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行道荒原路遇鬼殿
翌日清晨，江晗起床推开门，便看见白离和自己的冦豹，都端端正正站在小院中，似乎是在等他。
小汪哈了口气，空气中瞬间凝结出白雾，它觉得格外新奇，赶紧又哈了一口。而白离一手执粥，一手端着一件墨色的粗布衣衫，腰间别了一把赤金宝剑，剑鞘之上，赫然雕琢着蟒纹。
白离道：“神官长大人，我们此去探察，不宜暴露身份，还请您换上这件常服再启程。”
江晗接过清粥和衣衫，应了声：“唔，好的。主持允你随我同行了？”
“我为何要经过主持小儿的允许？”白离带了几分玩笑道。
“他年过花甲，你怎可言语间对他不敬？”江晗喝了一口白粥，和昨日的粥是一个味道。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白离道。
“咳咳，咳……”江晗被粥呛了喉，咳嗽之间，则又听白离道：“虽然他长得是比我着急了一点儿。不过，按辈分算，他还得尊称我一声叔伯！”
“一……一点儿？”江晗知晓白离不是寻常人，从那天白离看出他身上有鬼气就明白了，不然也不会冒然让一个凡人和自己一同北上。
他觉得这白离可能是个能人异士，人间神庙灵气聚集，颇能吸引这类人：“那请问白离公子，年几何？”
“回神官长大人，白离快到期颐之年了。”
“你我都穿墨色衣衫，身量相近，此去北上，便伪装是两兄弟吧！”
“好的，神官长大人！”白离埋首便是一拜。
江晗道：“我不是说过吗，你不必如此称呼我。”
白离道：“您是天上的神官，身份尊贵。我等凡人，怎可直呼您的名号？”
话虽是好话，可是不知为何，语气竟是调侃的。就仿佛在说着您老人家多了不起啊，我等草民可高攀不起。这语气令江晗心生不爽，转眼间，他也调侃道：“哦？昨夜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昨夜来过！？”
“我昨夜说了什么？”
但见白离慌了神，江晗才觉心中舒爽多了，迈着大步走进小屋，关上房门准备更衣，对外朗声道：“没什么，你昨夜不过有些失态。还呼了许久我的名号罢了！”
他想象着此刻白离面上，一定是青红交加，好不难堪。便觉得心中愉快，连忙换了衣衫，又大步出了门。
穿着粗布衣衫的江晗，少了几分雍容贵气。他本生得风流韵致，微微上挑的眉目如同墨画，映衬着这件玄衫，平添几分邪气。一眼望去，完全不像个神官，倒像是个鬼族少年，美中带艳。
白离低着头似有心事，也不看他，二人一左一右走在小汪两边，出了这片绛红色村落。
游居的牧民已经赶着牛羊出门了，小汪的存在引来了许多目光。江晗结了个手印，念了一套缩小法决，把小汪的身量变得像只寻常猫儿。
白离身上除了佩剑，还背着一个小包裹。直行到日头落下，也未找到下一个村落，偶有牛羊在草原上闲步，少许蝗虫栖息在地，放牧的人也逐渐没了。
白离的步子慢了许多，远远落在江晗后面。江晗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一天未进食休息了，神官之躯倒是无所谓，可白离是个凡人，竟也坚持了一整天没有吭声。
江晗等了他些许，见他走近，便道：“前方神山脚下，是个庇护的好去处，今夜便在此休憩吧。”
“好勒，神官长大人！”白离回答得爽快，指着方向进发，似乎对此地格外熟悉。
没多久，他们便找到了一处山洞，白离用赤金宝剑砍了灌木丛作垫，就席地坐下了。看得江晗目瞪口呆。
那剑不是寻常铁剑，用宝剑砍灌木，就像用金杯乘污水。他道：“此剑有灵，你竟是这样用的？”
白离摸了摸剑柄道：“此剑名叫日归剑，剑是好剑，只是跟了我这主人，便只能这样用啦……”
接着他打开背后包裹，瞬间就掏出了许多瓶瓶罐罐，依次摆放在一处裸露的石块上。江晗又惊：“你……你就带这些？”
“不然呢？”白离道。
江晗道：“你带这许多丹药干什么，我纳戒里都有。”说罢露了露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是枚白玉戒，通体透亮，流光婉转。
白离的眉挑了一下：“谁说这是丹药了？神官长大人不食人间烟火，您看啊。这是盐，这是辣椒，这是八角，这是茴香，这是……您纳戒里有吗？”
见江晗怔愣，白离起身笑道：“神官长大人不如在此打坐休憩，我去去便来。”
小汪爬起来，也不管江晗，就跟着白离蹦蹦跳跳出去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江晗闻到山洞口飘来了木材燃烧的味道。心道是白离回来了在做饭，凝了凝神，继续打坐。又是半炷香的时间，洞外飘来了烤肉的香味，江晗想继续打坐，却觉得心神宁不下来了。
这烤肉的香味扰得他无法静修，而小汪在此时蹦跶过来，恹足地舔着利齿，嘴边还残留着些许油脂。
