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顺之哈哈大笑,也不解释,带着晕头转向的吴三慢悠悠地走了。
落英阁的一角,那女子瞥见齐顺之走远,这才从人群里站起身来,左右探查了一番,手腕垂下,轻轻扭动,在地面画出一个类似双鱼的圆圈。
她的从容,她的打扮,与这个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的宴会,格格不入。比起那些精致的摆设,华服的佣人,她的穿着过于朴素了,蓝花布衣,一根素钗,随意地盘起长发,腰间一枚绣花锦囊。
若不是那身手宛若蛟龙出海,她只需要隐藏好气息,真要是混在人堆里,很容易便消失了。
长相是不可以选择的,化妆则可以。褪去那层伪装,辛宛凝面色是严肃的。
今天只是排练,明日才是正经的宴会。
辛宛凝透过厚重的妆容,望着远去的齐顺之,虽然今天只是第一次照面,他也明白,那人是个厉害的角色。
‘也不知发现没有。’他的唇角挂着笑,蹲下身子,应付着那帮小孩,暗想着:‘人生真是各种意想不到。没料到,我又做起了老本行。’
‘冥冥中仿佛是注定的。在我差点死掉的时候,遇见谁,然后又遇见谁。’辛宛凝的脑海忽然闪过这个念头,自己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
这世上重来一次的机会根本没有,自己何其幸运,死里逃生,后拜恩师,再遇祖师,这么巧的事,偏偏都是自己碰上了。
‘也不能说是碰巧,祖师也直言相告,我是他耗尽心力等来的孩子。’辛宛凝眼中流露出的沧桑,藏也藏不住。‘我走上这条道,也不是缘分,应该是祖师舍去一身修为换来的……是我的宿命。’
山中的气候易变化,午后一过,阳光迅速收起笑脸。
雨水,立刻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连绵不绝。
尽管主家迟到了,聚会的大厅,却没人敢露出半点不耐烦。
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候着,甚至有些人还恭维起大堂里的装饰,“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这里的布置一看便知,主人是极有品位的。”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齐郎君一直都是人中龙凤啊!”
那些如履薄冰的声音,不断的歌功颂德,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谄媚。
尚德,伍崈等人在心中冷哼了一声,一起厌恶地扭过头。
秀丽无暇,那种长相与威武霸气是丝毫不搭的。俊秀精致到无法挑出错处的样貌,实非人类所有。若是女子定为妖狐,若是男子则是病态。
齐顺之具有欺骗性的样貌,一直如是----喜爱者喜爱到不行,厌恶者厌恶到不行。
阴阳莫辨的脸上,糅合了苍白病弱,惊艳到楚楚可人,若是你以为,他真有病,便是你有病了。
世人皆知,此人乃是杀人不见血的主。无论是谁,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瞥见,鸡皮疙瘩都会忍不住地冒出一大片来。
这可真是悲剧!
不管天气怎样,也不论你愿不愿意,齐顺之还是慢悠悠地,踏着雨点出现了。
“今日乃明日登位大典的暖宴酒,劳烦众位久候了。”
轰隆,天空一道惊雷,数道闪电飞快地滑过夜色,伴随这声巨响,大厅里,各色人等的面目表情都变得紧张起来。
齐顺之双手连连翻飞,下一刻,一张镶嵌着暗红色的符纸凭空而立,飘向屋外。
深蓝色的雨夜里,闪电在符纸的映衬下,隐约有挣脱逃离之相。
齐顺之抛出符纸后,不再看向屋外,他冰冷的视线一直在众人脸上游移,慢条斯理地走至主桌前,坐下,以丝帛细细擦着手指,低声笑道:“总有人不自量力,让我猜猜,这回来得是谁?”
