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林血案十
豆丁姑娘2020-06-08 19:175,867

  陆长思两辈子就没遇见过这么古怪的入魔。

  别人入魔要打要杀,步晚钟入魔要吃人。

  吃人哪!

  这小崽子第一次跟他见面的人也要吃他来着,陆长思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当年饿出阴影了。

  陆长思感觉自己的颈子肉都快被他给咬下来了,痛得一哆嗦,或许天色一明,他就能发现自己喉咙漏风,而现在他就感受到这人粗重到古怪的喘息,像一具压抑的猛兽。

  他有点百感交集。

  当年自己变着法逼他入魔,最终全告失败。没想到多年不见,居然被别人占了这个丰功伟绩。

  是谁逼他入魔?

  是谁让他这么痛苦?

  是谁令他出现方才那般恐慌、愤怒、疯狂……仿佛被一切阴暗情绪囚禁住的模样?

  “小晚钟……”陆长思抽着气闷哼,都不敢太过反抗。

  走火入魔本来就七情不属六神不定,就是无来由一阵风都能让人狂暴癫狂,他怕这小崽子一个不妙变成了疯子,那就不好看看了。

  陆长思这厢犹犹豫豫,压在他身上的人突然松口,带着粗重滚烫的喘息,一张脸突然埋进了他的脖子里。

  陆长思一喜,心道小崽子不愧是武林盟主,居然可以自己压下入魔之状!

  然而笑意未消,他就僵住了。

  他的颈间,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柔软的,微热的,带着碾磨力道舔过……

  舔。

  “嘶!”

  了不得,他好端端的一个美男子,可不能就这么被糟蹋了!

  陆长思身躯一震,脑识终于从昏聩中苏醒过来。

  “盟主、啧,”陆长思略有一丝慌乱地去叩他的手指,步晚钟并不是横练硬功的人,那指爪却用力重得像是可以将他臂膀折断,“步盟主,你清醒点,我可不是女人……白眼狼、唔!”

  仿佛为了惩罚他的不专心,步晚钟突然用牙齿咬住锁骨!

  陆长思真有点慌了,他可不想上辈子被人一剑穿心,这辈子又被人撕成碎片,还他都是同一个人!

  他两手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步晚钟的双手更是直接圈住了他的身体,叫他四肢都被制住。陆长思心下一叹,看来不用点狠招是不行了。

  于是他磨了磨牙,忽然主动抬起身体,咬上步晚钟的耳朵。

  步晚钟瞳孔剧震,不及反应,陆长思抬起膝盖直接一顶!

  “嗯!”

  步晚钟腰腹一痛,陆长思手段蛮横翻身而起,上下登时对调,陆长思坐在了步晚钟的腰上,将那差点捏断自己胳膊的手给按住了。

  再低头,墨色长发挡住了本就算是沧海一粟的月光,将他整张脸都藏进阴霾之中。

  沉默,死寂。

  步晚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的面容同样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似乎越来越清明,白发凌乱,表情渐渐变得平静,微张着嘴,透着莫名乖觉与茫然。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在突然的安谧中,陆长思静静俯视着青年,用视线描摹着他没一分肌肤、每一缕发丝,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在魔教里差点被自己欺负哭了放弃挣扎、打不过又跑不掉的无辜少年。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

  如果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他梵林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个人欺骗、伤害,他付出的善意也不会遭到背叛、否定!

  陆长思猛地松开手,仰天长叹,闭上了眼,一动不动。

  “……我真想杀了你。”

  步晚钟手指一颤,哑声失语。

  “但是,”陆长思又笑了,无奈地望着针尖铁塔一样的松子林,望着那一缕浅淡微弱却不可忽视的月光,“这辈子,我还是不打算弄脏自己的手的。”

  步晚钟猛地睁大眼睛,仿佛想起什么,嘴巴动了动,在陆长思没有发现的时候,局促与愧疚充溢双眸,心酸不已。

  摸了下颈侧的牙印,很深,指间的鲜血很浓,他摇首无奈,在步晚钟肩上一按,顺手抓住步晚钟站了起来,露出玩味的笑。

  “没想到步盟主居然也会走回入魔,我还以为道无涯的弟子一个个都将世间百态看成了铁石心肠呢。”

  他替步晚钟顺了顺头发,叹息般道:“走火入魔多危险啊,步盟主还是早些解决这个麻烦,免得这好不容易得到的盟主地位不保。”

  步晚钟眼中干涩,嘴皮颤了颤,“……不是的。”

  我要的不是这个。

  “嗯,我知道不是,”陆长思拍拍他的肩膀,转身道,“步盟主慈悲心肠,兼济天下,怎么会是石头心呢?”

