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郎脸庞在灯盏下,白净得不似真人,眼角带着一丝笑意,轻轻问道:“要下手么?嗯~~~”
一记问号,“噗”的一声,钻破了屏障。玉轻言觉得自己耳膜里,涌出两道极细,极热的暖流。
他眼中不由的凶戾起来,手里刀背竖立,加重了力道,狠声说道:“速速放我离去!”
杜伯郎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可以,你并不是我的囚徒,若想走,自可离去。”
玉轻言的眼神里有些微妙的不同,不自然地偷瞄向自己的兄弟。蒙着黑纱的玉轻舟,默不作声的端起酒杯,望着自家大哥,遥遥敬了一杯。
蛟龙入海,固然可怕,悍不畏死又如何?只要懂得驾驭,掐住他的七寸,即可。
经过红灯煞之后,若不能让他真心相助,就找机会直接抹杀掉。杜伯郎心中已有了计较,索性不再言语,笑眯眯地看着玉轻言谨慎着倒退离开。
玉轻言不敢大意,轻念咒语,脚下强行分开一条石底的水路,一时间,屋内翻江倒海,龙威震荡,怒涛与疾风一把将他卷起,往地底下钻去。
杜伯郎轻轻拍了拍手掌,原本伺立桌前无声无息的一对红衣童子中的男童,忽然动了。
男童从袖口伸出骨爪,暴涨成小山一般,兜头抓了过去。当真有了雷霆之怒的风采,一掌祭出,山河变色,河翻巨浪,龙吟浅唱。
因为是偷袭,玉轻言躲闪不及,在地底滑行的途中,被一掌挠中,后背被骨爪撕开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
红衣男童紧贴着地皮,迅速贴近,一脚踩进那渐渐扩大的伤口,玉轻言咬住牙关,忍住惨叫的念头,脸部痛苦的扭曲着,双眸升起暗红色。
血液已完全浸透了他的布鞋,他却以这只失去暖意的脚为支点,在半途中扭转身躯,拔出避氺弯刀,打里面抽出一条冰线来,晶莹剔透的冰线在空中化出一圈花影,裹住了全身。
避水寒刀,闪过银光,护住主人,刀背面对男童时,发出了阵阵筝鸣。
冰刃缓缓磨过地底的岩石,耳边甚至可以听见刺过石缝时,发出令人反胃牙酸的声音。沉重的弯刀划破身边蕴藏的水流,重重撞击在红衣男童的手臂上,那童子仰头嘶吼一声,挥臂一震,将裹成冰人的玉轻言扔了出去。
倒飞出去的玉轻言,七荤八素的砸趴在地面上,手中紧紧抓着那根冰丝,只是掌心划刻下深深的血痕。他也顾不得肋骨断裂后带来的吐血的剧痛,只顾扯紧冰丝线,准备收回避氺弯刀。
虽然筋骨还在地面上摩擦,但他眼神依旧坚定,甚至还努力使出了闭气龟息诀,以水为媒,钻地凿岩,脚指深深扎进石缝,伺机待逃。
只是这最后一击,玉轻言已是强弩之末,和着血水,他狠狠咽下一口吐沫。在陷入昏迷之前,他沾着自己的鲜血,在胸口画出了玉家人的临危守神符。
再次咳着醒来,玉轻言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反正屋里光线昏暗,家具物件都蒙着黑影,敲不真切。他歪过头,窗外仍然能看见宝石般的星辰,除了身体的疼痛无法忘却,其他一切都好。
动了动手指,脚趾,灵力在体内晃悠了一圈,玉轻言转了转眼珠,有点饥肠辘辘了。
他很快就找准了身体的各个零件,很好,它们都各司其位,没有走失。垂眸看着胸口,护身符的图案仍在,只是颜色有些黯淡了:看来祖传的护身符效果极佳,魂魄意识,最终还是守住了。
自己还是自己!
