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并肩坐了下。
此番遇得奇,逍芙二人满心不解。范遥见状,只苦涩叹气,将麻袋拎了来,掀起边角,解释道:“不怪嫂子误会,这人,确是我掳来的。不知一路上,你俩可有听过‘贵妃失踪’一事?”见女子衣着华贵,花钿饰发,明珠为珰,眉宇间贵气十足,确是宫中做派。
“关外的葡萄酒,宫里才有,哥尝尝?”范遥信手一抛,扔去酒囊。他二人除脾性相投,更可言“酒逢知己千杯少”,每每碰面,免不得碰上几杯。
杨逍瞥人一眼,忽不忍憋笑,打趣道:“自然。我前两日还说,我从灭绝手里抢人,胆子已够大了,岂不知,还有人比我更胜一筹……思来想去,也只有阿遥你了。不过,你绑了她来,意在何为?”言罢,他接过人递来的酒囊,方要酣饮,却闻轻咳一声。
只见人动作骤僵,眸蕴不舍,转将酒囊交予纪晓芙,痛心道:“阿遥,我近来体况不佳,不敢饮酒,改日,改日,你继续说便是。”
范遥唇角微抽,心道:“这若是被教中弟兄见了,哥岂不威风扫地?……也罢,本来哥名声就不好,还是嫂子有一套。”随将诸事串联,细理一番,正色道:“这几年,阳教主下落不明,我四下查访,探查未果,各派的腌臜事倒听了不少。半月前,我从峨眉派处得知,哥你在杭城把人抢了,本想寻个机会,与你碰面,谁知半路上,我见玄冥二老与一群元兵鬼鬼祟祟,抓来一个问话,这才知道教中出事了。”
他探手入袖,取出几包药粉,续道:“我逼问之下,知朝廷在水中下了毒,想拖延不得,便就地折返,先去了趟大都,将这女人偷了出来,狗皇帝昏庸,对贵妃紧张得很,我这么一闹,自能多争取些时间。本想趁此机会,顺道将老胡请下来,哪知被嫂子撞见了……那哥此行是?”
杨逍淡然道:“同路,也是来请胡青牛的。”话音未落,纪晓芙倏想,这一路关卡重重,灵州遇险,那货船迟未靠岸,交货不及,难免引官府注意,元兵寻来,不过时间早晚。念及此,她紧张道:“我俩从灵州来的时候,遇上水贼,死了不少人……此地留不得,元兵迟早会找来,咱们须得尽快上山,把人请走。”
“嫂子说得是。”范遥附和道。
沉吟片刻,杨逍似谋策已定,噙笑道:“晓芙莫急,这不有现成的靶子么。阿遥,那马是你的罢?借我一用。”他扬袖一挥,瞬将晓芙腰剑抽出,信步上前,又将袋中女子拎了出,于人肩处一拍,解开穴道。
那女子既得动弹,刚欲发作,却见清光一闪,一柄长剑兀抵于颈,寒光熠熠。女子花容失色,惊呼道:“你们……你们这群乱臣贼子,胆敢对本宫不敬!我定要告知陛下,将你们都处死!”
杨逍闻言嗤笑,手腕稍提,挑眉道:“哦?我敢做的事可多了,比如,我把娘娘这张脸刮花,再送回去,陛下见娘娘这般‘花容月貌’,你说他会是什么表情?”长剑划颈,女子登感刺痛,遂泣涕不止,再不敢发声。旋即,他探手指向那马,冷言道:“会骑马罢?娘娘上了马,只管向北去,回你的大都,路遇官兵,不许提及我三人半句,可明白了?”女子心下骇然,料想人未安好心,定存后招,故胆怯道:“你要放我走?当真?”
杨逍眸光凛寒,提步行近,对视一刹,直惊得她连却数步。他虽生得俊美,但此刻于人眼中,却与魍魉无异。女子身颤不止,四肢泛软,连攀抓几番,才勉骑上马背。稍时回望,恍想辩驳一二,听杨逍喝道:“滚,别让我重复第二遍。”当被惊得魂飞神丧,马腹紧夹,豁地驰出数里。
逢蹄声渐远,尽头处亦踪影全无,三人方再动身,向北行去。这一路山道险阻,云峰崔嵬,旁有飞湍走壑,击石磅礴,将至蝴蝶谷时,已是四日后。
殊知山路尽头,别有洞天。那山壁陡峭,看似无路,而楝花繁盛间,隐僻一幽深小径,蜿蜒入山。途桑条索漠,风敛暗香,时有蝴蝶翩舞,愈往深行,蝴蝶亦愈多,直见一清溪横前,澄波潺潺,旁的土地上,栽着数排药草。范遥眉壑一舒,朗声道:“是了,这是老胡种药的药圃,前面那茅草屋就到了。”
只见茅屋前,一童儿手执蒲扇,正斜倚门栏,酣睡打诨。闻得步声,那童儿骤然惊醒,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胡先生不在,若是来求医,还请回罢。”逍遥二人互望一眼,不由笑笑,杨逍上前道:“这倒有趣,平日胡青牛请我,我也未必肯来,今日我登门拜访,他却不肯见了?”
