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林血案十一
豆丁姑娘2020-06-10 17:465,024

  鸡鸣二刻,月临荒野,鲜红刺目。

  想来,这一世竟是九月下旬了。

  巧妹躺到在地,手脚冰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听着叫人恶心,那嗓子眼里仿佛堵着一口化不开的痰。

  她听见了,却不想动弹。她的瞳孔里倒映着单檐庑殿顶上紧密纠缠的榫卯解构,像是两只交颈的大雁。

  此刻四下无人,正堂内外的武林豪客走得一个不剩,就只两具半死不活的尸体陪着他二人。

  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发出嗽声的主人手指卷曲,骨节凸出,仿佛正在经历莫大痛苦,艰难地够了下她淡黄色的衣角。

  “巧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吧。”

  巧妹木然的眼睛动了动,努力抻着脖子往他肩膀看了一眼,然后力气一散,又倒了回去,“本姑娘可怜不了你,忍着吧。”

  刘推长长地叹口气,他只是个推官,来此查案,想不通为何会连遭两次无妄之灾。

  巧妹像是被他这身叹息逗笑了,歪着脑袋咯咯笑出声,像个玩累了的孩子。

  刘推挑了挑眉,就见女子杏眼含笑,唇红齿白,一段秀颈如玉一般落入眼中,顿了顿,不禁也苦笑起来,“这却气了,你我皆被人点了打伤手脚,险些同赴黄泉,何得还笑出来?”

  巧妹哼哼道:“本姑娘就想笑,你不仅要听我笑,还要陪我笑!”

  哪有这样的道理?莫非还想苦中作乐?

  “怎么,你不愿意?”巧妹瞪她一眼,“那衡山掌门杀来之事,若不是你这呆子拽我一把,本姑娘岂得被他伤中?”

  那衡山掌门不知为何突然偷袭,衡山法剑削铁如泥,只差一毫便削掉了她的头皮!

  当适时,巧妹大惊失色,好在弱水门轻功一绝,登时就要贴地飞走。拿知这呆子竟大呼一声“小心”将她给按在了身下!

  巧妹又惊又怒,挣扎起来要脱身,心中直骂这书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掌煽去!谁知掌未至,这刘推子却先闷哼一声,而后巧妹便觉自己好似落了水,被掐进漩涡身不由己地凌空翻滚几圈,竟被带着横飞出去!

  原是刘推发现衡山掌门形色不对,本要提醒巧妹防御,怎料衡山掌门老脸一狠,骤然拔剑!

  他只下意识地抱住巧妹挡了挡,后背被划开一道血痕,几可见骨。

  衡山掌门见一击不中,抬起脚就踹了过来,刘推惊怒交加,脸色却很沉静,急智斗转,一把护住巧妹身体,用后背硬生生承受了这一脚,活像是被人拦腰截断,仓促之间,内劲难提,直接就不省人事。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疾如眨眼,巧妹跟刘推便撞断了堂中巨柱,呕血不止。

  满堂哗然!

  衡山掌门没有停手,法剑横扫,震起碎石,竟是要赶尽杀绝!

  有侠客惊呼,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劈掌而上,“云山匹夫!还不停手,为何攻击巧妹?还不住手!”

  “前辈快快住手!”

  众人还未分清情况,有人反应极快上前阻拦,有人却还踌躇不前。反应最快的,竟是那先前跟巧妹发生口角的彪形大汉,“兀那匹夫!莫非是你下毒害人?还不住手!”

  云山冷哼,看都未看那人,只将剑鞘掷出,便如横扫千军般,真气如海,浩波摧枯拉朽地击溃了围攻而上的人。众人心中震撼,有小一半的人竟都下意识跑了出去,将方才还救了他们的巧妹弃之不顾。

  巧妹浑身剧痛,好在还没有失去意识,一睁开眼就看见压在自己身上的刘推。而云山竟在这个时候向她杀了过来,巧妹脸色大骇,但见碎石木尖纷纷如箭,手脚发力,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刘推反压在身下。

  谁想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到一阵柔风拂过,刹那间吹走了所有杀意,将她跟刘推二人掀出战场,扑通一声撞在了墙角。

  连番撞击,巧妹再也坚持不住,终是“噗”的一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就已经跟刘推躺在墙角无人问津,像是两具被抛弃的尸体,也听不见任何活人的声音。

  其他人都不见了。

  他们为什么不见了?他们还活着吗?还是都死了?

  巧妹心里暗叹,若是他们都死了,自己还有什么脸活着?恐怕到时也是要死的。她弱水门人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若教别人为她而死,她怎么有脸苟活于世?

