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飞北京,直线距离1088公里,飞行时长2小时。
飞机顺顺当当地降落在首都机场。
席沫长出了一口气,这一路上的坐立难安总算是熬过来了。
座椅舒适,餐食可口,空姐们笑容甜美,服务周到,飞机没有遇上气流颠簸,她也不晕机,一路上平平稳稳,安然抵达。
她脸上的惨白,胃里的翻江倒海,全是机舱里某股说不出的气味引起来的。
那是头等舱里另一位旅客周遭的气味。
那气味像是长年不通风不透气的下水道,又像是陈枝腐叶沤乱了的烂泥塘,沤沤溲溲,陈腐残败,气味不算很浓,嗅觉差点的人甚至闻不到。
但席沫就难受得很。
她鼻子一向灵敏,闻不得半点异味,什么汽油油漆,甚至酒精,那种清清淡淡的酒精她都受不了。
今天的头等舱,只有她和另一位旅客,她最后上机,那人已经歪在最偏僻的角落,盖着一顶看不出颜色的棒球帽,酣然入睡。
席沫捡了个离那人最远的位子坐下,一坐下就闻到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席沫把机舱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确信没有意外,又特意找来空姐问了问原因,从空姐又礼貌又为难又闪烁的目光里找到了答案。
席沫恼怒地瞥了那人一眼。
那人一顶棒球帽,看不出是黑还是蓝,就那么脏兮兮地扣在脸上,穿一件风衣,皱巴巴软塌塌,是棕不像棕,是灰不像灰,两臂环着,胡乱一裹,风衣上还有一团一团的小小污渍,不知道是油污还是泥㘬。
暗沉灰扑,头等舱有这样的旅客?
席沫戴上口罩,忍得脸色发白,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她忍无可忍的时候,飞机降落了。
席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舱门一开,那位一路酣睡的旅客就像突然被人点醒了似地,抓起棒球帽就冲了出去,那个敏捷利落劲,吓了席沫和空姐们一跳。
席沫惊了一下,眨眨眼又笑起来,这人虽然邋遢,身手却敏捷,果然人不可貌相。
换了个新口罩戴上,席沫把脸蒙了个严实,跟在那人后头下了飞机。
她的目的地,很远,得打个车。
机场外头,一辆重型机车从席沫身边飞过,那机车线条锋利,车声隆隆,骑手戴一顶闪电云纹样头盔,拉风地把一辆机车开出了坦克上街的感觉。
骑手的衣服席沫眼熟,灰扑扑的,机车经过时候带来的气味也很刺鼻,那气味……跟飞机上一模一样,莫非,是头等舱里的那一位?
席沫随意瞟了一眼,还真是,原先飞机上皱巴巴软塌塌的风衣现在鼓满了风,向两侧张扬开来,猛然间看去,像是宣战的旗。
那样邋遢的人还拉风得很,席沫笑笑,招手叫了辆车。
四月的京城,对南边来的席沫来说,冷,干,那种北方干冷的风打在席沫脸上,疼得席沫难受,幸好戴了口罩,但现在,这口罩不得不拿下来了。
电视台门口,登记室的小兵死活不让席沫进去,“没有通行证,没有工作证,不行!”
席沫不得不拿下口罩,感叹一声,“这里的天儿可真热。”
她露出真容,帅小兵的眼睛立刻亮了,“你是……?”
席沫望着他眨眼,“是的,是我。我找赵东隽先生,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这……您稍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帅小兵拿电话的手有些不稳,电话线被他扯得老长,话机底座都快带倒了,席沫伸手托起话机底座,笑盈盈望着他。
小兵身板挺直,“是,一位漂亮的女士,说是有线索提供……”
小兵放下电话宣布,“请您上去,79楼,7906”。
席沫放下话机底座,露齿一笑,“谢谢。呃,需要我签个名吗?”
小兵很慌乱,“好,哦不,谢谢,”他摘下胸口铭牌,“能签在这儿吗?”
席沫忍着笑,拿过笔在铭牌上疾书,“好天天戴啊?”
她话语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小兵涨红了脸,挺直了胸膛,“是。”
席沫笔尖一滞,她签完名字,拿起铭牌,仰望着高高的小兵,发自内心地道谢,“谢谢你,谢谢。我有个请求,我能给你戴上吗?”
小兵兴奋得脸色通红,却还是拒绝了席沫,“谢谢,不用,我们有纪律的。您请进-”
“好。”
席沫转身拖起行李箱,又听到小兵喊,“哎,那个-”
席沫讶异回头,小兵脸色胀红,一脸为难,“那个,请问……金鼎的事,是真的假?”
这事热度还没过呐?
