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林血案二十
豆丁姑娘2020-06-29 01:025,062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怎么会是这种人呢?相交数年,我竟然都没有发现?我怎么就……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华夺武身块很大,一身虬乱的肌肉,通身横练硬功,一条手臂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但他砍断手臂的时候,几乎没有半分犹豫。

  寒六卸下了他脚上的铁链,还给他喂了解药——文武堂会之时,只有华夺武来找莞儿伪装的沐寒烟,他理所当然中了毒。

  早在宴会开始的一个月之前,寒六就已经被莞儿带上了暮云山庄,因为在那个时候,沐寒烟跟他的夫人已经中了毒。

  莞儿身体上的毒。

  寒六暗中将华夺武带到鬼林,随即出去赴宴,那沐寒烟的夫人便是在这个时候趁机爬了出来。

  华夺武是武学宗师,平常的毒很难制住他,所以他们又给他加了铁链,让他看着沐寒烟的下场,诈他承认自己就是那第三人。

  可结果却大出意料,华夺武没有承认,他“宁死不屈”。

  像他这样的武痴,似乎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屈服,只有高深的武功才能让他折腰。

  但看着那挂在墙上已经失去生机的沐寒烟,那与人长得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他茫然了、踌躇了,甚至就连毒解了之后,都忘了去调理内息。

  他瘫愣在血泊里,双腿箕踞,恍是陷入某种回忆,心如死灰,“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他们……他们……”

  华夺武又木然了半晌,倏地身体一颤,后知后觉地浑身发毛起来,从头凉到脚,瞠目结舌问:“他们,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

  无人回答,然而答案或许是显而易见的。

  一股浓郁的悲观失望瞬间蔓延开来,粗犷豪迈的武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颓丧而沉痛,竟露出些英雄迟暮的悲哀来。

  “老夫行走江湖多年,到了这个岁数,竟然连人都看不清……我还不信,哈哈哈,我还不信……”

  他侧头看了眼步晚钟,仿佛有千言万语,目光令人心碎。

  步晚钟揭穿了真相,他不得不信。可这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两个朋友,朋友……

  青鸾与沐寒烟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做朋友吗?跟他们做朋友的人,有真的会是好人吗?

  会不会,此人自断一臂,也是为了洗清嫌疑?

  因为他已无路可走?!

  王书生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又不禁叹想,也只有华夺武这样的人,强悍,声名鹊起,好武成宗,才能被那样的人当做朋友了。

  他那张脸上蓄着络腮胡子,他的胡子就像他的手,不善打理,有些毛糙、粗糙,醉心武艺多年,唯一精心呵护的就只有自己那力破千钧的拳脚功夫。

  他耷拉着脑袋,牙齿似乎都在轻轻打颤,脸上只有痛苦和嘲弄两种情绪,又哭又笑起来,叫人不胜唏嘘。

  “是我瞎了眼啦!”华夺武雄然一声悲号。

  众人的耳朵都不住轰鸣,澎湃的真气冲击山壁,爆发的怒火与无尽的悲哀就那么直接地撞进所有人心中。

  陆长思的身体都忍不住往后退让,缓缓吸了口凉气。

  王书生情绪尤为剧烈,他原本是极为不信华夺武是清白的,但此时此刻,竟是头一个出声道:“以有心算无心,前辈醉心武学一腔赤诚,自然不懂奸宄之人有多么阴险狡诈。”

  众人吃惊地看着他,只有华夺武以拳捶地,声泪俱下。

  “飘进江湖班半百年,竟落得个老眼昏花的下场,何其可悲?何其可悲啊!”

  寒六怔了半晌,倏然明白了王书生心软的理由。

  还是因为女公子。

  寒青死前,未知是否也是如此痛心疾首,何其可悲,何其可悲?

  若非有感而发,怎会吐此一语?

  不知道华夺武到底想到了什么,可寒六知道,那一定是曾经以为十分合意、如今细思起来,却浑身发麻的记忆。

  这世上,一贯有三种人的眼泪最能叫人心痛。

  一是走投无路的穷人,二是受尽委屈的女人,三是乐极生悲的老人。

  陆长思最是受不了旁人落泪,华夺武固然是魁梧黧黑的铮铮铁汉,但此刻的他浑身染血,半臂斩落,黯然伤神地坐在角落里恸哭,这声音便叫人心中发堵、胸口极闷。

  陆长思挪开视线,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了步晚钟身上,纳闷儿地问起自己关心的话题,“你脱离道无涯了?”

  “是。”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步晚钟知道他最是看不惯老人落泪,自然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又见步晚钟脸上并没有羞愧难过的表情,陆长思耐住性子问:“为什么?”

