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洪流滔天,仿佛天塌地陷,又仿佛春日里千树万树开,席沫等来等去,没想到等来了万万没想到的三个字。
她呆立原地,微张着嘴,眼眶不由自主地攒合,眼睫在跳,眼脸也在跳。
像是敌视,又像是某种魔力,两人眼神牢牢粘在一起。
有什么情绪在流转,说不得,道不明。
静,静得仿佛要窒息,在这静的深处,却又有无数暗流在室内涌动。
“无路可走的话,嫁给我!”凌厮天说。
席沫鼻翼翕动着,她想笑,没想到却是酸意冲上鼻腔,冲上眼底,她眼眶瞬时蓄满了泪。
她一掌掴上去,“嫁给你?凌厮天,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
她没能挥下去,她的手腕被凌厮天准确扼住,半点动弹不得。
意料之中的结果。
凌厮天家传的散打功夫,人家从会走路就开始踢腿练拳,普通三四个人近不了身,哪里是她想打就能打到的?
凌厮天歪着头,笑得春风十里繁花开,“敢打自己老板,反了你!”
他略略一带,席沫就被一股柔和深沉的力量拖近他身边,近得就算在黑暗里也能看清他骗人的脸。
“你说说,我那三个字怎么就不招你待见?”
“轻飘随意不经心,是真心的吗?你一出口,我就该感恩戴德山呼万岁是吗?你想干什么凌厮天?这算是你诬陷我的补偿,还是嗟来之食的恩赐?”
“如果是恩赐,我谢谢你,谢谢你十八辈祖宗!”
“我昨天一天,从天堂到地狱,从星途灿烂到无路可走,都拜你所赐-”
“你喜欢席染,可是席染要结婚了,你把一腔怨气全发在我头上……”
“我不怨!无非是东山再起,从头再来!我席沫起得来!为了席染,承受什么都是我应该的!我欠她!”
“她当年拼死救我!差点没了命!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这件事,我认了!”
席沫紧握的拳头都在抖,她心头激荡,心口剧烈起伏,她指着散落在地上的照片,“可是你不能这样!凌厮天,我欠她的,我不欠你!你以为,除了席染别人都是无物吗?”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照片的后果!你明明要我死,转过头却说要娶我,我是智商低得不正常,还是人格贱到不正常?”
她仰头大笑,眼泪横淌在面上,她别过头不看凌厮天。
席沫的泪水在凌厮天眼前一闪而过。
凌厮天放开她,后退,再后退,他退到茶几边,捡起地上照片,捡得一张不剩,他把所有照片拢在一起,掀亮打火机。
“原来是为这个……看好了!”
打火机的一星火点凑近照片,火苗迅速舔上照片一角,腾起的火焰在他手上蔓延。
席沫阖着眼,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光明。
凌厮天举起那簇火焰,“你瞧,你的心头大患没了!”
席沫没想到他辛辛苦苦找到的东西,转眼说烧就烧了,她不相信,“你还有多少?预备我东山再起的时候再给我致命一击吗?”
凌厮天把桌子重重一拍,“你再说一遍!”
他甩掉手上火焰,掌心在茶几上一按一撑,长腿一抬,整个身子弹起,轻轻巧巧跃过桌面,落在席沫跟前,他居高临下审视她,“我是那样的人吗?!”
席沫仰头瞪他,气势一点不弱,“你敢说你不是?!”
凌厮天蓦地出掌,掌声如风,快捷里带着凌厉,席沫说着不怕,眼睫却没来由地一跳。
凌厮天的掌半途定住,他瞧着席沫,曲起指头,他曲着指关节抚去席沫面上泪水,轻轻一笑,“又烈,又娇……真叫人没办法。你骂我,还打我,你倒哭得稀里哗啦,你再哭,这世上的天理都给你哭没了。”
席沫往后退,“谁准你动手动脚?!你看清楚,我是席沫,不是席染!”
凌厮天看进她眼底,“谁告诉你我喜欢席染的,你的自以为是?”
“我自以为是?!”席沫逼近凌厮天,唇舌几乎贴上他耳垂,她哑着嗓子,在他耳边低笑,“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没看见?”
“第一次进我们家的门,看见院子里半睡半醒的席染,呵,她那时还打着绷带,窝在摇椅上,白着一张脸……我是不是该表扬你目光老到,一眼看见她的光华?可惜,人家一颗心全在姐夫身上,看不见你!”
凌厮天身姿挺立如常,眼角带笑,“观察够仔细的,你呢,你的心在哪?她没看见,你怎么就看见了?”
