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韵抬眼看着主殿供奉的万般答应娘娘，这位以普通百姓升级为靠香火修行的小仙，长得倒也丰润美好，骨骼清秀。如果这个雕像符合人物本身的话，这位娘娘生前，的确是个美貌无双的女修。
是的，伍韵能感觉到。这位万般答应娘娘，法身就藏在此处。她靠信仰显圣，也靠香火修行。那么，这位娘娘的真身只能有一种可能，就是……
伍韵正站神像前，揣测着一些可能。
一股夜风吹进大殿，门被一双白净的手推开了，大殿的油灯，无风而摇。一双做工良好的鞋子踏进道观，一声符合少年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我这道观何时这般热闹？”
伍韵感到身后有一股湿寒之气正在接近，风火散人也张开了眼睛。
“你这道观，大白天更热闹，马道长难道不知吗？”伍韵负手回身，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位只有晚上才会出现的小道长，拱手行礼：“马道长，让我们好等。”
一张桃形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露了出来，那是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孔，若不是这少年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怕是会更惹人爱怜。
少年的眼睛极为明亮，眼珠咕噜噜地，四下转了圈：“你们二人从哪里来？”
“从万流城而来。”
“哦……”马安亭笑了起来，那玫瑰色的嘴唇轻轻扬起，很迷人。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找个蒲团，随意地坐下后，方才说道：“前儿婆婆跟我说，不日会有道友前来，若道友有疑问，让我不妨直言告之，不想今日就到了。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你口中的婆婆，可是这里的万般答应娘娘吗？”
“自然。”
“那位慈悲的娘娘，知道你在万流城里犯下的事吗？”
马安亭冷冷地笑了一下：“自然。”
他的面色微寒，雪白的小脸上笼着一层冰渣，他颤抖着闭上眼：“你们只觉得我杀他一家子，又捏碎了他脑壳，这样的我好生残忍，那你们可知道，当初他做了什么？”
“你们知道我与那寡耻之人是何关系？我…我是他儿子，当然，我是私生子，连庶子都算不上。当年，我兄妹被那寡耻之人卖掉，妹妹当晚就没了性命。我偷听了买我们那些贼人半夜对话，吓出一身冷汗，逃进深山，方遇见婆婆。我急于报仇，婆婆只让我忍耐。大约一年前，婆婆告诉我，我修为已成，可以报仇去了。”
这个答案，倒是出了风火散人的意外。
显然，这跟想像中的答案不同。
犹豫了一会儿，伍韵问道：“你那父亲为何卖掉你们？”
“为何？”马安亭声调变得古怪起来，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差点岔了气，停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说话：“因为饥荒到了，他饿啊，他把能卖得都卖了，比如说我们这些原先当佣人使唤，后来当贮备粮用的下等人。他们一家子都饿，卖掉我们无关痛痒的人，好换点吃的。”
“你们尝过饿得滋味吗？啊---我倒忘了，你们是修真世家，饥饿的滋味，自然没有尝过。那我告诉你们，人在饿得受不的时候，连自己孩子都会吃呢。如果你们尝过那胃里冒酸水的滋味，就知道了。呵呵呵……他卖得可不止我们两个，他是一个极会做生意的人。他会待价而沽，慢慢地将我们这些累赘都卖了。我和妹妹的运气不好，当晚，当晚，妹妹就被那些贼人吃了。”
“他们说女孩子的肉很柔嫩，吃新鲜的最好吃，还说男孩子的肉糙了些，不好吃。但是可以转手卖更高的价格。他们合伙商议，要养我一段时间，等我姿色更好些，不再面黄肌瘦了，就把我带到他们那里的京都，再卖掉。”
伍韵心里涌起一丝难以名言的痛来。
好像，此时的自己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脸面去指责这位少年。
马安亭的目光略略一斜，恶意满满地看着伍韵，眉目间却有说不出的风情来。
“你也不必为我难受，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大仇已报，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以后自会好好地跟随婆婆修炼。”
伍韵虽然有些难受，可还是觉得此人杀戮过重：“那你也不该杀了一城百姓。这几千人的性命，要惹下多少的因果报应？你跟随你的婆婆修鬼神道，那鬼神道重在信仰与香火。这件事你那婆婆知道吗？”
“我好怕啊。一城的百姓？”马安亭哈哈笑了起来：“你们听谁说的，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修鬼神道的小鬼，勉强练了几十年，方有实力为自己报了仇，如何有能力杀完一城的人？”
“不是你？”
“我需要骗你吗？自然不是我。”马安亭很是生气，白了他们一眼：“我若是杀了那么多不关我事的人，我一身的血色煞气，在鬼神道里，是遮不掉的。”
伍韵这才发觉，此事大有蹊跷。
风火散人早就料到会是如此，问道：“马道友，可否行个方便，转告你婆婆，我能与她说个话吗。”
神殿里，烛光猛地摇了几下。
马安亭凝神看着神像，片刻后，方说：“婆婆说，可。”
神殿的大门被一股力量抵住。
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即从大殿上的神像里传来：
“你们从来不曾来过这里吧，在这座深山里，有一种特别的红花，传说这种花有剧毒。可一开始，这种花是没有毒的，不仅无毒，这种花一开始也不是红色，而是白色。
这是一朵无法自由移动的花朵。唯一与她作伴的是一株藤蔓，她作为花朵最开心的事，就是爱上了一个可以自由奔跑的人类，那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那男人每天都会坐在树下读书。大树旁边的这朵花很爱很爱他，为了能让男人多看她一眼，她拼命展示着自己，舒展着枝芽。心想，哪怕被他摘回家，变成了干花，或者变成花汤，被他吃掉。反正怎么都好，只要他能看自己一眼就好。
可是，有一天，花朵悲伤地发现，这个男人身边多了一个女孩子，他们两个天天坐在一起，读书打闹。
花朵有些生气，却还是期待男人能发现自己更美好，能带自己回家。
终于有一天，那男人发现了自己，他带着欣喜跑过来。花朵也很开心，她大声喊道：把我摘回家吧，放在那里看着，做成菜吃了，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
谁知道，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却摘下自己，转身就戴在那女孩的发髻上。
那女孩却将花朵扔在地上使劲踩了几脚，说是不喜欢白色，太不吉利了。男人牵着女孩的手，一边安慰一边走远。
花朵有一位好姐妹，是一根毒蔓藤。她目睹了全部过程，为了帮助白花留住那个男人，那姐妹只好亲自出手，跟过去，在那男人下山之前，下手将他毒死。
毒蔓藤将快要枯死的白花种在那具尸体上。
白花很满足，重新盛开，她的种子扎根在男人身上，待到春天，这里。那里，满山都是鲜艳的花朵。
这些花朵跟她们的母亲一样，极为美丽，花香撩人，却不再是白色的了，她们变得鲜红，且带有毒性！
你们倒说说，这事，是人做错了，还是花做错了？”
故事，在灯火昏暗、鬼气森然的大殿里慢慢悠悠地回荡，伍韵听得浑身发冷，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符笔。
“何方妖物，不要在此装神弄鬼。”
马安亭咯咯咯地笑起来：“我和婆婆本就是鬼神道，装神弄鬼，才是我们的正道呢。”
笑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若说起妖物，谁又能说自己不是妖呢？人的内心更可怕。若不是婆婆救我，此刻，我不过是一具白骨。难道你们会喜欢一堆腐朽的烂泥？或是我这样的俊美少年？”
一团带着花香的雾气从神像的口中冒了出来，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安亭，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