席沫笑着反问,“你看呢?”
“我看不像,太扯了。”
席沫几乎泪下,她郑重其事地回答小兵,“谢谢你,谢谢你的信任,《上官》绝对是我亲自出演,不会有第二个人!我保证,你不会看错人。”
“等着我拿回奖杯的那一天!那一天,我请你去现场。”
席沫向小兵挥手告别,搭电梯奔了79楼。
这是座气派的双子座大楼,一水的玻璃幕墙,气派端庄,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地面傲然矗立。
7916门口,席沫叩响半掩的磨砂玻璃门。
“请进。”
传来的男声充满朝气,悦耳舒适。
席沫推开门。
办公桌上,一个人正埋头吃面,他吃得呼呼拉拉,一派酸爽,席沫只看到那个人凌乱的短发和咬合用力绷得紧紧的下颔。
一股方便面的辛辣冲入席沫鼻间,辛辣之下隐隐约约还有股似曾相识的气味,同刚刚飞机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席沫还瞄到了桌上闪电云样的机车头盔,以及搭在椅背上的皱巴巴风衣。
这是……那个人?席沫有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还不进来?”那人很不耐烦地抬头。
果然是飞机上的那位旅客。
这世界还真小。
那男人跳出机舱的时候撞到席沫旁边的座椅,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席沫只记得那人胡子拉碴,眼圈赤红,面前这张脸跟印象中的那一张完全重合在一起,席沫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那男人认出席沫,“是你?”
“赵东隽先生?”席沫暗恨自己演技不够老到,室内味道冲得她实在难受,她忍不了,自觉笑得不够自然。
“是。你是飞机上那位女士?”赵东隽站起来,伸手相握。
他站起来很有气势,像岩上的孤松,凌人,这气势压得他那些邋遢惫懒的感觉立刻消失不见。
席沫伸出手,隔着桌子轻轻一握,笑得僵硬,“是,我有事找您。但,我看赵先生需要休息,我明天再来。”
她几乎是拔腿就走,但赵东隽比她更快,已经坐下吃泡面了,低着头,含含混混地来了一句,“你说得没错,明天见。”
席沫心神不定地出了大楼,她一边走一边琢磨,一边琢磨一边为难:这个赵东隽她自认为已经了解得非常透彻,独独忘了了解一下他的生活习性,这人要是一直这么……不修边幅,气味一直这么……她该怎么跟他面对面地谈事情?
她对气味那么敏感,她的嗅觉根本就忍受不了!万一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那,一切完蛋!
都是这该死的鼻子!该死的嗅觉!
天气晴朗,可是北方的风,还是带着寒气,席沫心里跟这北风一样寒冷。
席沫把自己的鼻子摸了又摸,她一向以这鼻子为傲,鼻翼直,鼻梁高,鼻尖高,符合美人四高三低的标准,谁想今天这鼻子给她惹来了麻烦。
她左思右想,无计可施,无精打采地从门卫经过,登记室的小兵同她打招呼,她都没听见。
帅小兵提高了音量,“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感冒了?赶快回去休息……”
感冒?感冒?
席沫的目光穿过小兵望向未知的地方,她喃喃自语,“对,对,感冒,感冒……”
她握起拳头狠狠一挥,“再见……谢谢你,明天见。”
她拖着行李箱,蒙着大口罩,在人行道满布的槐树底下走得咣里咣当。
挑了家临近电视台的酒店住下,门一关上,席沫第一时间打开浴缸水龙头,反手一拧,拧到凉水处,任凉水哗哗地流,她哼着歌出了浴室,打电话给席染报平安。
“染染呐,你是真不知道赵东隽有多脏,一个名记,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身上的味道,活像是在哪里腌过了似地。也不知道是天天这样啊,还是今天这样,我得做最坏的打算了,万一他天天是这样味儿呢,对不对?你说巧不巧,我还跟他同一架飞机,同一个机舱,同机抵达,熏死我了。”
“……我今天是真没办法跟他谈事情,撤了,明天再说。”
席沫格格笑,笑得在床上打滚,“我怎么办?忍不了也要忍哪,心字头上一把刀啊……你放心,我已经想到办法了,绝对没问题。哈哈哈,我去了,去了。”
席沫放下手机,在床上练了几式瑜伽,跳下地又在酒店房间的过道上踢腿过头,左右拧腰,压腿揉关节,做完这些,感觉身体微微发热,席沫拉开了浴室的门。
浴缸的水早已放满,席沫看也不看,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往浴缸里一溜。
北方冰凉的地下水刺得席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小小地叫了一声,钻到水底,让冰凉的水漫过胸口,口鼻,以及头发,她彻底浸在凉水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