  应该是一颗狼心才对。

  步晚钟快步跟了上去,隔着半步,手指还能碰到他头发和衣服,但又不会给他造成太大压力,闯进他如今的“安全区”。

  他汲汲皇皇亦步亦趋,过了好一会儿,神识才终于回笼,将喷薄的情绪挤压在几乎快要爆炸的心脏里。

  他问:“你去哪儿了?”

  陆长思轻笑,手指从袖里摸出一片红色衣角,“刚才看到一个有趣的人,就追了上去,没想到居然被人甩开了。”

  步晚钟集中精神,瞬扫过那飘摇的衣角,然后又飞快地将目光定在了陆长思身上,仿佛多一秒放在那红衣上都是浪费,脑子完全无法思考,“哦,追上了吗?”

  陆长思脚步一顿,诧异地回头,好笑道:“步盟主……身体还很不适吗?”

  “不是,我是说……”发现自己过于失态,步晚钟握了握手心,才发现自己的拂尘早就在不知道的时候弄丢了,只好用手指顶着掌心,“追上去,看到人了吗?”

  是这个意思?

  这小崽子现在说话都这么言简意赅的吗?

  陆长思无语,往前方抬抬下巴,“就是那片地方,那个侍女消失了。”

  “哪个侍女?”疼痛伴随的理智逐渐回笼,步晚钟对他的事总是记得清清楚楚,顿时皱眉,“那个在宴会上与你眉来眼去的侍女?”

  陆长思道:“是她。”

  在这么黑的地方你都能看见她?

  步晚钟差点又问了句多余的话,郁闷地咬了下舌尖,伸手揉了下眉心,声音一正,“能够给这么多人下毒,山庄之内必然会有帮手,此女给你们送吃的,恐怕并不是周沙的命令。”

  “不错,”脑子总算恢复正常了,陆长思看着前方突兀出现的一片竹林,眯了眯眼,“我在周沙身亡之时,也曾看到此女。”

  步晚钟皱眉,“她在外面?”

  陆长思苦笑,“她不仅在外面,还杀了我一个乐师。”

  “为什么?”步晚钟追问。

  “恐怕是那首淫词艳曲之故,”陆长思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女子都会欣赏那样的词曲。”

  步晚钟默了一下,“也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欣赏那样的词曲。”

  陆长思挑眉,“从你这句话中,我似乎听出了指责。”

  步晚钟没作声,可见是默认了。

  步晚钟就是这样的人。

  他重活一世,那点习惯性地调侃一切的魔教劣习还没彻底改过来。

  陆长思摸摸脑袋,跳过这个话题,“你还记得自己被人引开那件事吧?”

  “不是她,”步晚钟昂藏有力地向前,目不斜视直逼竹林,“那是个男人,一个用剑的男人。”

  陆长思问:“左手剑,还是右手剑?”

  竹林已近,内中竟有光芒。

  步晚钟不动声色地挡在陆长思左前方,淡淡道:“左手剑,”而后顿了顿,回头轻笑,“不是你想得那个人。”

  “这样啊,”陆长思与他对视,“那就是另一个人了?其实那么明显,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呢?”

  步晚钟叹道:“或许就是因为太过明显,所以没有人发现。”

  陆长思看向前方,幽幽一叹,“如果‘判官’来到这里,一定会感到很愤怒。”

  “愤怒,也或许会很惊喜。”步晚钟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人逢对手同样难以忘怀,是不是?王书生。”

  两人停下脚步,脸上带着隐晦而赞叹的异色,望着竹林中间。

  那里竟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双面绣、却独独带着劣质单绣的书生!

