了江国舅了!
此刻,岳如饴只等着延德帝的反应。
倒是不让人失望,延德帝猛地一拍面前石桌,发起了飚:“你以为自己是谁,欺君……好大胆子,欺不欺君,还用你来告诉朕。此乃禁宫大内,怎容你放肆。朕此刻便能治你个欺君之罪!”
延德帝表示自己龙颜大怒了,一时间,除了萧太后,众人都跪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萧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上,岳府那块牌匾,乃当年太祖亲手所题,那会儿你们都还没出生,自然不知道,为表对忠臣之厚受,你父皇还亲自到了岳府,看着他们将牌匾挂上祠堂大门,岳氏一族几代人忠心为国,自是感念太祖倚重之恩。”
延德帝:“……”
“本宫明白圣上想法,或是在您心中,江氏就是忠的,他们肯定不敢欺圣上,可江国舅毁了太祖御笔,便是将我李家列祖列宗不放在眼里,便是欺君,这等居心叵测之徒,便是千刀万剐,亦不解恨!”萧太后说到最后,声量猛地提高了起来。
这一下,延德帝明显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瞪瞪眼,却不敢与萧太后对视。
“臣妾……”江贵妃逞能地要开口,却因萧太后一记犀利眼刀扫来,顿时缩了回去。
萧太后也不说了,只盯着脸色铁青的延德帝。
好半天后,延德帝冲着马内侍说了句:“将人叫过来!”
岳如饴疑惑这么巧,江国舅居然来了。
马内侍赶紧出去,再回来时,先瞧瞧萧太后,随后到了延德帝跟前,低声道:“回圣上,江国舅已经出宫了。”
萧太后哼了一声:“请圣上拿个主意,该当如何处置江国舅。”
“太后娘娘饶命,”江贵妃猛地跪爬上前,嚎啕大哭起来:“臣妾兄弟打小不学无述,并不识得几个字,此事内有蹊跷,一定是被人设计,他便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砸太祖御笔,或是岳府的人自个儿砸的,栽到我兄弟头上。”
“贵妃娘娘大概不知,羞辱皇家乃是重罪,太后娘娘特意请动宗族里的几位老王爷,要将此事查明,”许夫人接过了话:“这会儿已然真相大白,刑部几个当时跟着江国舅砸人家祠堂的衙差供称,江国舅那日去岳府里,本想抓了岳府家眷,未料人家刚好出了门,气急败坏之下,江国舅令众人将祠堂毁了,对了,他可是亲手指着门上匾额,要人去砸的。再说了,哪有人会砸自己祠堂。”
萧太后忽地问道:“我怎么记得,江国舅乃进士出身,怎得这会儿,又不识字了?”
或是以为机会来了,江贵妃急忙解释:“臣妾自幼家贫,兄弟打小没念过什么书,后来臣妾入宫侍奉,得了圣上垂怜,为了让臣妾面上有光,我兄弟便寻了人替他下场……”
江贵妃话说得顺嘴,却在收到马内侍递来的眼色时,猛地停住。
“本朝五级的科举,若江国舅是个不识字的,怎得一路顺风顺水,莫不是都找人替了?”萧太后问道。
江贵妃再也不敢说了,只拿眼瞅着坐在石桌边的延德帝,显然是想向他求救。
岳如饴瞧着一脸惊慌失措的江贵妃,实在没想到,这一位还自己挖了一个那么大的坑。
江贵妃急中出错,竟是卖了一个大破绽,延德帝已然无语,此时用手支着额头,面沉似水。
岳如饴被许夫人从地上拉起,退到了旁边,知道这会儿,用不着她再说什么了。
萧太后冷笑一声:“江氏,你们还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可知科举舞弊,又是一桩欺君,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我……”江贵妃怔在那儿,看来已然明白,自己捅了个大娄子。
“江国舅会试哪一科?”萧太后转过头朝着许夫人问道。
“乙亥年的三甲一百零三名。”许夫人张口便说了出来。
“你这记性,也忒好一点。”萧太后很有心情地夸赞了许夫人一句。
许夫人笑了笑:“回娘娘,那一年正是皇后产子,龙种降生,奴婢自然记得清楚。”
“主考是谁?”萧太后又问。
“翰林院大学士仇平,副考乃吏部侍郎徐阳。”许夫人道。
萧太后看看地上的江贵妃,嘲弄地问:“江国舅还上了殿试?他如何蒙混过关的?”
“据当时在场的人说,回得驴唇不对马嘴。”许夫人回忆道。
萧太后笑了几声,看向了延德帝。
“母后,儿臣告退。”延德帝一下站了起来,显然再坐下去,老脸挂不住了。
“圣上,本朝最重科举,朝中大小官员,皆以此选拔,眼瞧着明年便要举试,这会儿江贵妃大义灭亲,揭出江国舅替考一事,圣上自当要表个态度,或是还得奖赏江贵妃,揭短不避亲。”萧太后盯向延德帝。
听到“大义灭亲”,江贵妃吓得直摇头,呜咽两声,竟是不敢说话了。
“母后,您这又是何必,”延德帝明显忍着气:“若是您介意儿子宠幸贵妃,以致当年冷落皇后,儿子这便认错,从即日起,将贵妃降为昭仪,朕不再找她便是。”
“圣上想多了,后宫不过是小事,且皇后抑郁而终,已经多年,本宫没那兴致翻旧账,”萧太后端起面前茶盏,低头抿了抿,继续道:“哪朝哪代都有外戚之患,有做得狠绝的,甚至夺下江山。向来以史为鉴,才可正朝纲,还请圣上莫沉于个人好恶,外戚之势绝不可起,必会动摇大齐根基,想来圣上亦不乐见。”
延德帝:“……
“不知圣上是否记得,当年您登基之前,咱们母子曾做过一番长谈,”说到这儿,萧太后笑了笑:“圣上那会儿也才十来岁,胸中踌躇满志,当着本宫的面,起誓他日必要为一代明君,不负天下社稷,不让先帝与本宫失望。若要为明君,有可为,有不可为,相信圣上比本宫知道得更清楚。”
“儿臣……记得。”延德帝低下了头。
萧太后话说得绵里藏针,延德帝完全无力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