席沫呼吸微微一滞,她望着凌厮天清爽的鬓角,有那么一两秒说不出话,再开腔,语气却比什么时候都硬,“你管我!”
她往后撤步,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清爽,她同凌厮天面对面,“看清楚,凌厮天,看清楚这张脸,她是长得同席染一模一样,可是抱歉,她不是席染……”
“得不到席染,得到个替补也好,是吗?凌厮天,你才自以为是!你以为我没了活路就会做那个替补,就会嫁给你?你做梦!”
凌厮天看样子真的恼了,他愤然指着席沫,“你知道,规矩在我眼里都是浮云!你再胡搅蛮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哈,真是有自知之明!你眼里但凡有一丝规矩,你都不会诬陷我!”
凌厮天忍耐地看着席沫,“不就是一个影后?值什么?!没了它,咱们不干这一行就是了!”
席沫瞳孔骤然收紧,她不可置信,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凌厮天,“‘不就是一个影后?’凌厮天,你好轻巧!好随意!好大方!就凭你这句话,我告诉你-”
“一,从今后,路归路,桥归桥,我是我,你是你,我和你没有咱们一说;”
“二,请尊重人,请不要强加自己的意志给别人,演戏,还是不演戏,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用不着别人来告诉我!”
“你以为影后就是高定长裙,名贵珠宝?就是那一座小小的奖杯?它是对演技的肯定,对勤奋的肯定!是自由,是开端,是百年经典的可能!凌厮天,你懂吗?你不懂!你也不配懂!”
“我不想看见你,出去,立刻!马上!”
席沫酣畅淋漓一顿批,心头郁结纾解不少,她手臂一劈,直直指向门口,“出去!”
天色亮了一些,室内已经朦朦胧胧可以看个大概。
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微亮的晨曦里,两个人面面相对,互不相让,她看得见凌厮天眼底的血丝,凌厮天也看得到她脸上的决绝。
凌厮天眉梢渐渐上扬,“可怜虫。”
席沫一呆,“什么?”
“我说你,席沫,是一个可怜虫,一个生活在席染的阴影底下,也生活在席染的保护之下的可怜虫-”
席沫一巴掌扇过去,“你胡说!”
那一掌落了空,她眼前一花,落地玻璃窗前烟青的天色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整个人落在凌厮天臂弯,被箍得紧紧地,完全不能动弹,只有一双眼睛被动地迎着他。
“说中了心事,嗯?拿掉奖杯的时候不害怕,半夜逃亡的时候不害怕,打我耳光的时候不害怕,我以为,你真的胆大包天……现在怕了?几句话而已,怕什么,这样慌张?说中了心事?”
凌厮天一指点住席沫的唇,意图阻止她出口呸他,他点得有些紧,使得席沫的唇略略往下一陷,他一惊,低头一瞧,手指急忙回撤。
席沫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她张口就去咬凌厮天手指头。
凌厮天臂弯后缩,他一缩,席沫没咬着他指头,自己倒没了支撑,身体直往下落,凌厮天本能地伸臂捞起,这一捞就没控制好力度和角度,席沫直直撞进他怀里,整个面孔蒙在他蓝色衬衣上。
席沫几乎要窒息了,凌厮天身板太硬,她鼻尖撞得鼻尖疼痛发热,蓝色衬衣蒙在她脸上,一时间没有空气可供呼吸,席沫本能地扭头,去讨那平时不稀奇的氧气。
初春的沪上,本就不算太寒,而这室内更是温暖无比,凌厮天只穿了件衬衣。
衣衫单薄,某个细腻馨香的物体在凌厮天衬衣上一蹭,简直就是直接在他心口蹭过,一蹭之后,那物体又贴合着他心口,细细喘气。
这感觉奇异,凌厮天心头一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
席沫吸一口气,渐渐平复了那种要窒息的感觉,她仰脸感受着氧气的珍贵,没想到一眼触到凌厮天。
他脸上僵着硬着,好像是痛,又好像是愕,再细看,又好像是欢喜,总之,那个表情莫名其妙且无法言说。
席沫眨眨眼-天地良心,自开天辟地以来,她还没见过这样子的凌厮天。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在她一动不动的注视下,凌厮天一张脸渐渐微红,他紧绷着唇,鼻尖上沁出细汗,一双桃花眼,氤氲起了雾气,是从来没有过的羞赧稚气。
席沫脸上开始发热,她鼻尖本就撞得疼,这会儿那股热意由鼻尖到鼻翼,再到唇畔,再到颧骨,蔓延到了整个面颊,甚至,耳根眼底。
她意识到她还依偎在凌厮天怀里。
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正打在地板上,金灿光耀。
席沫一掌挥了出去,“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