  按理说这是人家的私事,陆长思不该问的,但他问了。

  只要他问了,步晚钟就不得不回答。

  但这个问题依旧让他踌躇了一会儿,他盯着陆长思浅褐色的双眼,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寒鸦凄叫的声响,竟然能够穿过厚重的山壁,传进两人的耳中。

  “不好说吗?”陆长思仿佛才想起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但步晚钟怔了怔,失笑道:“并非不好说,只不过是违背了道无涯的规矩,已然不配为道无涯的弟子,为防将来给师门蒙羞,自然要退。”

  陆长思不知道道无涯有什么规矩。

  在记忆之中,那个道观的弟子和前辈们似乎都挺我行我素,每一代人出江湖游历都能名扬天下,也都能留下非常奇妙的传说故事。

  而且杀人放火他们干,行侠仗义他们也干,不像少林弟子还有一大堆忌讳。

  华夺武还在沉痛落泪,陆长思揉了下发尾,肩旁嫩绿宝石在灯笼下微微反光。

  没有人害怕墙上那具尸体,仿佛那就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装饰画。

  陆长思跟步晚钟对视片刻,恐是华夺武的哭声非常吸引人注意,他们竟没有什么话题可说。

  无奈何,陆长思干脆去找王书生说话。

  这个书生还是很有意思的,而步晚钟面不改色,则看向玉老。

  好巧不巧,玉老也在看他。

  两人都没说话,但无形之中,就好像在进行一场拉锯战,皆讳莫如深,彼此带着微妙的敌意。

  寒六阴觉气氛奇怪,疑惑地看向这边。

  陆长思浑然不觉,正对王书生说话,“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

  “我们能够如何?”王书生抱着青钢雪玉剑,失落地反问他,“陆堂主觉得,我们能够如何?”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孤注一掷,结果却是如此令人大失所望,他们还能如何?

  除了接受现实,等待死亡,就是想办法活下去,找到第三个人而已。

  陆长思偏头打量他,见他肤色偏白,光滑细腻,可见虽然南宁灾难改变了他的一生,但他现在的家境依旧非常殷实。

  “你是朝廷的人?”陆长思好奇问。

  王书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怎么了?”

  陆长思似笑非笑,“你的妹妹来江湖查案,你就投身朝廷查案,都是为了女公子?”

  王书生点头,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陆长思微微点头,“而莞儿小姑娘在这里找到了真相,你在朝廷之中却什么都没发现?”

  “朝廷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那是个比江湖还要浑浊的地方,”王书生轻哼不屑,“而且他们比江湖人更加无耻,因为他们自诩正义,自诩天下之主。”

  “江湖之人讲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时候还能一笑解恩仇,”陆长思锋利姣好的侧脸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可朝廷却是打着名正言顺的幌子作恶是吗?”

  王书生诧异了一下,默了默却道:“倒是也有好人。”

  陆长思挑眉,“比如被你设计的那位鬼神判官刘推子?听说他还是你的同僚?”

  王书生尴尬,“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虽然有时候嘴巴不饶人,但的确是个好人。”

  陆长思并不想知道无关的人好坏,他只好奇一个问题,“所以,你真的没有在朝廷上发现什么?”

  “很可惜,没有。”王书生苦叹,话题一转,“但我妹妹有。”

  “她是怎么发现的?”陆长思追问。

  王书生眼皮轻跳,顿时认真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长思哭笑不得,“你不是想找‘第三人’?说说看呗,反正你们两个现在也跑不了,等那群正道侠士过来,你不还是要解释?不如现在大家串串口供,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好口风一致不是?”

  王书生:“……”

  寒六放在步晚钟身上的注意力立刻给拉了回来,就连唉声叹气的华夺武都惊讶了,“串供?!”

  陆长思宽厚的手掌摊开又握起,轻笑道:“若不串供,到时候他们问起,你我如何作答?”

  “这有什么?”华夺武冷哼,“实话实说!本宗主有眼无珠,却敢做敢认!不怕天下人笑话!”

  说完他又犹豫了一下,看向王书生,“你这小子虽然办事方法粗暴了一点,但也算是惩奸除恶,是英雄好汉!你放心,老子不会让他们伤害你这瓜娃儿的!”

  王书生嘴角轻抽,“……华宗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再说你好像也没有资格说我“粗暴”吧?

  “宗主好气魄!”陆长思忍俊不禁,抱拳失笑,旋即却一挑眉,“不过,旁人怕就未必。”

  华夺武皱眉,“行侠仗义天经地义,我看有何人敢置喙!”