  刘推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这情急之下用了最蠢笨、最不像聪明人的方法救了自己,巧妹却一点都感激不起来,他要是不扑那一下,巧妹根本不必躺在这里等死。

  不过……这呆子虽然是好心办了坏事,巧妹见他呕血不止、肩背又带着重伤,竟生不起气来。

  刘推无奈,他纵然牙尖嘴利,可面对一个女孩儿,还是被自己蠢笨行径拖累的女孩,神情也不由得怂了两分。

  “是是,都是在下多管闲事,连累姑娘,还请姑娘莫怪,”他悻悻咧嘴,仿佛浑身上下都给人打碎了重组,胸口极闷,“今儿死在这里,也算是与姑娘两清了。”

  “两清?哪有这么简单!”巧妹冷哼,“本姑娘救死扶伤,能活千百条命,你这一命能抵什么?”

  说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瘪了瘪嘴,“本姑娘本来再过一个月就可以独自巡诊天下名扬四海了,白学了这许多年,早知道,还起早贪黑背那药草经作甚?不如做过纨绔子弟,乐得逍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弱水门人能得四海赞誉,绝非只是门主医术高超而已,其下门人,亦个个都孜孜不倦奋力求学,便是连皇家都曾赞誉弱水门乃是“妙手仁心”。武林风波不止,唯有弱水门,长盛不衰。

  刘推侧头静静看她片刻,巧妹不甘地抿着嘴,眼眶都在微微泛红,几次想要爬起来,却都无济于事。

  他叹了口气,咬咬牙,忍着抽筋拔骨般的剧痛,僵硬的手指突然在地面一撑,慢慢地坐了起来。

  巧妹瞪大了眼睛,“你坐起来了!你居然可以坐起来?!”她不敢置信,随即就发现刘推后背已被鲜血染红,猛地吸了口凉气,“你别动啊,等会血流尽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死?”刘推嘴角抽搐,额头青筋跳动,冷汗浸入伤口,眼前真正发黑,倒是又挑起了那反唇相讥的破习惯,“想叫我这鬼神判官死,怕是痴心妄想。”

  巧妹瞪眼,弱水门人最讨厌的就是不听话的病人。

  “我让你别动!”她气急了,竟然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也支着胳膊翻过身,想要坐起来,偏偏使不上力,气得直骂娘。

  刘推乐了一下,这小姑娘,脾气也忒倔了些。

  他忍了忍,调动内劲,自封伤口附近的穴道。然后抓住巧妹手臂,在巧妹的惊讶之中,深吸口气,猛然站起!

  “嘶——”刘推痛得眼前一黑。

  巧妹眼疾手快,飞快地抱住他的腰,满头冷汗地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枚药丹,犹豫了一下,“啧,便宜你了,这可是我放了十年的好东西!”

  说着,巧妹将药丹直接推进他嘴里,抓住下颌一推,刘推差点被她推得往后倒了回去。

  “这、咳咳,这是什么?”刘推只感到一股凉意散开,背后与腰间的伤竟好像不那么痛了。

  效果立竿见影,绝非一般丹药!

  巧妹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答反问:“你起来干什么?”

  刘推沉吟道:“这偌大山庄,必然有地方会放着草药。我们先去找药,然后……去找人。”

  “什么人?”巧妹问。

  刘推笑了一下,目光深邃,竟别有一番魅力,“衡山掌门虽然不知为何会对我们动手,但他既然动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我们都还活着,这说明,在这堂中,还藏着一个高手。”

  巧妹恍惚想起之前感受到的柔风一缕,登时眼睛一亮,“果然如此!我还说那群武夫怎么抵得过人家宗师,原来如此!”

  刘推冲她笑了笑,“走吧。”

  堂中碎木乱石遍地,兵器横摆,周沙的尸体还狰狞地俯身向下。

  他们蹒跚而行,彼此搀扶,迎着红月而去,渐行渐远。

  ……

  鬼林之外,阴风怒号。

  残鸦尸身被急促的脚步踹飞,踉跄的人停步喘息,望着前方一片瘴气神色诡变,倏而回头,目光平静而凛冽地看向来人。

  那也是一个老人,却跟他完全不一样。

  他是衡山掌门云山,手执法剑,一代宗师,其下子弟数百,行走江湖多年,一声浩然正气,从不与人争锋。

  即便如今老了,也颇得人敬重,即便今日堵上一切,那追杀他的江湖人也不敢动用杀招。

  他昂首挺胸,一身肝胆,仿佛天生就该走在正道之中。

  而这个人,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却安静、阴冷,从头到脚都流窜着不属善类的气息,像是暗处的傀儡、奠仪的陪葬品。

  他面无表情,眸中没有一丝情绪,又藏匿在武林侠客之中,鸡皮鹤发,瘦骨嶙峋,一招一式都带着无尽杀意,没有半分犹豫迟疑,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然而可笑的是,现在他就是个好人,自己行侠仗义一生,却成了恶徒。

