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夜好梦。
寅时将近,外天光破云,明辉倾泄,捎得几分醒意。纪晓芙嘤咛一声,骤觉身冷,遂向暖源缩了缩。藕臂微动,掌指腾挪间,伴异香沁鼻,抚过一方滑腻。温意染指腹,悄予贪恋,那纤指沿上攀摩,忽触至微凸……迷朦中,似是察觉了甚么,她杏眸顿睁,只见身畔处,一袭白衫映目,衣襟半开,来人青丝未绾,眉目微蹙,却昳丽之甚,正是杨逍。
稍时,惊措与羞怯交织心扉,使她俏脸顿红。纪晓芙登坐起身,刚欲发作,俶被覆住了唇,随之,一只臂将她拉了去,又听人道:“嘘,晓芙莫喊,天色还早,晚起些不迟。”
手伸在襟处,如晚露沾花,纪晓芙不敢贸行,只得缓缓而动,将之抽离。而白衫之下,那肌肤若隐若现,遮遐想数分,迫人双颊绯红更甚。杨逍见她这般,不由失笑,忽探掌握那皓腕,将人倾压身下,低声道:“想去哪,讲与我听听?”他俊美的容颜映于眸,渐无限放大,她一时语怔,便吞吐道:“那个,我刚才,你你你你……”顺瞥过头,躲闪着神色,再不敢瞧人一眼。
殊知,一只掌轻捏住颌,将脸别过。杨逍撑臂在旁,噙笑道:“我什么?……晓芙得了便宜,这就想走了?天下有这么好的事么。”说至“得了便宜”,纪晓芙心一虚,暗道:“确是我稀里糊涂倒他怀中的,也是我胡乱探了人衣襟。”念及此,她心神飘荡,怯问道:“我可没乱来!睡梦之举,算……算不得数,那你想怎样?”
杨逍眉梢轻挑,佯作为难状,俯首道:“那晓芙,方才手往何处伸呢?我虽是男人,让你凭碰几下,无伤大雅,可我声名在外,你须得予我一说法才是。对了,我听线人说,晓芙被擒那日,是怎么对外称呼我来着?……你男人,是么?”话音未落,一股羞意倏冲顶冠,纪晓芙满面红云,继伸臂掩前,一手遮住脸,一手覆去他的唇,别扭道:“没有!谁告诉……你从哪里听来的!”
闻人漏了话,杨逍悦色更甚,心道:“还真叫了。”随擒下她双手,复按在旁,但见人眼波流转,羞意着眸,道不尽的娇媚动人,他心下一荡,不禁俯下身,吻住那瓣朱红。微凉覆于唇,悄渡几缕幽芳,纪晓芙未曾抗拒,任那臂弯施展,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此刻,阔别良久的思念与安心,尽蔓心扉。
一吻落罢,纪晓芙怯望着人,不知言语。可须臾,她没由地念起,记忆中的少年郎,和下山之际,灭绝师太委以重责之语,和殷梨亭怅然的背影。
恍惚间,她心口发沉,宛似巨石坠胸,压得人呼喘难当。若是承认,她如何对得起恩师与殷六哥?又如何,直视潜藏于内,心系数载的少年郎?“我到底爱谁更多些?杨逍,还是他?我当真还爱着他么……”纪晓芙盯着那墨眸,百感交错,故她神情微变,假以虚辞道:“当日情险,我一时气昏了头,信口胡诌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闻人推脱,杨逍俊颜倏怔,墨眸闪过一丝失意,转瞬即逝。稍时,他骤然坐起,将衣襟理齐,随探掌轻抚那脸颊,平静道:“那晓芙属意于谁?殷梨亭,还是你梦中常唤的少年?可曾有我半点位置?”待话落,他瞧晓芙不言,遂自嘲般叹了声,又温声道:“没关系,我等你,多久都等。”便起身而去,徒余清影卓然。
“杨逍,你等等,我其实……”纪晓芙见他神凄,忽心中刺痛,忙追了上。话音半滞,他回首凝眸,接续道:“什么?”岂知未及开口,营帘顿掀,一番僧模样的壮汉施过礼,急促道:“左使,五行旗与四门准备妥当,待您施令。探子来报,周颠那已经得手了,眼下敌营乱作一团,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甚好,我随后就到。”言罢,杨逍又转回身,宽慰道:“晓芙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待我回来再说。”他刚欲行,却被扯住衣袖,听人坚毅道:“我和你一齐去。”