  陆长思道:“虽是做了好事,然而手段残忍。”

  “我呸!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该!”华夺武抢过话头,暴脾气瞬间就出来了,“谁敢置喙,老子揍他!”

  陆长思摸摸鼻头,“前辈是男子,自然不怕什么。可莞儿姑娘跟女公子却……怕是不行吧?”

  华夺武耿直一怒,“有何不行?那莞儿丫头年纪轻轻却忍辱负重,跟女公子一样都是女中豪杰!老夫都佩服得不行!”

  陆长思无奈了,这老宗主的性格也太直了一点,都不会转弯的?

  王书生跟寒六对视一眼,目光晦涩,没有说话。

  “陆堂主说的,其实没错,”寒六踌躇半晌,“总归是女孩儿身,若是原先想着一死百了倒也不怕什么了,可……”

  可他们现在不能死,就是要出去行走江湖继续寻人的。

  暮云山庄罪孽深重,又有武林盟主、风华宗主作保,虽然他们下毒得罪了一大群人,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在此滔天罪恶之下,行此极端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

  这个世界对女子并不宽容。

  王书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上的青钢雪玉剑,缓缓说道:“莞儿为了打听情报,身不由己做过很多事,那第三个人也是她打听出来,只是未曾完全……能否请诸位帮忙参详?”

  “你说。”陆长思也很好奇。

  “沐寒烟醉酒之时曾经吐露,此人与他们交好,并且身份不低……”

  ——这要是一般人,也制不住那女公子,哼,到底是个小女娃娃,穿上男装也做不成男人。

  ——莞儿丫头,你得听话,若不听话,本庄主就把你送给他,那人身份不平凡,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尤其喜欢练一门吸食人血的邪功。

  吸食人血的邪功。

  删删减减说出重要信息,王书生站了起来,抬头盯着墙上的沐寒烟,杀意浮动,“只知道是一门邪功,却不知是什么邪功。”

  说起邪功,那自然就药提起魔教。

  而好巧不巧的是,陆长思还真知道那么一门以吸食人血、配合蛊虫改造体质所练习的邪功,只不过,这应该是魔教的内部机密才是。

  若要知晓此机密,非长老之上不能接触!

  如此说来,难道潜伏在北武林的魔教奸细竟然是一位长老?

  陆长思神色微肃,若要开口,又怕他们追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就在这时,玉老出声了,“曾听闻,魔教长老通晓一宫,以苗疆蛊虫配合人血,练就药体锻身,此功非邪,只不过是练自己为药人而已。”

  众人吃惊,刷地望了过去。

  华夺武更是脱口而出道:“你如何知道?!”

  陆长思心下微动,沉吟一下,又没再说话。

  华夺武是武林前辈,听过这门功法也在意料之中,这种反应也算正常。

  玉老淡淡道:“活得久了,什么没见过。”

  “玉老今年高寿?”步晚钟忽然开口。

  “不高,八十有二。”玉老横了他一眼,好像被问起年龄很不高兴似的。

  八十二还不算高?

  众人咂舌,非得功夫练到登峰造极小二百岁才高是吗?高手的世界果然非同凡响。

  步晚钟微眯着眼,陡然话题一转,“玉老在如梦堂待了很久。”

  玉老点头,“是很久。”

  步晚钟又问:“听说如梦堂有狐妖作祟?”

  陆长思奇怪,“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王书生接上话,收回视线,慢慢活动了一下手脚,站在山洞口漫不经心道:“我也很好奇。听说陆堂主死而复生,谁不好奇?”

  陆长思哑然,心说我这可不是死而复生,而是鸠占鹊巢。

  玉老苍老的面容上没有异样,依旧平静,“东家只是昏迷了一段时间,并非死而复生。”

  陆长思莞尔一笑。

  步晚钟敛眸,“……是吗?”

  “不是最好。”王书生转身,同寒六对视一眼。

  陆长思便问:“为何?”

  “因为难得。”

  “难得?”

  “难得,就是珍贵,”王书生说:“因此若是再死第二次,未免可怜。”

  陆长思微怔,随后笑了,笑起来的时候,两靥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方才我们好像帮你找到了第三个人的线索,你却要杀我们?”

  王书生冷下脸,慢慢抽出青钢雪玉剑,面露不忍,“因为……青姐的事情,谁也不能带出这个地方。”

  却听“铮”的一声,洞中金光一闪,寒六猛然拔剑刺向背对着他的步晚钟,同时猛然一声沉喝!

  “云山前辈!还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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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逼疯了武林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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