  他以为自己宝刀未老,实则已然日薄西山。

  英雄终会迟暮,红颜迟早枯骨。

  人说哀莫大于心死,但更悲哀的是,一个人还有着行侠仗义的心,却已经失去了精悍有力的身。

  他不过是个雪鬓微霜、苟延残喘的老人。

  他惨然一笑,摸着法剑,这是他半辈子的活计,他抬头,又看向玉老。

  有个问题,他很好奇。

  “阁下既能踏雪无痕,又可取叶成剑,身手不凡,似你这般年纪,当与老夫同代,但老夫似乎并未听过尔等这样的人物。”

  玉老佝偻着身体,指间捏着一叶竹片,哑然失笑,“同代?”他叹了口气,“也对,同代。”

  云山凝眉,“你一身气息晦暗不详,莫非是魔教中人?”

  玉老笑了笑,“不是。”

  云山冷喝:“你混迹众人之中,有何目的!”

  玉老轻叹,“如此听来,倒像是老朽要害人。”

  云山哽住,握着法剑的手一紧,面上露出悲愤之色,但最终,还是将情绪给按捺了下去,冷哼道:“老夫何曾想过杀人?不过是怕巧妹坏了老夫大事,要打晕她罢了。”

  玉老似笑非笑,“你的大事?毒,是你下的?”

  云山点头,“是我。”

  玉老点点头,又问:“山庄的人,也是你杀的?”

  云山默了默,“他们本就是朝廷的爪牙,私下无恶不作,我……”

  玉老截道:“所以是你杀的了?”

  云山叹气,“是我。”

  玉老再问:“为何?”

  云山淡淡道:“因为他们是朝廷的走狗,他们当然该死!”

  “朝廷的走狗,”玉老眼中仿佛闪过一抹讥笑,“朝廷的走狗遍布天下,有善官南宁县令,也有贪腐弄权左相,你为何单单针对暮云山庄?”

  “因为他们该死!”云山愤怒,手中法剑呻吟,情绪激动,“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地方?沐寒烟就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可知他的上头是谁?就是那当初害得南宁死惨重、瘟疫横行的左相!”

  玉老微眯了眼,“你在为南宁不平?”

  云山白胡飘动,怒目圆瞪,一身宗师气派,“路见不平,难道不该拔刀相助?你可见过易子而食?你可听过人间地狱?你难道不知南宁在那一年里死去了近万人口!”

  他正气凛然,剑拔弩张,仿佛一个审判者。

  他就是一个审判者,手中还拿着法剑,可这个审判者,跳过了审判应该有的过程,直接给暮云山庄定下了死刑。

  此非公义,而是私仇。

  玉老异常平静,没有因为南宁的惨状有过丝毫动容,仿佛天生就是这般无情、冷静,“南宁之事,已过数年,何得如今才发作?云山,你在撒谎。”

  云山冷笑,“是不是撒谎,如今追问也无必要,等这片瘴气散去,尔等自可见其中真相。”

  “什么真相?”玉老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

  “沐寒烟每年都要邀请许多江湖人士前往山庄做客,做客,呵,”云山语气越来越冷,“他不是要请人做客,而是要从这些人身上得到功法。而进去的人,又有几个再在江湖上出现呢?”

  玉老风云不动,“江湖传言,他们讨论武学有术,离开山庄后或闭关、或远行,或依旧行走于江湖。”

  云山道:“闭死关?游冥府?成为朝廷的傀儡?不难猜测。”

  玉老叹:“仅靠猜测,毫无证据。”

  云山道:“证据就在此处!”

  玉老目光一动,“你是说……”

  “这里的土地,已经被鲜血染黑,”云山语态悲凉,“多少江湖豪杰,在这鬼林之中,被残忍折磨、虐杀,你恐怕难以想象。就连魔教之人,也在其中!”

  玉老微微皱眉,“为何会与魔教中人有关?”

  云山嘲讽,“因为朝廷本就跟魔教有关。”

  玉老沉吟了一下,“……听闻当初女公子寒青入京途中被魔教教徒阻截,其中便有左相手笔。”

  云山默认。

  倏地,玉老蓦然沉声,“所以,这里面也有魔教中人活着?”

  云山眯起眼,“你很激动。”

  竹片如剑,陡然划过他满头鹤发!云山微微偏头,眉间微蹙,“你跟魔教有仇,还是有旧。”

  “有仇如何?有旧又如何?”玉老平静的语气中终于带了几分肃杀,“事已至此,你还想为武林主持公义吗?”

  云山张了张嘴,哑然失笑,“是啊,事已至此,我又能主持什么公义?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知道公义!”

  猛然间,云山法剑一挑,浩大剑气轰然扫过迷雾瘴气。那瘴气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向着林中疯狂聚集。

  鬼林正中,竹林之间。

  白骨如山,腐臭若海。

  两道红光轻盈飘渺破雾穿空,腾挪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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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逼疯了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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