  书生的手本该拿笔,他的手里却握着青钢雪玉剑。

  书生既不疾言厉色,也不迂腐矫情,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静的目光看不到爱恨悲喜,只是嘴角,勾着一缕似嘲非嘲、似叹又叹的笑。

  嵌入绿竹的大红灯笼将他的影子重叠、拉长,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他将青钢雪玉横在面前,看着两人,轻轻一叹,“推官是个聪明的推官,但推官控制不住喜怒,就不能算是个合格的推官。”

  “因为喜怒无常,会影响人的判断。”陆长思饶有兴趣道:“难怪那时我便很好奇,分明其他人都不敢与刘推子交谈,你却为何一定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前激怒对方。”

  王书生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动容,“旁观者清,我们并没有抱着不露一丝破绽的妄想而来到这里。”

  步晚钟听明白了,“你们不怕死。”

  王书生道:“不,人都怕死。”

  步晚钟沉吟,“但人生在世,总有比死更让人无法自拔的事。”

  “没错!”王书生斩钉截铁,目光中仿佛燃起了业火。

  陆长思好奇,“那到底是谁让你无法自拔?”

  “谁?”王书生冷笑,青钢雪玉竟突然往后一收,插回了背上,竟拿起一盏灯笼就转身,将后背露给他们,“当然也是人。这林子里的死人,还有林子外快死的人。”

  步晚钟与陆长思对视一眼,未曾交谈,默契早就镌刻在心,直接上前各自取了一盏灯笼跟上。

  总算不用抹黑前进,陆长思心情好了很多,他还有心思打探人家的私事,“方才那女子引我来此,莫非正是为了见你?”

  王书生没有回头,“她是我的妹妹,叫莞儿,她不是要带你过来,而是要带一个能够解开老畜生真面目,又能令众人信服的人过来。”

  这个人可以是步晚钟,是玄机塔主,但偏偏就不可能是无名小卒陆长思。

  陆长思有些尴尬,步晚钟忍俊,“老畜生是沐寒烟。”

  他语气笃定,令王书生回头看了他一眼,“当然是他,也不止是他。”

  “看来你知道很多事情,”步晚钟若有所思,“知道这么多,还走到这一步,恐怕靠的不仅仅是一个莞儿,或者寒六吧?”

  王书生脸皮一抽,豁然转身,“你如何知道是寒六?”

  陆长思笑眯眯道:“诈出来的,就现在。”

  “……”王书生脸色微微扭曲。

  “也不尽然,”步晚钟握了下陆长思的手,算作拆他台的安抚,而后道,“能对青鸾虐杀、对沐寒烟恨到杀他满门之人,必有深仇大恨,寒六其实露出的破绽不少,嫌疑也最大,想要猜到他,并不困难。”

  王书生皱眉,“嫌疑?破绽?”

  他停在原地,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步晚钟当然不介意多说几句。

  “他是寒剑山庄之人,寒剑山庄与青鸾素不对付,这是其一。”

  “他独自离开大堂,出现在我们面前,却对路上的沐寒烟发妻与主卧中的尸体视而不见,全然冷漠,与他堂内为众人道歉之主动热情截然相反,这是其二。”提到这点,步晚钟似乎还有些别的话没说完。

  “搜罗寻物多从抽屉书架找起,他却直逼床榻,在混乱的柜子里精确无误地找到一封本该早就被搜走的‘旧信’,这是其三。”

  “他以女公子寒青与青鸾初遇暗示寒青不会背叛师门,又用青鸾偷学剑招之事指出青鸾品行不端,这是其四。”

  步晚钟条分缕析,王书生却始终不觉意外,仿佛这些怪异之处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淡淡道:“还有吗?”

  这时,陆长思接过了话头,“当然还有。”

  他隔空一点王书生提灯笼的胳膊,微微一笑,“寒六擅使右手,但出现在我们面前说那个故事的之前却用的是左手提灯笼,之前到了鬼林又用了右手。所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寒六是你,之前和之后的寒六才是真正的寒六。”

  王书生的脸色终于变了,“哦?为什么?”