江晗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往洞外走去，便见白离盘坐在地，身前架着一摊篝火，篝火上方的木架上，串着大半只烤兔。他一边转动烤架，一边把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往烤兔上倒去。
“神官长，你吃吗？”他拽下一条兔腿，向江晗递了过来。
兔肉飘香，外焦里嫩，江晗终是没忍住，伸手接了兔腿。就在此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响起一声枯枝断掉的脆响。两人立时警觉，异口同声道：“谁！”
那边的黑暗中，缓慢走出一个身穿红衣的人影，腰佩金带，靴镶宝石，磕磕巴巴道：“兄弟，那个兔子，能分我一些吗？我用野果来换……”
说着又招出一个灰白白的小人儿，小人儿手上，拽着几束沙棘枝。
“不换！”白离闷头。
江晗却是大骇，只见那来人周身鬼气汹涌，周围的灌木都枯萎下去，旁边的灰白小人儿衣摆下没有双腿，浑然漂浮在空中！
江晗手捏法决开了纳戒，随时可以从戒中掏出兵器拼杀。他闪身挡在白离之前，生怕那两只鬼突然发难。
“别这样啊，怎么跟见了鬼似的。大家都是兄弟，有好东西分我一点儿！”
来人毫无攻击的意思，往前又进了两步，边进边道：“兄弟，在这荒郊野外我才称你一声兄弟。要是在咱们的地界儿，你还得称我一声钦原殿下。酆都城中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坟头的啊？”
——可不就是见了鬼吗？
江晗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白离却道：“神……呃……哥哥，是你同族。”说着就用手扯了扯他的袖摆，示意他不要暴露身份。
江晗也是明白了，他身上还有鬼气，这鬼族殿下，可能是把他当作哪里的小鬼了。
不愿多生事端，他便恭敬拢了一下袖：“原来是钦原殿下，恕我不识，您要什么便拿去，不用换了……好吗，白离？”
“哥哥说给，我便给吧。”白离把剩下的兔肉往钦原处递了递。
那钦原倒好，接过便坐了下来，也不道谢，他身后的灰白小鬼把沙棘枝往白离处递。
钦原一坐，他身下的灌木便奄奄枯萎，沙棘枝上的果子，也是干瘪皱巴的。灰白小鬼出声道：“殿下，您收收气场……好冷。”
江晗干笑了两声：“殿下怎么也到北边来了？”
钦原一边啃着兔子一边道：“嗯，好吃……还不是最近北方犯了瘟疫，死了许多人。可是咱们那儿一个魂儿都召不到。鬼君便让本殿下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看，鸟不拉屎，真不是鬼呆的地方……你是哪个坟头的？你又是来干嘛……还带个凡人，凡人就是拖油瓶，不如带只小鬼！”
“呃……我是前朝上汀国的江姓野鬼，往北游历修行，白离是当地人，又会做饭。”江晗道。
“原来是抓了个当地的，嘿！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带的这只小鬼不识路，只会找点果子，肉都没有，馋死我了。要是抓个凡人，饿极了也不用管什么规矩了，就地把他吃了，岂不快哉！”钦原豪爽万分。
“可不能随便吃，他修仙的，不是普通人！”江晗正了正身形，又往白离面前挡了挡，好像生怕鬼殿把他吃了一样。
“哦……难怪你这么宝贝他，还和他称兄道弟的。叫白离是吧，小白，你赚了啊！别修什么仙了，来修诡道吧……真香！”钦原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看见侧方有个山洞。也不客气道，“山洞也借借啊！”
真是个自来熟啊，江晗心道。
但见白离只是捣鼓着他的瓶瓶罐罐，也没阻拦的意思。就任由钦原踏进了他刚刚打坐的山洞。那边却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喝！江兄！这猫是你的吗！？”
江晗赶紧进洞，看见鬼族殿下指着洞内的小汪，而小汪全身炸毛，冲他龇牙咧嘴。
江晗抱了小汪，轻柔安抚着它：“我的，我的。”
钦原却两眼放光，紧盯着小汪：“此猫有灵，我喜欢猫！！！我用小灰和你换，你换不换，兄弟，换不换？”
问着便把身后小鬼一把揪了出去，那叫小灰的鬼魂，摆着两条半透明的手臂，瑟缩着道：“殿下别换我，别换我啊……”
“它不是猫，殿下。”江晗道。
钦原又仔细看了看道：“这分明就是猫嘛。不想换明说。小气！”
“殿下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钦原见他不肯换猫，有些失望。招呼着小灰铺些杂草，准备在洞里躺着了。洞外的白离似是毫无防备之心，侧卧在地，打了个呵欠。
江晗左看看，右看看，终究是怕鬼殿睡梦里饿了，要抓白离来吃。就在白离身旁打坐，腿上放着小汪，闭眼静思，留心着周边的风吹草动，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