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置豪华的病患
九湜2020-07-20 17:163,420

  席沫发烧了。

  从湖里起来,回到家,她马不停蹄地洗热水澡,洗头,换上干爽衣服,拿吹风机吹干头发,就为怕自己感冒,哪知道还是避免不了,一会儿就开始头重脚轻,再过一会儿鼻子也塞住了,眼泪也下来了,喷嚏打个不停,还不到中午饭的功夫,人就支撑不住。

  量量体温,38度9,一家人顿时吓得够呛。

  席沫身体一向很好,小时候她皮进皮出,泥猴子一样,身上脏兮兮,脸上却是鼓嘟嘟,粉扑扑的,结实得很,像这样在湖水里泡半天的事,那是常有的,感冒发烧?不存在的事。一年里头偶尔发个烧,喝两遍热水就好了,医院都不用上。

  今天情况反而有些不对劲。

  热水已经喝了好几杯,席沫脸色看着不但没有恢复正常,反倒越来越红-一种不正常的嫣红。

  凌正微还没有离开席家,席家已经顾不得了。

  席家爸爸去院外开车,席家姆妈张罗着收拾衣服,席染在客厅照顾席沫,准备送席沫上医院。

  席沫烧得面红耳赤腿脚无力,怏怏地伏在席染身上,半靠半倚,嚷着不肯上医院。

  她独自嚷嚷,“都糊涂了吗?‘当红女星上医院,不是整形就是妇产’,你们要听这种话?别人这种谣言还洗不清,何况我这个节骨眼?到时候,孩子是谁的都要有奖竞猜。快别多事了……我扛得住。”

  一直陪在客厅没有离开的凌正微瞟了凌厮天一眼,凌厮天站在窗边给人打电话,口气强硬,姑侄俩一个对视,凌厮天就低了头。

  “她不想上医院就不上,这个时候确实不方便。我已经打了电话,上海的医生半小时就到,崽崽亲自开车送过来。”

  撑了半天的席沫动了动唇角,下一秒,她身子一软,彻底地倒在席染身上不动。

  “沫沫-沫沫-”

  席染声音都吓得变了调,席家奶奶摸摸席沫脉搏,开始大哭,“囡囡呃,囡囡呃-”

  凌厮天一步跨过来,“怎么了?”他额上全是冷汗。

  他要去握席沫的手,被席染一把推开,“走开!”

  凌正微跟过来,第一次批评他,“你看看你……让开”

  凌正微伸手搭在席沫腕间,凝神静听,再翻开席沫眼皮看了看,“脉搏正常,瞳孔正常,放心,她年轻,底子好,不会有太大的事。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把体温降下来。小天,打电话催!”

  “已经接到医生了,在路上。时速一百八。”

  凌正吸了口气,像是噎着了,“崽崽的一百八?”

  凌正微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她这样倒抽凉气,崽崽的速度,倒底有多少?

  席染吃了一惊,她抬眼去看凌厮天,凌厮天站在窗前,背对着她,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那个脊背,是僵的。

  “凌厮天,帮我们把沫沫送到房里”。席染开口喊。

  站在窗前发呆的凌厮天一呆,席染没理他,自顾自地架起席沫胳膊到自己肩上,但席沫软溜溜地,她哪里架得动?

  凌厮天几步跨过来,双臂一横,拦腰托起席沫,“在哪?”

  “跟我来。”

  客厅门口碰上了席家姆妈,席家姆妈把凌厮天狠狠一瞪,再走几步,席家阿爸从院外进来,看到凌厮天抱着席沫,脸色一变,“不用你,我来。”

  凌厮天侧身一让,避开了席家阿爸,他平托着席沫,小心翼翼地让席沫同自己的身体保持一定的距离,默不作声地跟在席染后头,一直将席沫送到了房间躺好。

  他甚至细心到给席沫盖上了被子,床边站了站,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一会儿席染就听到凌厮天在门外喊她,“席染,席染-”

  席染出来,凌正微也追出来,院子里,阳光底下,凌厮天提着个大塑料袋站在当地,三月的天,他一头一脸的汗。

  凌厮天将塑料袋递给席染,“毛巾,棉棒,清凉油,退热贴,还有一些退烧药,都在这里,本来想买酒精给她擦身体降温,她那个脾气,恐怕烧糊涂了也不肯用,没买。”

  这人连席沫气味敏感都知道?

  席沫一向对味道挑剔,不容许一切有异味的东西出现在她周边。

  她盯着凌厮天,心里的怒气下去了些。

   “沫沫她……烧得厉害吗?”