仿佛为了印证齐顺之的话,屋外响起爆竹一样的炸雷,伴随这些雷声的,是气贯如虹的霹雳:“天地正乾坤,借风雨之势,冲气运之和,破邪道。”
一束红光顶歪齐顺之抛出的符纸后,破开大厅前的护卫,直奔主位而来。
齐顺之微微一笑,并未起身,素手一挥,徒手接过那道红光,顺手按在案几上。
他抬起眉梢,对屋外笑道:“广陵山里风大雨急,恕顺之招待不周。亲家既然到访,不如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预先埋下的数百枚阵旗,同时亮起金光,组成杀阵朝夜空中射去。
金光与红雾在黝黑的深夜交相辉映,声势浩大,煞是吓人。
原本借由风雨之气聚集的灵力,霎那间散落开来。
恐怖的风雨声骤然停止,空中虽然是昏暗阴沉,不过,宽畅的空间里,气味变得香甜无比,犹如雨后彩虹,透着清凉。
“月朗星稀,水波粼粼。”齐顺之拇指扣住中指之上,气血霎时奔涌至丹田,小指微伸,遥指半空,敬请神明。双手迅速接印后,他喃喃念动咒语。
隐隐有乐声,从远方传来。大厅外,十来道白衣玉冠的身影,在雾气中现出容貌。
“人生的美妙就在于惊喜不断。”
齐顺之一字一字的说道,缓缓起身,从容地走下主位,风度极好的轻轻鼓掌,“秒级!秒级!如此,最后一家也到了。”
古博冷冷看着眼前玉雕般的美人,毫无欣赏之意:“不敢劳烦齐氏家主亲迎,此番前来,只是接古家人归家罢了。”
“是啊,是啊。古家人。”齐顺之侧过脸庞,笑眯眯地说道:“古大哥说的是咱家大嫂和舅老爷吧。”他的神色一敛,吩咐左右:“去将大奶奶接到这里。”
吴三等人躬身应诺。
古博却并没有搭理齐顺之,依然负手站在那里:眼前这位有些变态的美人,自己早有耳闻。据说,此人尤其喜欢给背叛的家伙施加难以启齿的刑罚,不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他都很舍得花力气设计那些刑具,让可怜的人们毫无尊严的死去。
他绝不是看上去那般纯良无害!
齐顺之见古博他们不给面子,依然挺在门口碍眼,也不多言,走回主位,端起玉杯,对着古博敬了一回,随即又小酌了一口。
主人平淡地饮酒,底下的客人却不敢乱动。
沙漏走了一炷香时间,吴三低着头回来了,他身后跟着面目古言、古立,姐弟二人。
古言神色略显憔悴,单薄披着一件华丽的礼服,金银丝线,精心雕绣着凤鸟红花,翱翔于月下。
齐顺之隔着案前的纱幔,示意古博可以上前相认:“古大哥尽可详询,我们齐家可曾亏待了嫂嫂和孩子。”
说得再好听也没用,一看就是被软禁了……宴席上的众人都在心里默默吐槽。
古言一见古博,微微一愣,随即眼泪便扑梭梭地掉落下来:“博哥哥,经年不见,你怎么头发胡子都白了。”
古博:“……”马丹,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以为我愿意变成白头翁么?
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古博也晓得自家堂妹一贯不会说话,叹了一口气:“老祖宗挂念你,此番是接你归家的。”
不管外人怎么说古家人跋扈,古家人都没吃过苦是真的,很多古家孩子一直都觉得修道世家,唯自家为正宗。旁的修道人家都需仰他家的鼻息,看自家脸色过活。
要不然,当年的古家姐弟怎么会白痴加脑残,只身跑到齐家来骂街呢。结果,齐家人毫发无损,他们姐弟变成了阶下囚,孩子都生出来了。
原本,古老爷子想着,让姐弟俩吃吃苦头也好,这样便会晓得世间万物生存的道理,如果古孑这一辈的嫡系再不知天高地厚,他老人家也只能狠狠心,换古行这一房的孩子顶上去。
可如今邪魔即将苏醒,族里的警示已开始露出端倪,得赶紧将姐弟俩接回古家。家和万事兴----这才是古氏不会败落的真谛所在。
古言、古立二人嘴唇颤动了片刻,双双掩袖哭泣起来。古博也不相劝,只耐心地默默候着。
齐顺之也耐心地候着,边看戏,边饮酒,觉得今晚的酒水味道好极了。
“博哥哥,一路辛苦了。待我跟齐顺之讨回宝儿,再一起归家,好么?”古言望着古博哀求道。
古博尚未开口。那里,齐顺之已经开始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