寥寥数语,童儿大惊失色,心料人身份贵重,许是明教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不敢怠慢,遂慌张行去,入屋通报。
稍时,屋内走出二人,后者是那童儿,前者则是一身着素袍,神清气凛的中年男子。得遇二人,男子忙半跪抱拳,施礼道:“见过杨左使、范右使,我这童儿不懂事,多有冒犯,望二位担待。”话音未落,那童儿跪伏在地,胆颤道:“请您二位见谅!”
范遥“嗐”了声,上前将二人扶起,摆手道:“老胡快起,咱教里规矩是严,可眼下,阳教主他老人家又不在,这礼数能免就免。”起身之际,他抬眸一瞥,见纪晓芙面生,思忖间,瞬想至江湖传闻,心中生疑,便问道:“这位姑娘是?”
纪晓芙刚要开口,却被截话,她掌心一紧,俶被人捏了下。杨逍素知其多疑,脾气又怪,清楚他所虑为何,故镇定道:“内子晓芙,原是峨眉弟子,嫁与我后,早同峨眉派没了干系,现是我教中人。”听如此回答,胡青牛方神情和缓,拱手又道:“失礼,原是左使夫人。既已来了,三位便请进罢。”
行步须臾,杨逍蓦地回首,见纪晓芙一脸错愕,故指竖于唇畔,摇了摇头。纪晓芙虽不解,但知人谨慎,此番说辞,必事出有因,便也未再计较。而至内堂,只见两名药童蹲守炉旁,执扇轻摇,荡屋中药香满溢。杨逍、范遥、胡青牛三人围桌议事,相谈火热,纪晓芙不愿介入,与童儿时言时笑,倒也清闲。
教中境况危急,三人商议好,明日便动身启程。
待用过晚饭,天色入晚,众人一路疲累,梳洗过后,便已各自安枕。桂魄初升,冷浸群峰凝碧,帘卷下月白一片。纪晓芙掩上窗,回身走去,见杨逍横枕于塌,衣襟半解,不由心下一荡,羞意顿生。但转念一想,又心道:“我俩既是夫妻,早晚要坦诚相见……看便看了,也没什么逾越的罢?”遂定下神,掀开衾被一角,枕臂共卧了去。
烛火未熄,葳蕤烛芒下,枕畔人姿容昳丽,她眸光轻扫,一颗心忽跳得厉害。杨逍见人神情躲闪,一把将她揽入臂间,温声道:“怎么了?”纪晓芙怔了怔,向他颈窝一埋,不敢抬眼,更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无言,她羞意稍却,便想起白日一事,岔话道:“逍哥,你为什么要与胡神医那般讲?他与峨眉有过节么?”
“啊……你说那个,忘与你解释了。”杨逍指嵌她发,轻柔抚过,道:“胡青牛有个规矩,决不为自居名门正派的侠士疗伤治病,且只医明教中人。晓芙出身峨眉,多有不便,我若不这么说,到时他不肯医你,以他那古怪脾气,纵我以命相挟,也是无用。”言罢,他目淬温色,又为人掖了掖被角,方哄了声:“快睡吧,我熄灯了。”
杨逍伸指一弹,那烛火瞬灭,屋内霎漆暗一片。不待须臾,两人便沉昏睡去。
然未过几时,忽听得屋外阵阵异响,时有时无,似谁人竭声呼救。长夜静谧,本应酣梦好时,乍闻异动,他二人登时惊醒,只听窗外声虚道:“胡青牛,我向来敬你,你我又……又素无过节,你怎得……咳……下药暗害与我?胡青牛,你出来啊——”听那声线,杨逍倏觉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
窗牗推启,但瞧石阶处,一紫衫女子瘫倒在地。遥遥望去,来人肌肤胜雪,一湾秋波流慧,美艳动人,虽病色满容,仍是容光照人,端丽难言。只见那女子以刀撑地,艰难爬起,无奈身虚力竭,转又倒了下。待睁眸一探,杨逍方将人忆起,惊讶道:“……黛绮丝?”