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轻言一边诅咒这里的奇幻天气,真实到令人生气,一边琢磨着是否靠近,能否靠近。
又走了片刻,那座孤零零的木屋出现在眼前,里面闪烁着柴火的香味,进还是不进呢?
过分的风雪不要钱地往人骨缝里钻,天地间的一切都已经瞧不清楚,也容不得他做出过多的考虑,身体已经先行一步,踏进了木屋。
先暖和暖和再说。
不管怎样诡异,玉轻言也不想再出门了。他心里有种感觉,这场风雪就是逼他走进木屋,若是不识相,恐怕会有更多的磨难在等着他。
玉轻言走到木窗前,往外查看,木屋外挂着一对暗悠悠的红灯笼。它们半死不活的亮着,在暴风雪中脆弱的摇曳,来来回回,前后左右的晃荡,就是不灭,就是不熄。
好吧,太诡异的东西,咱就不去想了。
裹紧了为数不多的粗布衣衫,又勒紧了裤腰带。玉轻言在心里将那心脏偏移的好弟弟,麻溜的骂了几百遍。
这里太安静了,除了火塘里被烧的噼啪作响的木柴。
“当!”
玉轻言耳边吹过一丝乱风,柴火里火星同时闪了几闪,他毫不犹豫,心随刀意,刀已出鞘,如同寒冬滑过冰面的料峭,弯刀刺出新月一般的银光,刀气画出美丽的弧度,主动迎了过去,轻飘飘地接了偷袭一击
脚下稻草被弯刀挑起的寒风,吹乱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柄沉重的弯刀是从后背处拔出来的。
玉轻言单膝跪地,闭目侧耳,一手紧贴地面,感受着危机现在何处。他的气息与周围环境完美的混合在一起,带着刺骨的冷意,在屋里缓缓起伏着。
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空气,在木门处流动。
玉轻言耳骨转动着,反手一刀砍向木门,自己则借力反方向往后跃去。
简易的茅屋,被冰山刀意割成了碎片。玉轻言单手拂过刀背,厚厚的刀背上闪过无数的水汽泡沫,穿过他的皮肤。
他闭目嗅了嗅,侧刀竖在脸庞的一边,流动婉转的刀影,细看之下,竟然是水汽幻化了,这些水汽被主人的灵气驱使,变为冰雪,护住了主人周身。
玉轻言的修行之路本就是踩着无数人的姓名呢踏上去的,虽是后天武学,比不上天资好的先天灵气,却是刀山火海里历练所得,对于应对危险的能力,未必比那些天才差。
被摧毁的茅屋前,卧倒着一尾巨大的蛇尸,蛇信子仍吐在半空,僵硬的身体已经断为两截。
弯刀里暴戾地鼓起一阵龙卷风,顺着刀背,裹着冰雪的龙卷风,旋转而出。刀光披着一身冰刃倾斜着出,一举就挑起了,盘在那里的整副蛇皮。
腥臭难闻的蛇皮被玉轻言的弯刀卷到一边,可蛇皮底下并无骨架蛇肉;也不能什么都没有,蛇皮底下蜷缩着十几个不着寸缕的死人。
这些死尸均是瘦削不堪,面目狰狞,十几个人悲惨又可怜地纠缠在一起,死不瞑目。
玉轻言俯身细看后,眉头紧锁:若是幻觉,为何如此真实?这一切应该和阿弟的主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可以大胆的推论,这里发生的‘真实画面’其实都是幻镜。
这些死尸,为何藏在蛇身里?而且尸体已不新鲜了,血液干涸,臭气熏天,早就死去多时。
明明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但是手里的触感、痛感,也太真实了。
玉轻言正在环顾四周的推理猜测中,雪地里一棵涨势良好,根系发达的花树引起了他的主意。
乃是一棵粉嘟嘟的茶花树,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雪花大团大团的飘落,玉轻言踩在雪地里,猫咪一般,消无声息的渐渐走近。他围着那颗花香轻柔的树影转了一个圈,被茶花树的傲然体态惊到哑然无言。‘显然在这场幻镜中,只有这棵突兀出现的花树,漂亮的有违逻辑,且不合常理。’
面无表情的玉轻言飞身站在茶花树顶,冷静地举起弯刀,叹了一口气:“是你自己开门,还是由我动手,请你开门?”