一时步履行疾,但见符阳峰顶,山云晦明,共峰势高下。而遥观隔岸,几簇光火冲天,那火势愈燃愈盛,似有冲霄之势。韦一笑见是二人,不由轻笑,朗声道:“这‘烟火’烧得正旺,左使若不添上把柴,可不是辜负了?”他右手一挥,旁便走来一白衣侍童,手捧若干小旗,奉于人身前。
“蝠王说的是,愿这把柴烧得及时,能烧醒祝云峥的千秋大梦。”杨逍笑道,同阔步上前,自山腰俯视着光火。随之,他执起一杆黄旗,掷向敌阵,又执一青旗,反掷去岸边。纪晓芙见人动作,正不解何为,恰值此刻,地面凹陷皲裂,兀现出数个圆洞。一如昨朝,那洞沿霎尘土飞扬,一群青衣大汉钻地而出,紧挥铲挖向四周。乍一看,青衣大汉各执其行,毫无章法,实则别有关窍,只待须臾,那圆洞相通交错,竟将营周围得水泄不通。
便逢此时,为首的大汉燃起火箭,抛上半空。便听“砰”一声,火箭豁然炸开,约是讯号,厚土旗众退场,岸边登现六路小队,十人为组,各扛一柱巨木,疾步行来。纪晓芙瞧得惊骇,心道:“这些人力大无穷,提巨木如提鸿羽,想必是明教的巨木旗了。”如此想着,只见那巨木倒竖,伴群声激喝,瞬凿向山岩。
时地动山撼,碎砾纷落,纪晓芙身形未稳,转跌落一温热怀抱。“小心。”一声清冷,封塞的山岩倏被凿开,洪涛迸发,自山腰倾泻奔腾,直灌向敌营。想天色尚早,兵卒多沉酣未醒,待水没踝,众人方才醒觉,惊呼道:“发大水了!都醒醒啊——快逃!”一时间,各营帐中人群奔走,呼声不绝于耳,混乱至极。待逃赴阵外,又见四周疾流奔涌,将没腰身。原那些圆洞,早为山溪所填,俨然围成了又一“溪流”。
“糟了!”人群之中,忽见一玄衣男子,正是秦云亮。
他仰首一探,觅得山腰身影几道,方要怒喝。谁知话未脱口,似示威般,杨逍又执一白旗,顿插入地,伫身道:“锐金旗听我号令,二人一组,一人搭箭,一人着火油,发火箭于敌营!叛教逆贼祝云峥不露面,便不收手!”随之,他白旗高举,与之同步,丛中瞬冒出百来名白袍大汉,背负标枪,腰佩短斧,或手执长弓,或手提燃油,围立山腰一圈,赫然瞩目。
“放箭!”杨逍挥旗于前,锐金旗应声而动。言落间,火箭如雨下,纷落在营帐之上,众人躲闪不及,遂更乱作一团。内外联合下,当见得“营上火海,营下洪流”之奇观。稍顷,一教众赶来,传讯道:“报左使,逆贼粮仓为周颠所烧,营外伏兵已擒,说不得与冷谦正领人归往,四门和烈火旗也已会和,早在符阳峰与冀望峰埋伏妥当,敌若突围,有火器与精兵作挡,绝无一人可逃。”
与此同时,敌营中豁开一道,诸人拥簇下,祝云峥雷厉行来,隔空喊道:“杨逍!你派人烧我粮草,截我伏兵,现下又以水火困我于此,当真卑劣!你若有种,阵中与我一较高下便是,用此龌龊手段,无耻!”
闻人叫嚣,其言辞滑稽之甚,凭让众放声取笑。杨逍衣袖一拂,冷言应道:“你趁我离教,煽动内部分裂,聚众造反,此作何解?况常言道,祸不及妻儿,你阵前擒我女人,并妄以此迫我就范,扶你为主,说甚么无耻?你哪来的脸!”他抬手一挥,且闻三声巨响,两柱巨木填自缺口处,那“溪水”经洞引流,渐复回原貌。
听闻“我女人”时,纪晓芙不由心下激荡,俏脸一红。
然水位一降,杨逍又掷去一面黑旗。霎时间,四方听得轮响,自山道中,忽涌来数辆板车。只见板车上,载着一架雕纹水龙,两人驾车,一人扶着龙头,尤显威仪。得遇此景,祝云峥面色霎苍,他自是知晓,洪水旗的水龙中,皆系由毒草、异花、硝石等毒物中提炼的药水,无物不融!而行在最前的水龙上,坐着一蓝衫男子,却是周颠。
“杨逍!你龟儿子和韦一笑站得老远作甚,下来说话!”言罢,周颠扯下龙头绸花,放手一扬,那绸花尽散,摊作一道长巾,飞舞而去。“哈哈,韦一笑先行一步了!左使,纪姑娘,山下见罢。”话音尤荡,当见一幽影闪动,身轻若飞絮,翩似青烟疏雾,登踩过那长绸,瞬没了踪影。再回神时,韦一笑已足踮龙头,负手长立。
眼见险崖数丈,纪晓芙娥眉微蹙,心道:“我可没韦先生那般好的轻功,若是跃下,难不保粉身碎骨。”似察人心忧,踟蹰间,杨逍俶回过身,示人以温笑,柔声道:“我抱你,晓芙信得过我么?”
一双臂遂伸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