床边有有两双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床头。玉轻言敏感地一扭头,迅速捕捉到眼睛的主人~~~那对红衣童子,两人正瞪着黑洞洞的眼眶,悄无声息地低头看着自己,尖齿下,滴滴哒哒的淌着口水。
不远处的圆桌上摆着发光的琉璃灯盏,足有小儿手臂粗细,灯盏里面萦绕着薄薄的雾气,轻纱一般缓慢起伏,不断散出光晕来。
玉轻言对这样的温馨场所,怀柔攻心,欲擒故纵的法子,一向敬谢不敏。前几轮的试探较量之后,他已明白,自己绝无可能胜过这里的主人;那么,愉快的合作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等到时机成熟,我要带领弟弟回归玉家,一血前耻。
杜伯郎一边听着红衣童子的传话,一边细心地拨弄着莲子茶汤,柔声道:“可以,一切都可以商量。”
“那么。”杜伯郎转眸看向孤坐一旁的玉轻舟,眼角含着一抹笑意,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玉轻舟僵硬着嘴角,缓缓点头:“主人放心就是。”
“原本,只想为你找个替死的帮手。没料到,阴差阳错的,遇见你大哥。也好,有他照顾你,我就放心了。”杜伯郎顿了顿,将手放在玉轻舟的手掌上,轻声道:“此去不比从前,一切都要小心。”
“…是”
“…一定要带回来。”杜伯郎悄悄推过来一个白玉小棺材,“找到后,收在这里面。”
玉轻舟黑化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杜伯郎,哑着嗓子说道:“放心…”
兄弟二人接到任务,一路无话,连夜赶路。不几日,来到一处荒山深处。
越是往里走,那哭声就越发清晰,在这黑暗而潮湿的森林里,哭声被演绎的婉转诱人,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欲绝。
缠绵悱恻的动听哭声,幽怨深远。玉轻言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光了,无奈地冲弟弟撇撇嘴:“去,快让那人闭嘴,烦死了。”
玉轻舟慢吞吞地拔出黑剑,眼神麻利地四下一扫,立刻锁定了目标,下脚极小心地往前走去。
在那凄厉的哀哭声下,蜿蜒的林间小路上,树影摇曳,脚下的石子,也变成另一幅模样。
虽然大家都可夜视,耳力甚佳。但是玉轻言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一直静心闭目,小心探查着周围空气的湿度变化。
“阿弟。”他忽然开口,双目依然紧闭。
玉轻舟转过头来,无声地看着他。
“有五个人,不,也不是的是不是人。”玉轻言恻耳听了听:“五个生物,在前方十余米处。”
转角有一座破败的院落,残瓦断墙,几根楠木大梁横七竖八的陷在淤泥之中,一尊失去灰烬的香火炉,爬满铜锈,青苔铺就的石砖地面上,倒塌着糊满一脸烂泥的三清爷爷,摔碎的供桌下,散落着一地纸灰。
玉轻舟提剑踏进院落,玉轻言紧跟其后。
两人的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冰冷寒湿的青石台阶,勉强可辨的泥胎神将,均显示着,这里原先是一处香火极好的道观。
黑矮的案几下,蜷缩着五个小小的身子,三个男孩两个女孩围在一起,正裂开大嘴,号丧不止。
“我害怕……这里好黑……”
“嘤嘤嘤,嘤嘤嘤。”
那五个孩子一边哭,一边往供台深处缩去。
“小孩子真麻烦,既然装鬼,还怕什么黑?”玉轻言冷冷地笑道:“说吧,你们谁想先死,快快冒个头出来。”
那几个哀哀戚戚的孩子,顿时止住哭声,在案桌底下伸出怨毒的目光,邪气冲淡了身上娇柔的气息。一个脸带婴儿肥的居长幼童,受惊兔子一般,睁大了无辜的眼睛。
他嘴角下撇,杏目含泪,若人怜爱的啜泣道:“两位爷爷,救救我们,我们是山下村里好人家的孩子,被妖怪撸上山后,困在这里,无法脱身。”
说罢,婴儿肥的大孩子又哭了起来,此处幽暗空旷,只有在近处听,才会心生怜爱,方才远距离听了,只有恐惧的感觉。
这般可爱的孩子,寻常人见到,哪怕心生疑窦,也会于心不忍。
但三个孩子眼前的,是寻常人么?显然不是。
婴儿肥的孩子话音刚落,玉轻舟呼吸一顿,黑剑就刺了过去,一股腥臭传来,黑剑下缠绕着一股腐败的黑气。
那孩子的面部表情,定格在临死前的困惑中,逐渐淡开,化为一捧黑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