茶花树梢闻言,大力地摇晃着树叶,发出类似笑声的呵呵呵呵。
有一道没有恶意,却是贼心不死心的目光,怪异地紧盯着他。
这感觉,就如同与人坦诚相对时,两人被迫着,面对面打量一般。强烈的羞耻感,轻挠过玉轻言的心头,他一身的汗毛全部竖立起来。
几乎是本能,他鼓起所有的力气,朝身下的大树,狠狠劈了下去。
本来身处幻镜久了,或多或少都有些五感迟钝,这一切对于玉轻言来说,却是无碍。他执行任务时,从来不用眼去看周围,他感受危险的手段,仅仅是敏锐的第六感而已。
被法术放大的臆想和恐惧,常常混淆了修士的视听,若是沉沦于五官触觉,误入此地的修士,定会被幻镜所伤。
那是因为许多人都被困在记忆之中,每个人的记忆传承里,都有各种版本的故事,这里的幻镜既善于挖掘每个人的故事。
你的深层的意识中,最难忘的,最恐怖的,最想见的,最怕听的,它都能模拟出来。
可既然设定了门,自然有进有出,有生有死。
记忆的片段不断凝结变成了碎片,刺入耳膜。玉轻言耳边嘶鸣着父母最后的叮咛找到你弟弟,告诉他,天堑山里玉家人的怨气。
我尽力!我会尽力!雪花催化着玉轻言心底的呐喊…随着暴风发泄了出来…
你们不在的夜晚,我靠着杀人的手艺,活了下来。我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了,为什么非得找到弟弟呢?
我已经学会了避水刀诀,化水为刀,凝冰为刃,我不想为了别人的荣耀而去做事,我只为我自己的荣耀而努力……也为了你们,玉府最后的花匠。
老家桥下有着奔流不息的涧水,山里潮湿多雾,但从不会让人瑟瑟发抖,那是一种温暖的湿度。当溅起的水气逐渐弥漫谷中的时候,正是修炼水刀的季节,记住,不要用眼,要用心去“看”。
水雾拍石,音波灌耳。再也没有玉家人镇守在山里了,原本的温暖,消失了,一直降到令人发冷的程度。
……
“今天是个好天气,圆月仿佛就在手边,白花花的。在屋外的红灯映照下,到处都显出一些红来。这屋里的摆设也极好,带着一丝烟火气,不像我平时蜗居的山洞。”玉轻言在床上缓缓张开眼,在心里默默感慨着。
等等,红灯笼?
玉轻言脑中咯噔一下,眼中一片清明:这里是哪里?
‘哥哥醒了。哥哥醒了。’
两个额头点着红胭脂,穿着红衣衫的一对童子,飘至玉轻言的眼前,傻乎乎地盯着他瞧。
玉轻言心里愈发紧张,死死憋住了呼吸,发散的脑筋急急旋转着:‘这是传闻里的红灯煞?’刹那间,他的头皮发麻,咬紧了后槽牙,背后的水汽开始酝酿。
“既然醒了,就过来坐坐。”
不远处,有人在热情地招呼他,正是杜伯郎,圆桌旁还陪坐着几位。
红烛熏香,高床软被,还有一桌的精美佳肴,陪坐的是三位:黑衣黑纱遮面的便宜弟弟,坐在杜伯郎身边;以及…一左,巧笑倩兮的美女,一右,发髻插花的男子。
都在坐等玉轻言过去。
玉轻言眼珠一转,弹身而起,抽出水刀笔直的指向杜伯郎的脖子。
杜伯郎眼光闪过冰冷,又迅速化为笑意:“怎么?抽刀只是威胁我,却不下手?”
客气,热情,舒服,宾至如归。
是啊,实在是,没什么可以再挑剔的了。
可这些越是看似正常的画面,在玉轻言眼里,就越是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