  席染淡淡地,“凌厮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用不着这样低声下气,我们不习惯。”

  她抢下凌厮天一直举着的袋子,一声不吭回了房。

  席沫房间里头,席家阿爸和爷爷奶奶都出去了,只剩席家姆妈拿热毛巾给席沫擦身体降温。

  席染从袋子里翻出退热贴,给席沫额头贴上,又给席沫两侧太阳穴涂上清凉油,再拿棉棒蘸了温开水,往席沫干燥的唇上沾去。

  “你想得很周到”。席家妈妈赞了席染一句。

  席染撇嘴,“哪里是我”。

  “是他。”席染指了指窗外。

  窗外,凌厮天桩子一样钉在原地,一向阳光跳跃的面孔绷得紧紧地,那神色,又愧,又悔,又痴,又倔。

  他盯着席沫房间的窗户不动。

  凌正微离他不远,半是担忧半是着急地瞧着自家小辈。

  席家姆妈叹了口气,“唉。”

  她叹得别有深意,席染勾起了好奇心。

  “姆妈,侬同情他啊?这个人,没事的时候来我们家蹭吃蹭喝,有事的时候,嗬,下手比谁都狠,沫沫,侬看到了吧?奖杯奖项,没了,以后怎么样先不说,现在呢,躺下了,高烧不醒,还是他。那样的人,侬怎么还替他说话?”

  越说越气,席染起身关了窗户,彻底隔绝了凌厮天的期盼。

  当然,院里地势低,原本凌厮天也什么都看不见。

  席家姆妈笑了,“真是孩子气。”

  她放下毛巾,坐在床头,“我看他啊,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自己跟自己较劲。”

  “啊?”席染不懂。

  “他大概,是真喜欢你妹妹的。”

  席染要跳起来了,“有他那样的喜欢?逼得人没路走的喜欢?”

  “你不懂。骄纵,我行我素,本来就是富贵人家的通病,你看他,到咱们家来还带个保镖,那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吗?这样的人,要什么东西,不用开口,自然有人捧到他手上,要他自己开口说喜欢,千难万难。”

  “你是说……他喜欢沫沫,又别别扭扭地不肯开口,非逼得沫沫无路可走,逼着沫沫回去求他?那不是缘木求鱼吗?咱们沫沫不是那个性格。”

  “是啊,所以适得其反了,”席家姆妈沉默了一下,“我听说,他经常跟凌诚打架?”

  “也不叫打架,切磋吧,两个人都会点武术,互相不服气,三句话不合就……姆妈怎么关心起这个了?”席染真正不懂了。

  “过分的自尊,其实是深藏的自卑。懂吗?”

  席染扑地一笑,“姆妈你说谁自卑呢,他还是凌诚?凌诚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你说他,凌厮天……哎呀姆妈呀,你是真敢想……”

  席家姆妈在席染头上拂了一下,“你还说嘴,提到凌诚就那样,还没嫁到人家家里呢,人家的妈妈,妈妈妈妈地叫得那么甜……合着我养了你二十几年,不如人家上门看你一眼?”

  席染脸有些红,“姆妈呀,你知道的,凌诚跟他妈妈的关系,刚刚有点改善,我嘴甜点,他们关系不是更融洽一点吗?我这样做,还不是您老人家教导得好?”

  她扯着席家姆妈胳膊,轻轻摇,“姆妈,我就是嘴上哄哄她,从小凌诚也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挺可怜的。您老人家在我心里呢,刻得牢牢的,谁也代替不了。”

  席家姆妈再在席染头上拂了一下,“你呀,也就是嘴上哄哄我。不说你了,让人生气。说他吧,门外那个,他在跟凌诚较劲……”

  “两个人是兄弟,长得一样好,一样的武术底子,他有的,凌诚都有,他没有的,凌诚也有,如今凌诚还要娶你,你说他心里,胳应不胳应?他不能落后啊-能跟你比的,也只有沫沫了。”

  席染哧哧笑,“姆妈哟,你真是个王婆,全天下就你有两个乖囡囡,别人家的全都是歪瓜裂枣?啧啧,来来来,你算命准,你算算,你接着算,那凌厮天到底没什么?”

  “没有父母家人啊,凌诚有他姆妈,又有纪先生那样名满天下的的父亲,虽然不在一起……你看那一个,提过他父母兄弟没有?没有,对吧?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染染哪,钱财事小-”

  席染要去捂耳朵,“唠叨个没完……”

  席家姆妈笑锤她,“我也是瞎猜,到底什么情况谁知道,总不得白替你们姐俩着急?”

  “亲家母,又在给染染上课哪?染染够好了,快打住。医生,请-”

  凌正微领着三个人进来,打头的是一个老医生,白大褂,慈眉善目,像大学里的老教授,他身后,是两个拎着医药箱的漂亮女护士。

  普通感冒发烧,一个老医生,两个护士,一个问诊,一个打针,另一个,看么?席染想笑。

  这配置忒豪华了。

  席家姆妈欣喜地迎接医生,席染让开位子,扫眼没见凌厮天跟在医生后头,她抬手就开了窗。

  凌厮天还站在老地方,人不像刚才那样僵,活了,正亲热地往崽崽胸口擂拳头,崽崽也是一头一脸的汗,挨了凌厮天一拳,没事人一样,咧着嘴呵呵笑。

  席染冷哼出声。

  席家姆妈看她一眼,“你出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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