  “因为你冷静、聪明,你可以设计自己从大堂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众人面前,也只有你才能平静地说出那个故事。而寒六只要一提起女公子寒青,就情绪激动,无法成事。你的目的,就与你第一次蒙面出现在晚钟面前一样,是想诱使我们入鬼林。”

  王书生问:“那我们又为何要骗你们入鬼林?”

  陆长思深深看他一眼,“因为你们想让我们看到一些事情,所以你们不想让我们太早离开,所以你们……要杀人。”

  “杀谁?”

  “巧妹!”

  “为什么?”

  “因为她破坏了你的计划,”陆长思深刻俊美的脸上露出庆幸,“因为连你也没有见到,弱水门的巧妹,居然没有中毒,还居然可以解毒。”

  步晚钟但笑不语,似乎并不意外。

  “……这只是你的猜测。”王书生露出感兴趣之色,“我可以否认。”

  “你可以否认,”陆长思莞尔,“不过,没有谁会在寒剑君子不愿意的情况下夺走他们的剑,那是他们的命。我也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当时你手里的剑是寒六故意让给你,好方便易容做戏。”

  王书生静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叹道:“这个武林上,果然很多聪明人。”

  “倒也不是很多,”步晚钟淡淡道,“只是你运气不好而已。”

  “运气……”王书生忽然激动起来,“为何好人的运气总是那么差?!”

  陆长思目光一凝,“错了,不是好人的运气差,而是坏人无所不用其极。以有心算无心,即便有人握着天时地利人和,最后也有可能一败涂地,就像你之于判官。”

  王书生大笑,情绪越发激动,握着青钢雪玉剑的手不停颤抖。

  “好一个以有心算无心!青鸾有心算寒青、沐寒烟有心算江湖没有一个人发现,所有人都把他们当成正人君子!可又有谁知,他们只是伪君子真小人!就因为他们长得好吗?就因为青鸾有一张狐妖脸?所以他们就一定是好人了?!我呸!在我眼中,那些阴险恶毒满腹阴诡的东西,连最肮脏下贱的臭虫都不如!跟以杀婴练功的梵林有什么两样?!”

  字字含血,句句溢恨。

  陆长思本该心情沉重,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忍不住眼皮一跳。

  步晚钟咳了一声,“魔教梵林并不曾杀婴练功。”

  王书生冷哼,“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步晚钟微笑,“我曾在魔教待过三年。”

  “武林盟主甫出山门,胸怀抱负,年纪轻轻就卧底魔教,历时三载终戮魔头,将魔教从南方武林赶到塞外,此事王某却有耳闻,颇为佩服。”王书生的佩服倒是情真意切,“若无武林盟主忍辱负重之举,在下也不能下定决心谋划除去青鸾、沐寒烟之事。”

  步晚钟:“……”

  陆长思偏了偏头。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今儿倒是见识了。

  王书生深吸口气,睨了他一眼,再度转过身,“……寒六信任你,他觉得,你可以让世人看清这群真小人的真面目……我们也必死无疑,则索性叫你看一看,这恶鬼冤魂徘徊之地的真相。”

  步晚钟慢慢跟上,“那兄台是否可以告知,除了你、寒六、莞儿之外,第四个合谋者是谁?”

  王书生许久未言。

  陆长思慢悠悠开口,“玄机塔主将巧妹托付给一人,此人必定是除他之外功力最高之人。要想杀了巧妹,则此人必然要高于受托之人,亦或者……他们就是一个人。”

  “……”王书生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龙章凤姿,并驾齐驱,真是让人好生懊恼,“是,他们是一个人。”

  步晚钟此回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衡山掌门为何要如此?”

  王书生冷冷一笑,“因为老爷子是好人,因为他……跟寒六一样,都曾到南宁赈灾,也都愿意舍弃性命,为女公子……复仇!”

  女公子。

  看来所有的真相、原因,都在女公子身上。

  陆长思看着前方提灯的孤影,不知是否是因为林间的风太刺骨的原因,心情莫名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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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逼疯了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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